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兩個月後。

雪化滿了京城。

陽光于雲層探出,皇城上的積雪滴滴答答地沿着屋檐消失。

清脆水珠碰到地面時的一聲輕微啪嗒,落入聽雪人的琴聲中。

“咚咚咚。”

三聲略帶急切的敲門聲,打斷了屋內人的撫琴動作。

趙子臨取下手中的琴板,去旁邊的木桌上倒了一杯茶。

白霧熱氣缭繞,他指尖微屈,有意無意地輕叩桌面。

半響,像是終于做好了準備,他悠悠吐出一個字:

“進。”

門開。

小福子滿臉焦急跑到他面前,尚未站穩便跪了下去:

“殿下,不好了,陛下病了,已卧床一月有餘!”

話音未落,趙子臨手一抖,滾燙的水灑了一地。

他指着小福子:

“既然是一月前的事情,你早幹什麽去了!為何現在才通知我!”

小福子低頭回道:

“殿下息怒。實在是殿下前幾日大病剛好,奴才擔心......這才沒敢禀告。”

趙子臨猛地将手中水杯一砸,不偏不倚擊中了跪在地上小福子的額頭。

語氣中滿是怒意:

“小福子,你真是糊塗!”

杯子滑落,滾到柔軟的毛毯上,沒有絲毫破損。

但猩紅的血液,霎時自小福子額角流出。

小福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惱火,但很快就被懼怕惶恐的神色取代。

他顫顫巍巍地磕頭:

“小福子知道錯了。求殿下息怒,莫要再傷着身體。”

“你啊,這麽大的事情要是叫皇兄知道,你的小命怕是都保不住!”

趙子臨閉上眼,像是在竭力壓制怒意:

“二十大板,自己去領罰吧!”

聲音微怒又溫潤。

叫人聽着根本挑不出錯誤。

小福子心中卻很是不服氣。

但這本來就是太子的意思,所以他才敢瞞着三皇子。

這二十大板說多不多,但也夠他好幾天下不來床的。

要緊後槽牙,小福子繼續維持伏低做小的模樣。

罷了,一時吃虧不打緊。

只要能盯住了三皇子,往後的好東西肯定少不了他的!

不過是受罰而已,這三皇子再怎麽生氣,反正也斷然不會了自己的命。

三殿下不欲過多耽誤,披上衣服便從他身邊路過,一個眼神都不留給他,出了屋子。

小福子默默收緊手指,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恭送殿下。”

養心殿內。

太子為首一衆人跪在龍床前。

一個小太監湊上前,附在太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太子神色一變,起身出了門。

殿內沒了主事的人,朝臣小聲地議論起來。

“說起來,這麽久了,怎的一直沒見三殿下?”

“方才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早就通知了三殿下,但他不願意來?”

“三殿下這般不懂禮數嗎?着實令人寒心啊!”

龍床前站着的尤公公聽到這些細碎言論,卻并沒有提醒制止的意思。

他反而悠哉地閉上眼,任言論持續發酵。

不遠處趙子臨行色匆匆地趕來。

看見太子門口等着,他當即神色一變,減緩步子,委屈地垮下臉:

“殿下這是何意?臣不知哪裏惹惱了殿下,竟是連父皇重病這種事情都要瞞着!”

本來準備好訓斥他的太子,話在嘴邊準備好,又生生咽了回去。

這弟弟倒是學精了,知道先發制人。

不過他這話,可不能叫裏頭的那些人聽了去。

太子立刻換上一副擔憂不解的神情:

“弟弟是從哪裏聽說的?孤自父皇不适的之日起,便常找人去找你......”

“殿下何出此言!”

趙子臨瞧上去很是氣憤,直接打斷了太子接下來的話:

“小福子一直在貼身照顧臣,臣幾次讓他去問父皇的安,都被殿下三言兩語擋了回來!難道不是殿下故意隐瞞臣嗎!”

“原來三殿下不是故意不來。”

“太子這樣做不太好了吧。”

“弟弟!”

太子像是終于忍不住殿內殿外的悉悉索索聲,語氣加重。

尤公公見狀趕忙咳嗽了兩聲,殿內衆人屏住呼吸。

霎時間,殿內殿外一片安靜,連呼吸聲都靜悄悄。

只剩殿外風聲呼嘯。

趙子臨低下頭,扯着袖子像是不服氣。

半響,他妥協般嘆了一口氣:

“方才是臣不懂事,沒控制好情緒沖撞了殿下。”

“臣仔細想了想,殿下是斷不會如此。許是小福子生了二心,臣定會重重罰他,還望殿下莫要因為小人挑撥,與臣生了間隙。”

太子眸子中晦暗分明,沉默着沒有應聲。

趙子臨揮手叫來幾個人:

“撤了小福子,打發他去辛者庫!再重新篩一遍侍衛等人選,這麽大的事情,小福子能瞞的密不透風,定然是有人合謀!”

