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蛇蠍美人

蛇蠍美人

今日的朝堂上依舊是一片惶恐聲。

自新王臨朝後,那種沉凝的氣息久久驅散不開。當衆臣以為、慶幸那位一直隔在雲霧之後的帝王要順承百官之意,複而繼續做一個帝位的傀儡之時,帝王的舉動卻意外的令人大跌眼睛。

未五更,金鞭三聲響,他們一見到那身影便開始戰戰兢兢。

他的腳步很輕盈,姿态極盡風流。若是不回頭,只看那背影,其纖細疏朗的姿态,着實令人浮想聯翩。只是這人只要一回頭,眼角下那顆淬着血的殷紅朱砂就印照着上挑的媚眼,極盡肅殺與冷豔。

昨日的王氏,前日的李氏,今日又該是誰了?

一聲輕笑。

雖然在肅穆的朝堂之上不合時宜,但是卻令人汗毛倒豎。

“王氏在受刑之前竟然辱罵尊上,公然悖逆上意,已經被施以拔舌之刑了。陛下,谏官為天下喉舌,到底該補缺上缺口了。”

嗓音柔媚,偏偏讓人嗓子眼都緊張。

“缺口!缺口!”貶毛兒畜生是一路飛帶着掉毛,拉拉雜雜的叫喊着,弄得衆位大臣狼狽不堪的。

禦殿上傳來一聲不甚在意的輕笑般。

哎呀呀,這昏君!竟然還笑!

“依卿所見,這谏院要塞誰進去呢。”禦座上的帝王依舊含笑,聽那聲音即是脾氣溫吞的。

倒是下面的美人陰郁的滴水不漏:“王氏是谏院的喉舌,卻知法犯法。如今,必須請龍圖閣大學士了羅贊了。”

羅贊和那被拔舌的王大人——可真真的是一對冤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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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只是朝堂在美人朱口繡吐之中,輕若鴻毛,卻如同千斤墜在衆人心中。

皇帝笑了一聲,靜靜的走了。

朝綱就這麽稀裏嘩啦的散了去,衆臣交頭接耳,只看那美人将衆人視若空氣,頭也不回便直奔着後宮而去。

“啧啧…一個做臣子的,天天往那兒鑽。”個個都挑着眉、摸着下巴,眼神間竟是淫邪的暧昧□□。

“喂,薛成碧!”手中精巧的金算盤打得噼啪作響,肥馬輕裘、珠光寶氣,怕是閃的人要花了眼睛,薛成碧淡淡撩開對方漫着金粉的算盤。

金不移這人,當真人如其名,通身是金子氣派,就差在臉上鑲上金牙了,內務發給他的官袍,他倒是有心思改動,像是把繡了金線的朱鹮袍都披在了身上,将旁人那官袍上的禽獸鳥雀都映照的黯淡無光,那金光四射的飛揚鳥雀動起來尾巴快掃了落葉:“喂!薛成碧,裝什麽冰山,你就不信你對那陰陽人不感興趣!”

薛成碧回了頭,泛着異色的眼卻是安靜至極:“你頭上的金簪斷了。”

“蠢貨,鍍金被騙了。”

“哇哇哇哇哇!——”

劃破天際的哀嚎聲響起,金不移手中的金算盤滾到了白玉階之下,可憐巴巴的趴在一旁。

蟬鳴聲令人心生煩躁。

姜南儀趴在上好的冰絲上,一雙眼睛斷斷續續的看着剪影外的窗子,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靜,是他隐去了耳中的聲音。

珠簾後的嬉笑聲傳來,極為刺耳的嬌喘。他似是毫無感應,只是眼中依舊是那聒噪的蟬聲。

“陛下…陛下。”

女子的聲音嬌柔入耳,軟軟的帶着些嬌氣,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着黃袍的帝王:“您看姜大人真是無禮呢,竟然不向陛下行禮呢。”

黃帝笑了一聲,随即悠閑的坐下,手中便拿了一本《韓非子》:“愛妃是怨小姜不向你行禮吧,你可真是‘恃美驕縱’,調皮。”

美麗的夫人柔柔的爬到帝王的身旁,像只母獸般雌伏,眼睛卻飄向了冰絲的上的人,該有多嫉恨啊:“妾蒲柳之姿,怎及得上小姜大人的萬分之一!”

女人的嫉妒太過咬牙切齒,只是話鋒一轉,滴水不露的緊密着:“可是妾聽說,小姜大人仗着陛下的寵愛,說的都是彌子瑕的嬖言啊,後宮傳的沸沸揚揚,連宮中的姊妹都笑稱,不知道叫姜大人做‘姐姐’還是‘妹妹’呢。”

皇帝的笑容淡了些,手中的書随意的放在腿上,卻是撫摸着愛妾的烏黑秀發:“小姜,你倒是真的傳了些什麽話麽?”

那張在淺色陽光下幾近透明的面容,偶爾輕輕轉動額頭,只剩下幾縷微微飄動的發絲在飄蕩,濡濕貼在面頰之上的發絲軟涅,映襯出過分精致的臉兒——張夫人幾近咬牙切齒的嫉妒着,這年輕男人的臉小的過分,精致的過分,對于一個朝官來說,實在年輕好看的過分。瞧他像是跌在那軟綿綿的鵝絨之中便陷下去了,只剩下一段雪白如玉的脖頸了。

張夫人美目流盼,笑啊笑的,毒液淬出,卻掩住紅唇:“殿下,小姜大人連您的面子都不給呢。”面前忽然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張夫人分明有些驚訝,竟微微愣住了:“殿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拿着一只象牙白的骨扇,帝王細長溫雅的眼微微轉向心不在焉的小姜大人,唇角映出清淡的笑意:“愛妾所言極是,那麽,交給你了。”

“用這只扇子,好好教訓有辱皇命之人。”帝王本是一向溫柔謙和,可這聲音在張夫人耳中就如同冷酷的魔障一般。張夫人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狠狠的将那象牙扇子擲向那張遭恨的美麗面頰之上!

