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皆殺令

皆殺令

這場殷紅的殺戮只不過是一抹不足為道的蚊子血,很快就消弭在了晨起的炊煙之中。近來,京城最為熱點的話題便是新開的大考,各省的魁首才子彙聚京師,各種嘈雜叫賣之聲穿梭在巷子間,憑他什麽香的花都被人群踩成了污泥,原來倒是全去圍觀榜下捉婿了。

這襄榜下果然開了盤口,押賭殿試前三,便聽見店老板領着衆人報數。

老板扣上鑲的金牙,金光閃閃的,一時間說話又漏風,中氣倒是很足,滿臉橫肉跟着搖晃。

他喘着粗氣,龇牙咧嘴的,半天才終于把人名念的齊整。“伍……伍瓊思!”

就着狂躁的人群,金不移垂下羽睫,一向輕浮的眼中帶着若有似無的諷笑,“自古以來兩廣倒是人才輩出,貴溪的士子也算要一步登天了,不過将科舉做成買賣,我倒是服了。”

“你家的買賣,自己罵自己,你倒是有意思。”金不移本是與幾位同窗的好友閑談,卻見薛成碧一身青衣,撩開下袍上了閣樓,不慌不忙的走近,同幾位同僚淡淡颔首。

同桌的人見到,連忙起身叫了聲“薛大人”,規規矩矩的打揖,幾個人都是人精,又不想在此當釘子隔閡人,便找了個由頭起身匆匆走了。薛成碧倒是習慣罷了,各個都溫言好語的送走了。

金不移的眼睛耷拉着,不過注視着榜下的瘋狂,只陰陽怪氣的自說自話:“你這人才有意思,平白的整日裝模作樣,明明是個黑心腸的,怎麽來吃我的茶,反倒把我的客人趕走了。”

薛成碧不見外,随手倒了幾杯香茶,聽着樓下的喧嚣,一面眼睛随着他飄過去:“內街都是你薛家的産業,錢還不是進到了你大少爺的錢袋子裏,怎麽反倒你摘的幹幹淨淨。”

金不移回身笑罵幾句,指着他“呸”了幾聲:“老子要是多圈了一塊地,叫老子去死!”

他這話說的像個玩笑,薛成碧倒是知道,綴滿金子出生于商人世家,他倒是一塊銀錢都不差,根本不需要沾上葷腥,反倒比旁人清白。

二人話還沒算利索,看着那杏花飄到衣襟上,來不及學老杜春日觀杏,倒是被一聲聲吵嚷聲打得稀巴爛碎。那兵甲聲跟的又急躁又冰冷,為首的人像是一根急鳴的箭簇,聲如刀裁:“原來是吏部、戶部的兩位大人,如此有雅興,春日粉黛,閑茶假寐,真叫在下羨慕了。”

來人本是個武人,眉峰淩厲,五官如刀削,身着勁裝,偏言語之中淨做作得同文人一般,弄的不文不武,倒像永遠是諷刺嘲弄誰一般。

金不移哼笑一聲,便回了頭,裹了裹身上的披紗,高擡着眼睛,頗為放誕:“石大人倒是勞碌,何苦鬧着東京城日日雞飛狗跳,結果連個屁都查不出來呢!”

“這話你可輕說”,薛成碧倒是同他唱的一手好雙簧,羽扇輕壓在他肩膀上,也眉眼生笑:“太子殿下遇刺,全程都在搜捕刺客,如今這‘刺客’抓的天牢都放不下了,你要是再敢管,你也想當刺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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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唱一和酸了許久,面前的武人只是面無表情,鷹隼一樣的眼睛卻沒有一刻不在監視着當下,忽然間,他眼角一挑,暗自冷笑。

“在下失陪了,眼前有髒東西,得替陛下清理了。”

金不移倒是有一瞬間的懵了,只是被薛成碧扯着,忙跟着那武人向前走。

這武人大步踏着,便停在一個年輕公子面前,像一把矗立的鋼刀,居高臨下的望着他。

金不移在閣樓之上,一看那人,暗叫一聲“不好”,随後臉上卻浮起了一絲壞笑,更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這可有意思了,原來是他。”

