第42章 榴光
榴光
小鬟重新上了馬車,給三位姑娘道歉,又想讓姑娘們給她找個活兒幹,她大力的推銷着自己:"如姑娘們所見我貌醜無比,右腳指頭缺了一個,這些東西姐姐叫我不要隐瞞免得日後和主家扯皮。但我力氣奇大無比,臉皮也厚,叫我做什麽我都願意!跑起來馬車都追不上,也會算賬,字也認得許多,姑娘們給我找個能賺錢的差事就成,我什麽都能做。我懂規矩,也會給姑娘們一比介紹費。"
長洲問她:"你剛才去幹什麽了?"
"找姐姐。"小鬟如實回答。
長洲不解,"那你怎麽又回來了?"
小鬟眼睛亮亮的:"她在等我,所以我要幹活賺錢贖她。"
徐棠觀感慨:"你倒是情深義重,可你又怎麽賺那麽多錢?"
小鬟張嘴笑了,"這不是在求姑娘們嗎?給我找個好活兒,讓我賺錢去。"
長洲逗她:"你憑什麽覺得我們會幫你,你姐姐只讓我們給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吃飯,可沒說要找能賺錢的地兒。"
小鬟也不急,"這世上最好的人就是姑娘,您幫我找活兒,工錢你三我七。姑娘若不嫌我貌醜出身低微,留我在身邊我也十分感激。我不比姑娘家裏那些體面丫頭愛面子,我什麽粗話都能說,也不要臉面,誰欺負了姑娘我能給她們罵得跳起來。姑娘們在宅子裏,最需要一個我這種不要臉不怕死的潑皮來替你出口氣。"
長洲笑起來,自己要是拿到了宅鬥劇本,或許真的會心動,畢竟有些事私底下搞動作伺機報複總沒有當面罵回去爽快。而自己只需要扮演無辜小姐就成,在丫鬟快嘴罵完之後自己在佯裝生氣低喝一聲"放肆,還不快住口!"既能讓和自己做對的人更生氣,又能裝樣子。
略微處罰,但只要再裝柔弱哭訴,例如"這丫頭自小我跟着我,把她發落了我舍不得。"加上暈倒生病,還能讓別人誇自己什麽"體貼下人","心軟仁慈"的名聲。這種主仆情深的戲碼哪個宅鬥劇本裏沒有,長洲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
但就算自己不是宅鬥劇本,也确實需要一位這樣的人來替自己辦事。畢竟明面上她是官家子女,有些話還是不方便說。
長洲決定留下她:"你從今天起就跟着我吧,你叫什麽名字?"
小鬟先給她磕了頭,又道:"樓裏的媽媽叫我‘披香的翠翠’,有時候叫我‘斷指的翠翠’,姐姐叫我小鬟。"
"翠翠就是你的名字嗎?"長洲不理解,怎麽叫翠翠前還要加前綴?
"樓裏有許多和我做同樣夥計的丫頭,我們都叫翠翠,只是在前面加上自己姐姐的名字而已。姑娘可以随着姐姐那樣叫我,小鬟也很好聽。"
長洲搖頭:"人人都叫翠翠,翠翠就不是個名字。小鬟也不是個名字,你知道自己姓什麽嗎?"
小鬟搖頭,但也不見絲毫難過的解釋:"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我是姐姐撿回去的。但我知道姐姐姓周,她說過我也姓周。"
"可以。"長洲安慰她,"你跟了我,以後就由我給你取名字,姓氏用你姐姐的。你替我幹活,從今往後有名有姓不再是‘披香的翠翠’。"
小鬟執拗,"我還是要做‘披香的翠翠’,我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
"我不是讓你和你姐姐斷絕關系的意思。"長洲耐心解釋,"你的目标是将披香買出來,披香這個名字不好,她以後出來了就用以前的名字,樓裏會補上新的‘披香’自然也會有新的‘披香的翠翠’,你是否能明白?"
小鬟果然如披香說得那般伶俐,當下便明白了長洲的意思。
到了徐府,長洲三人帶着小鬟回自己院裏。
小鬟沒見過這麽氣派的屋子,但也控制住自己的行為,不敢左看右看。青雲送了茶水立在一邊,長洲讓她退下去,青雲臉色微變還是退了下去。
"你過來。"長洲拿出筆紙給小鬟,"把你姐姐的名字寫下。"
小鬟熟練的寫下三字:周星晖。
長洲看着披香原名,覺得這名字不錯,該是家裏有人讀過書的。她略一思考,小鬟的名字就有了。在錢星晖旁邊寫下三字:周留光。
又在留左邊加一偏旁,寫作榴,小鬟新名字有了,就叫做周榴光。
小鬟小心翼翼收起紙,"謝姑娘賜名,我什麽時候能幹活呢?"