扇柄生硬擊傷柔軟面頰,雪白濺上血紅,小姜扶起額頭,左額上的鮮血灑落在白玉面頰之上,美的可怖。張夫人不由得拍手稱快,高高興興的笑了起來:“陛下,您看他那狼狽樣子!”小姜捂着額頭,分明是痛極了的樣子,只因那白象牙極為堅硬 ,卻是那些寵妃常常懲罰奴婢的,打在小腿之上,只被褲子遮住看不出,卻讓人疼的欲生欲死。可這硬物到了臉上,便是白玉有瑕,再難複原。

這妖人終于載在我手裏了!

張夫人極具惡毒的想到。

可下一刻間,皇帝望着那如點漆的眼珠,卻溫柔挑起了張夫人的下颌:“愛妾果真忠心侍君,你——下去吧。”

或許是不甘心,張夫人明明自得,卻總感覺皇帝的指尖是那樣冷,皇帝的眼睛是淡淡的熟茶色,總像是一團迷霧般,任誰都是笑着的。即便如此,他此刻神凝定氣,眼中只有那個安靜的,覆着額頭的小姜大人。她将欲開口,只聽皇帝笑了一聲,骨酥肉麻,寒氣一點點爬滿身體。

“愛妃,保重了。”

張夫人尚未張開嘴,一群侍衛魚貫而入,便以鐵核桃塞住櫻口,在她恐怖的驚慌中奪門而出。張夫人至今仍舊惶恐、懵懂,可她口中被塞進了刑核桃,口中誕水直流,卻已經不能言語,只能拼命搖頭,她在虛掩的門縫中,看到帝王冷淡的眼睛,那種寒意越來越大,她的身體不斷顫抖着,渾身冷熱交加。

那是張夫人生前最後看到的一幕——

門外的女人如同木偶一般被倒了下去,眼睛因恐懼而瞪大,脖頸上的血噴濺進房內,足足幾丈,她的五官都成了血窟窿,渾身留下血河,那血染紅了小姜的白衣。小姜低下頭去,看到那女人轱辘轱辘的腦袋覆着帶血的發,瞪大的雙眼中充滿了惶恐未知,至死不明不白。

帝王輕輕搽了擦手,緩步到了小姜身旁,頗為居高臨下的望着他,便只能看到纖弱的睫毛密密的顫動了一下,再沒了動靜。他的手明明覆在流血的額頭上,可是整個人一動不動,仿若一尊玉刻的美麗雕像,只有那雙妩媚的眼睛,靜靜看着人頭上驚恐的眼睛。

小姜的面頰被皇帝的手指輕輕搬弄過來,聲若游絲,緩然帶着笑:“你看,到了最後都不為她求情,真是冷酷無比。”

殺人本是他,可帝王破帶戲谑,反倒是小姜的錯了。

小姜的眼睛依舊未曾直視帝王,他盯着窗外繁盛的桃樹,只是輕輕擦掉被傷的傷痕:“王大人已經抄家,臣請令其妻子兒女千裏,或至嶺南,或至沙門,陛下…”

皇帝茶色的眸子降了霜色,嘴角卻依然挂着習常的笑容:“朕在問你,為何顧左右而言他。”小姜垂下眼,避而不作答:“殿下,王大人已死,何故傷及旁人。”

皇帝好脾氣的呵呵笑了一聲,一邊輕輕的将手覆在傷口上,狠狠的按了下去!血流如注,小姜卻悶了下去,微微擡起眸,絕不見脆弱:“陛下!”皇帝的眸子如同脆色的琉璃,冷的毫無情感:“小姜,你越來越恃寵生嬌了!”。

姜南儀亦冷然自嘲,即便疼痛,卻緊緊咬住嘴角,滲出血色,眼角皆是諷刺:“陛下,在皇宮之中,您可以随手殺了張夫人,如同抹布,然而王大人的宗族又如何?王氏有聞名洛州的‘碧麒麟兒’王至盈,還有勇冠兩廣的王至擎,難道這些您手中最可靠的人,也要被您任性揮霍麽。”

皇帝微微一笑,看着那張倔強的臉,便伸出手指微微□□着指尖的血腥之色,淡啓薄唇:“既如此,那便…”

皇帝眼角冷漠,抽身而走:“其妻女未婚之人入官娼館。小姜大人,你的慈悲之心,正好需要朕這顆修羅之心來映襯,她們會在午夜夢回,好好感激你的!”

皇帝輕輕拂袖而去,小姜如同釘住的白泥,忽而噴血而出。他嘆笑着擦了擦唇邊的血:“我又在害人,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入娼館,與死何異。”

與死何異,與死何異…

三日後,谏院喉舌王正因忤逆誣上被曝屍後的第三日,家中男丁流放,女入娼館,唯有族中有功名者,因上憐免受其行,三年不得上錄,衆人無不咒罵始作俑者,那位皇帝的寵臣。

行刑的主官是刑部尚書,聽說他臨死前給王大人喂了一碗斷頭酒,可惜酒醉後,人反倒清醒,這位王大人的身體被攔腰折斷,他的眼睛死死盯住白幡,蘸着血水在地上寫下八個“冤”字,方才一命嗚呼。

在冷霧之中,一位年輕的将官立于白幡之下,他垂下眼眸,眼中是化不開的仇恨:“姜南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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