武人見周圍刀尖環立,這年輕人卻紋絲不動,整個人如同一個美麗的游魂,看似飄飄蕩蕩,一時間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冷笑一聲,狠狠攥起年輕人的手腕。

那纖細的手腕如同皓雪,生生的晃着一旁看戲人的眼睛,太過纖弱美麗的東西,在兵戈之下,永遠得人憐惜。

便是這武人,眼睛都微微頓住,然而暴虐的動作随後而來。他大力撕扯,年輕人纖細的身體便軟綿綿的碰在冰冷的兵甲之上。在他看來,僅在胸口的雪白面頰輕輕擡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如同滴落着濡濕的露珠,将掉不掉,憐憐膩膩。

他的手粗砺、闊大,可他手中的手腕,卻像是被桎梏的蝶,輕輕便能折斷,他的眼睛從那纖細的手腕轉到對方的臉頰上,似乎陷入了某種魔幻的沉思之中。

他的眼睛被對方微微睜開的眸子蕩漾,一如第一次看到這雙散着柔波的眼睛,美麗不可方物……

年輕的武者忽然心中大悸,竟如同十惡不赦的斧鑿錘擊着胸口,大為震動。

而那年輕的公子,竟微微推拒着他的身體。他低下頭,原來是自己兵甲的血液沾到了對方的白衣之上。

心中古怪的感覺騰然而起,他冷聲大笑,虎嘯狼鳴,凍得人皮肉生冰。

他壓着臉,同年輕人的氣息緊緊交融,古怪促狹的怪笑着:“姜大人素來愛潔,沾染上了一點血就扭扭捏捏,怎麽你下手殺人如麻,滿身鮮血,倒是不見你菩薩心腸呢!”

他壓的越低,公子卻淡如雲波,眉眼低垂:“石大人說笑了。”

他又低低喃喃:“太子怎麽樣了呢。”

石厲越是看到他冷淡的模樣,越是聽他提到太子,越是想到,這看起來絕頂美麗的人,卻如何佛口蛇心,手染多少鮮血,偏偏在私下又裝作一副虛僞受傷的模樣,一時間手腕攥的更緊,便看到對方因着生理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的細眉,都有一種無上報複的快感。

對方仍是低眉順眼,石厲索性拖着他,在喧嚣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來。

可這美人卻忽然像是生了反骨,活生生掙開了他,硬是在這魔王手中逃脫了。

他微微止住了被“挾持”的喘息,擡起頭,眼波微動,卻寫着認真:“石大人,下官罪犯哪條律法,得殿前司諸位大人親自捉拿呢?”

石厲難得沉默,竟真的像是在認真思考,卻又面色一轉,冷笑一聲。

他面容越發冷,右手壓在劍柄上,冷眼看着面前的美人:“姜大人,太子遇刺前幾個時辰,你正同太子在東宮,怎麽偏偏你一離開,太子殿下便遇刺了呢。”

小姜心中震動,想起那位溫柔的少年東宮,心中懵懵懂懂,亦輕聲發問,是啊,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麽他一離開,太子便遇刺了呢。

他心中想着,卻已經明白其中的波詭雲谲,一時間竟覺得一種突如其來的荒謬與漠然,冷的人不敢去想,不願去猜。

石厲見他忽然沉默,眼中竟流露出一種孩子般的茫然來,只煩躁的讓人将對方插走。

可小姜那輕薄的身體,像是要被風霜打亂又抓地一般,就是不倒。對于太子的事,只要是對于太子的事!

他抿着嘴唇,眼睛向下垂着,倔強的輕聲自語:“我沒做的事情,為什麽要認;我沒做的事情,為什麽要認!”

