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屍魃之禍 (一)
第17章 屍魃之禍 (一)
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名曰魃。——《神異經》
一道黑影自房檐飛掠而下,其疾如風,穩穩地擋在沈忘和憤怒的衆人之間。明亮的日光勾勒出那人深刻而濃重的側影,他須發極重,睫毛垂斂下來比女子還要長上幾分,膚色卻極白,有着明顯的胡人血統。
那黑衣男子轉首沖沈忘笑了一下,豪放俊朗之氣撲面而來,沈忘也沖那人勾唇而笑,頗有默契。下一秒,那男子便與持杖舞棍的衆人鬥到一處。
黑衣男子赤手空拳,點到為止,并不傷人性命。不過十招,十數人便如秋風卷席過的落葉,在地上這一堆那一堆的趴地哀嚎,無論是戰鬥力還是戰鬥意志都随風消散了。
打鬥的過程中,老者興奮異常,只要黑衣男子的拳腳擊中一人,老者便高聲叫好。最後,他喊好都來不及,只能發出意味不明的持續不斷的吶喊,像一匹破鑼嗓子對月幹嚎的老狼。
待得衆人都倒地不起,老者疾步上前,沖着剛剛被他丢了一鞋底的男子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正準備補上第二腳卻被沈忘攔住了:“老丈不可,得饒人處且饒人。”
黑衣男子聞言,收勢轉身,笑道:“無妨,是他們仗勢欺人在先,讓老丈出出氣也好。”
老者當即狐假虎威道:“就是就是!”
沈忘見攔他不住,只得沖地上哀叫的衆人斷喝道:“還不快跑!”
衆人如夢方醒,強忍痛楚,互相攙扶着退出了這噩夢般的小胡同。那挨了一鞋底還被踹了一腳的男子惡狠狠地沖三人揚聲道:“你們給我等着!此仇不……”
後面的話還沒來及說,就被身邊人捂着嘴拖走了。
見胡同裏只剩下己方的三人,沈忘這才長舒一口氣,斂容振衣,拱手向黑衣男子拜道:“沈無憂拜謝兄臺兩次搭救之恩!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黑衣男子濃眉一挑,顯然是沒有料到沈忘已經将他認了出來。騎龍山那日,自己只是投了兩枚梅花镖,并未露面,想來沈忘是聞聲識人。
想及此,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容再次浮現在他的臉上,黑衣男子邊笑邊拍了拍沈忘的肩膀,砰砰作響:“我叫程徹,草字清晏,随你怎麽喊都行!”
沈忘被拍得彎了彎身子,程徹與讀書人截然不同的脾氣秉性,讓沈忘也自然地改變了自己的交流方式,他沖着程徹露出了同樣明朗的笑臉:“清晏,大恩不言謝!”
那老者也急急忙忙地插進一句:“對!程大俠,大恩不言謝!”
那狹窄冗長的胡同裏,三人相視而笑,日頭向中天行去,将最後一絲陰影也帶走,只剩下滿目照耀。
雖說是大恩不言謝,但沈忘還是擅自做主在常州府最有名的酒樓設宴款待二人。程徹一碗接着一碗的喝酒,老者則一碟接着一碟的吃肉,風卷殘雲,好不利落。沈忘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菜,後來幹脆放下筷子只是看着二人大快朵頤,笑着同他們聊天。
從老者由于塞滿了食物而支支吾吾的回答中,沈忘得知,這位搶驢老丈名叫李四寶,是一名落魄的游醫,為采摘草藥途徑常州。
“小老兒我那是走一路采一路,從嶺南煙瘴之地到江南富庶之所,皆有我俯身采撷的身影。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我李……李四寶書萬方,今日二位小友相助之功,日後必當彪炳史冊,百代流芳!”李四寶舉着一只紅燒蹄膀侃侃而談,神采飛揚。
沈忘聽他越說越不着四六,恨不得把自己與神農氏比肩,連忙及時打斷道:“李老丈,你既只是采藥,又怎地會招惹上那一幫惡徒呢?”
李四寶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盤碗都震得一蹦三尺高,怒罵道:“小老兒也奇怪啊!我只是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采藥人,正在山上辛勤勞作,卻突然沖出數名彪形大漢,非要捉我去見官!”