"現下天已快黑了,你先用飯。"長洲讓荻花帶她去用飯,三人又往大堂去。
譚攬月一直想着青雲,心裏多少有些在意長洲的做法,偷瞄好幾眼長洲就是不敢說話。
長洲哭笑不得,"姐姐問吧,沒什麽不能問的。"
"你留下荻花,卻讓青雲出去,我覺得這樣會傷她的心。"譚攬月開口勸她,"她雖然沒用,但怎麽說也是個姑娘家,心裏細膩着呢。"
"我的意思很明白,不想多用她,留着倒個茶水算了。"長洲心裏毫不愧疚,"你以為只是她無能辦不了事兒嗎?訓斥一句就哭哭啼啼的難看極了,不反思自己做錯什麽心裏還要怨怼我,我早就不喜歡她。"
譚攬月其實也知道這些事兒,自從長洲訓斥過青雲一次,辦事更不上心。明面上她是長洲貼身丫鬟,實際上她既不肯認真幹活,還好打罵下面的丫頭婆子。
有一次被幾人撞見,長洲不顧她臉面當着一群低等丫頭與婆子狠狠罵了她一頓,青雲又是哭着跑開。徐府上到徐守正,下到燒火婆子,都知道府上的三位姑娘最好相處,從不會打罵下人。突然有了個青雲,衆人都不太習慣。
青雲這人也是油鹽不進,長洲敲打多次就是不肯改。自從被長洲當着好幾人的面訓斥過,其餘人也不再服她的管教,她更加氣憤。
長洲實在受不了身邊有個敏感又愛哭的人,加上對她沒什麽感情,不想再要她。但把她賣了吧又不忍心,她那種脾氣自己都受不了,換個主人還不得被打死?所以一直留着她做個燒火煮茶的工作。
長洲把自己怎麽想的全說了出來,荻花出聲提醒:"姑娘快到院裏了,快息聲罷,夫人聽見又要內疚。"
"不說了不說了,回了院子再說,不能讓娘為我煩憂。"長洲止住話頭,荻花給她整理了鬓發衣服後給她掀起珠簾。
荻花與青雲一起被買進來,青雲要是會規勸自己,或者懂事兒一些,長洲也不至于讨厭她。
幾人用了飯,荻花把榴光清洗幹淨後帶進來給長洲看。貌其實算不上醜,只是高低大小眼,鼻子小嘴巴大而已。
長洲出聲安慰她,"你并不醜,以後不要把貌醜挂在嘴邊。荻花說你腳趾缺了三個,你卻只告訴我缺了一個,我不會因為這事責怪你。你受苦了,這不是你的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用為這些而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榴光老實跪着應聲,長洲踏入浴桶,又道:"我不喜歡別人給我下跪,以後你無需再跪。荻花會教你我的規矩,以後你和她住一個屋。我不需要人守夜,除了梳發上妝,基本不需要人近身伺候。"
"明白了姑娘。"榴光早在長洲說不用跪的時候就站起來,現在老老實實的站在屏風後面。
長洲想到她的腳趾,有心找個醫生給她看看,但又怕傷到她,只能小心問,"你的腳趾若請個大夫來瞧瞧,能讓你好受些嗎?"
"回姑娘話,我的腳趾現下已經什麽都不用管了,那三個指頭連在一起,是一起斷的,所以我才說說是一個,我見到姐姐的時候腳趾就沒了。"榴光的語氣聽上去也不算在意,"謝過姑娘好意,但是姐姐讓大夫瞧過了,已好不了。"
"那好,你下去吧,明日有活兒交代你。"
"是,姑娘。"
榴光下去,荻花給長洲遞帕子,"姑娘明日是要馬車還是馬匹?"
"馬車吧,渙青來學裏接我的時候,你讓他帶上榴光。"
荻花給長洲穿上寝衣,又道:"明日該有些涼,姑娘上學穿着鬥篷,仔細點兒身子。"
"知道了,你也穿厚實點兒。不必在門口等我回來,在屋裏待着,找誰玩兒去。我回來了自會叫你,你娘好些了嗎?"
荻花想起老母心下暖意驟升,笑起來,"她好了,姑娘給請的大夫醫術好得很,已經不咳嗽了。"
長洲聽見她好心裏也放下心來,"你去多瞧瞧她,我不在家的時候你盡可以出門,腰牌就在櫃裏,不放心就拿着。"
荻花催促長洲休憩,"知道了姑娘,您歇下吧。"
荻花放下窗幔,在塌旁放了一碗水輕手輕腳退下。
第二日下了學,長洲帶着榴光去鋪子裏。長洲三人在馬車上,榴光拿着長洲腰牌下去盤問最近的賬本,檢查完商品後又上馬車。
"姑娘,問過了表面上是沒什麽差錯的。"榴光上了馬車和她們解釋,"要做也是私底下來做的。"
長洲怎麽會不知道表面不會有錯,問榴光,"那私底下怎麽做呢?"