一聲一聲,聲音越來越大,連石厲周圍的将官都心悸不已,一時間遞過耳語:“大人,姜南儀這樣子不大正常,以前也聽過這人發起瘋來不管不顧,他又是陛下的寵臣,若是強制将他扣走,怕是要出事兒。”

石厲便微微轉過頭,那下官見到長官如虎狼一般的凝肅,便不敢聲張而退下,衆人面面相觑,卻又不敢向前。唯有石厲快步向前,看到小姜這般模樣,又是倔強,偏神情迷亂,竟直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腳下生風,像是山大王一般的要将人擄走。

“且慢!”

石厲懷中尚應付着輕輕顫動的姜南儀,眼見那圍觀人群竊竊私語,後頭竟是一個熟人快步追了上來,身後的薛成碧同金不移步調緩慢跟着,臉上的表情卻值得玩味了。

那年輕的文士長身玉立,生的儒雅俊秀,極有風姿,頭戴京中相異的南人高冠,不同于石厲一般刀鋒凜冽,如同他山之玉,溫潤內斂,越是靠近步伐緩慢起來,随之微微一拜,極有禮節。

他素來沉穩,身如竹,聲亦如清泉之音,并非奪人心魄,卻溫言悅耳:“石大人一向奉公守法,該知要捉拿一位名列正四品的禦史令當是何等大事。況太子正在危難之中,病如壘卵之勢,前因不明之局。若姜大人無罪,太子知曉其敬重的老師被如此對待,對東宮定無裨益。”

石厲打量他,倒是将這話聽了進去,卻也淡淡看着懷中處在昏迷中的人:“太子敬重師長本是一片赤誠,可是那老師若是不配,便該掃除奸佞,以免未來的儲君處在危急之中,那才是對太子的忠義。卻不知蕭大人是真心為太子好,還是借着太子的由頭給什麽人脫罪了。”

他的話說的太難聽,也太直白,蕭淑之卻不生氣,只是依舊霁月清風,面色如常,淺褐色的眸子仍帶着溫意:“天子在上,誰敢造次。只不過怕的是蒙蔽上意、随意觸上之逆鱗,便如同前幾日之事,那時血流漂杵,人命關天,反而不好。”

此言一出,石厲的眼中竟流露出幾分憤怒,而一旁偷聽的金不移扇後的面容便露出幾分不屑,又同一旁的薛成碧咬耳朵:“蕭淑之這樣的明白人,怎麽總是壞事,他自己且不能自保呢。”

薛成碧的臉上倒是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是看到石厲懷中的人顫抖的厲害,便挑了挑眉,欺身上前:“兩位大人在此,未免讓百姓看了笑話,也該看看姜大人這樣子,怕是不好了——”

石厲這才看着懷中人,見他雙眼緊緊閉着,面色蒼白,竟然一副下世的樣子。

他心煩意亂,倒不是方才蕭淑之話語之間的皮裏陽秋,而是看到小姜的面貌,是真的不好了。只沉默半刻,他卻仍舊轉過身去,見蕭淑之欲上前,只淡淡道:“姜大人怕是被吓破了膽子,還是先送去醫苑。”

他帶着一群英武男兒縱馬而去,只留下馬蹄濺蕊,奔馳而去,蕭淑之嘆息一聲,面上掠過一絲憂色,随即消失不見。

金不移同薛成碧掠過他向外走,薛成碧含笑致意,偏金不移像一陣風一樣,扇子擋着臉,卻含着嘲諷的笑:“什麽髒的臭的都要保,有些人就是閑着吃幹飯。”

兩人施施然便掠過蕭淑之,慢慢消失成一點。

蕭淑之的侍從含光從一旁遞過折子,青年郎君同主人一般,溫言沉默:“是南方有動靜了,府裏多了人口。”他見人望着門外不語,亦輕聲道:“石大人為人雖然嚴厲,但是從無亂法之責,您大可放心姜大人的安危。”

蕭淑之則面無表情的向外走,他知道,石厲縱然想要去殺一個人,可是他不會有負武人的名節,然而□□的痛苦真的能敵過精神的锉磨嗎?

小姜,看看你犧牲一切尊嚴,卻換來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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