“無憂小友,這擱你你去嗎?”李四寶轉臉問沈忘,沈忘只是笑而不答,他深知這李四寶說出的話得攥水聽,是以并未急着搭腔。
李四寶見沈忘不接茬,立馬又把腦袋轉到另一邊,沖着程徹道:“程大俠,這擱你你去嗎?”
程徹放下酒碗,認真對答道:“自是不去。采藥而已,又不是作奸犯科,憑什麽抓我去見官?”
“你瞧瞧!你瞧瞧!程大俠果然俠肝義膽,深得小老兒我心!自當如此,所以我也義正詞嚴地拒絕了。結果,他們偏說我采藥的山頭都是他們主家的,采的都是他們主家種的藥草!”
聞聽此言,沈忘差點兒笑出了聲,程徹鬧了個大紅臉:“老李,話不能這麽說,這要是人家的山頭,人家的草藥園子,這行為……就算偷了……”
“偷藥能算偷嗎!”李四寶抻長了脖子,急赤白臉道:“我這是為了天下蒼生,黎明百姓,能算偷嗎!”
沈忘強忍住笑,問道:“算不算偷暫且不論,為了一株草藥這般興師動衆,實在有些……”
“實在有些小家子氣。”程徹點頭應承着。
“哪止一株啊!”李四寶面有得色,眼梢眉角都高高飛揚着,聲音也高了八度:“起碼兩三斤吧!”
沈忘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程徹卻沒有他這番好心情,他本以為自己行俠仗義,解救貧弱,卻莫名被卷入了李四寶這糊塗賬裏,倒顯得裏外不是人,只得勸道:“老李,要不你将這兩三斤草藥還回去吧,你要是不敢還,我和沈忘可以替你去,對吧,沈忘?”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忘,沈忘笑得正歡,只餘出精力來點頭回應。
“還不得了!為了驗證藥效,我吃了好多,剩下的一路跑一路丢,早不知道讓風吹哪兒去了!”李四寶理直氣壯道。
接下來的時間,程徹意氣風發的臉上多了幾分赧然之色,想來也是,他出身綠林,闖蕩江湖十載,頗有俠名,誰能想到今日裏竟在李四寶這條陰溝裏翻了船。
見程徹有些郁郁,沈忘便将話題轉到了他的身上。程徹并未詳述,只說自己是受人之托查訪女子失蹤之事,一路追蹤到了龍見案的主謀王老三頭上,正遇上沈忘暫代推官之職,他不想與官府有所瓜葛,便暗中保護沈忘,助沈忘破此大案。
“我早就說了,山水有相逢,今日便就應了此言!”程徹大笑着與沈忘舉杯相碰,賓主盡歡。
一局終了,三人各奔前程。李四寶還想在常州府周邊的群山之中采藥,微微朝二人一拱手,便飄然遠去,從背影看,這搶驢老丈倒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程徹和沈忘一見如故,又聽沈忘是進京趕考,只覺沈忘手無縛雞之力,這一路山高水遠,斷不能放他孤身一人前行,便拍着胸脯道:“無憂你只管去考,這一路我保你逢山有路,遇水疊橋,條條大道奔京城!”
“只有一點”,程徹略一思忖道:“你得允我酒足飯飽!”他晃了晃自己空空的褡裢,毫無愧色:“我可是一文錢沒有。”
沈忘笑了,他沒有想到一個龍見案,竟讓他遇上了兩位可以性命相托的知交好友,若是柳七也在,她定也會喜歡程清晏這般直爽的性子,當即應道:“酒肉管夠!”
沈忘在馬市給程徹尋了一匹良駒,正準備尋個客棧下榻,明日一早起程,卻見一熟悉的身影猛地撲過來摔倒在小青驢的蹄前,那碰瓷兒的架勢讓沈忘不由得長嘆道:“李老丈,無須如此大禮,這一日拜一次便也罷了。”
這一次,沈忘學乖了沒有下驢扶他,李四寶在地上躺了片刻,自己振了振衣服爬起來,徑自翻上了程徹的馬背:“二位小友,請務必今日送小老兒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