"私底下能做得多了,比如這賬本上寫得損壞,丢失,或者降價這些東西,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又為什麽降價?為什麽損壞?姑娘要想管,也難管得很。"榴光給長洲出主意,"裏面的人在演戲呢,姐姐教過我,裏應外合。裏頭的人就是這麽做的,姑娘若不怕,可以把這鋪子的人全遣了出去,換新的老實人來。"
長洲有這個意思,只是徐行不願意,覺得這樣做太心狠了些,就把徐行原話告訴了榴光。
榴光一笑,又解釋:"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姑娘要是放心交給我來做,保準幾個月他們就乖了,我還能給您慢慢換波血進來。"
長洲沒有不願意的,叫她放手去做,但又還是和她打好招呼,"榴光,我得需要你幫我。就是這事兒你想鬧大也可以,但是我明面上不會幫你,還會訓斥你。但私底下我是支持你的,你能明白我意思嗎?"
榴光笑得彎腰,"知道,要演戲嘛,姑娘在意名聲,我不在意。您愛怎麽演就怎麽演,演戲我拿手得很。"
長洲放下心,給她安排了馬車讓她放手去做。
榴光每日都去鋪子裏盯着,身上挂着長洲的腰牌,指揮夥計小心,勤快幹活。從鋪子開門盯到關門,沒有人能從中使壞。
榴光在樓裏待久了,這種怎麽摸油水的事兒比誰都拿手,論手段髒沒有哪兒比得過妓館,自己一次接着一次壞了他們的好事兒。時間才過一個月,鋪裏被養刁了的人就開始惡意使壞。
有人故意摔壞東西,榴光不給面子直接訓斥,還扣了他的銀子,吵起來榴光也不怕。她跟了姐姐十二年,什麽髒得沒聽過,有樣學樣給夥計們罵得蔫巴。
三個月後已有幾個夥計不再來鋪子,擺起譜來。榴光摸清他們住所,一個一個結完賬讓他們以後都不必再來。
夥計們原本就是想吓吓她而已,過兩天又去鋪子,但是空缺已經被人頂上,心裏不服又和榴光嚷嚷,榴光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夥計們又去找長洲鬧,在學堂門口堵住,長洲裝出一副柔弱為難樣子,表面說不知不懂,不明白怎麽做才好,拿着手帕抹眼淚。周圍學生看着奴仆為難主人,紛紛為她打抱不平。譚攬月兩人也陪她演戲,和她一起踢皮球,讓夥計們再去找榴光。
榴光照樣把他們踢開,夥計們又找長洲,長洲手帕一抖,又哭。
幾次下來夥計們心裏明白了,敢怒不敢言,老老實實回去求榴光再給一個機會。榴光把這幾個不老實的人分開,每個鋪子插了一個做些無關緊要的活兒。長洲管了幾個鋪子,榴光就管幾個,每月賬本收益逐漸平穩下來。
這結果長洲非常滿意,誇張點來說,用現在的營業額與以前一年長洲剛管那會兒做個差異顯著性分析,結果必是極顯著。
榴光開始管理後,鋪子每月收益之間不再會相差多少,總有個合理區間上下。差異不顯著,能者多勞,長洲更放心榴光管理。
榴光管一個鋪子得一份工錢,一月三十天,她輪流往返各個鋪子。每月結賬時她的思路邏輯清晰無比,把下月計劃與本月出錯的地方整理得頭頭是道,還設計了一系列活動來增加營業額。
不讀個研究生挺可惜的,這計劃寫得跟實驗計劃路線圖一樣,還标注了什麽時間做什麽,列舉了過程中會遇到的問題與預期結果,十分不錯。
長洲不費什麽力,輕輕松松體驗一把當導師的感覺。每月的研究生向自己彙報試驗進展,彙報完說一句"懇請各位老師批評指正",而自己再加上鼓勵肯定兩句,榴光下月又為自己心甘情願賣命。
但是長洲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人再好能力再強,總有一天也會離開自己。雖說她賣身契在自己手上,是自己的人,但看在她為自己賣命多年的份上,怎麽可能一直壓着她。
要想一個人永遠心甘情願為自己,那就要對她有天大的恩情。榴光想要的特別的簡單,不過一個周星晖而已,拿住周星晖,就是拿住了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