“再有剩下的,一旦發現都按宮規處理!”

交代完這些,趙子臨重新看向皺眉不語的太子,恭敬作輯:

“殿下,臣這般不留情分的處罰,殿下可還覺得解氣?”

太子摩挲着手上扳指。

這弟弟也不知是真傻,還是殺雞儆猴做給他看呢?

總之,弟弟只要一日活着,就是個隐患,還是快點處理掉好。

太子說出的話不輕不重,卻冰冷刺骨:

“這般講話做事沒有分寸的,合該狠狠地處罰。弟弟的人,弟弟處理就好,不必問孤。”

屋內尤公公聽到這話,眼皮禁不住跳了跳。

太子這是打算,收網了?

太子擡眼,向趙子臨伸出一只手。

趙子臨心神意領地上前兩步,雙手捧住。

太子微微颔首,邁步向前:

“孤與三殿下兄弟齊心,自是不會被這些雜碎傷了感情。”

“好了,弟弟別管這些旁的事情,陪孤一起,去看看父皇吧。”

尤公公趕忙帶着一堆人上前跪下迎接。

人群自兩邊散開,路過尤公公時,趙子臨突然停下腳步。

太子疑惑不滿,但礙于人多視線雜,只好跟着停下:

“弟弟?”

趙子臨看向身邊的老太監:

“方才差點忘了說,尤公公跟我家小福子向來交好,只是經此一事,尤公公可莫要溺愛他了。”

尤公公餘光瞧見了太子的神情,一副置身事外不管不顧的模樣。

他心下了然,這小福子只怕是救不了了。

他連忙叩首:

“自是應該,奴才也會加緊對下人們的督促,斷然不會再讓此種事情發生。”

趙子臨認可點頭,緊接着話音一轉,不動聲色地将尤公公推至懸崖邊上:

“說起來,小福子是尤公公親手調教出來的,這件事尤公公會不知道?”

尤公公心中霎時泛起緊張。

這裏人太多,做事說話都被太多雙眼睛盯着。

三殿下挑在這裏問這話,到底是想做什麽?

他忍不住屢次求助地看向太子。

太子像是終于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條斯理地視線下移。

在接觸到太子眼中肅穆的殺意時,尤公公心中一顫。

太子悠悠開口:

“弟弟還是太善良,這種下人們的事情,何必多費口舌?尤公公教導不利,便跟着小福子一起去領罰吧。”

“太......太子殿下?”

尤公公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聲線都染上乞求的顫音。

太子卻并不再給他任何的眼神,冷漠地帶着趙子臨來到龍床前。

床前放着一碗烏黑的藥,金色被褥下的父皇眉頭緊皺,頭發花白。

太子俯身拿起藥碗,遞到趙子臨手裏:

“父皇他,也許有話要與弟弟講,便由弟弟喂父皇喝下去吧。”

父皇胸口有規律起伏着,但也僅僅是告訴旁人他還活着。

這緊閉的雙眼已經許久未睜開。

“父皇,”

趙子臨手裏端的藥碗微微顫抖,他眼眶開始泛紅,

“兒臣不孝,兒臣今日才剛得知消息,兒臣來看你了。”

黑色的湯藥順着勺子流入嘴中,又從嘴角溢出。

喝進去的少,灑出來的多。

沒多久,皇帝便開始劇烈得咳嗽起來。

“父皇。”

趙子臨放下手中還剩半碗的湯藥,擔憂心痛地将父皇扶起身子。

咳嗽聲漸停,皇帝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向來人。

聲音泛着有氣無力的蒼老:

“臨兒,是你嗎?”

趙子臨哽咽回應:

“父皇,是我。”

皇帝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下面前之人的臉。

但離得太遠,胳膊使不上力氣,不過剛擡起一點,便像是努力到了盡頭,驀地洩氣。

趙子臨趕忙接住父皇的手,放置于他的臉上。

“父皇,臨兒來看您了。”

“臨兒。”

老皇帝迷茫地看着面前人,掌心貼着的臉龐傳來陣陣涼意,殘留着外面化雪的冰冷感。

原來,雪已經化了。

手指微動,皇帝忽而深吸一口氣,猛地抽出手,往趙子臨身上重重一拍,訓斥道:

“廢物,滾!”

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趙子臨疑惑地看向病床上的皇帝。

那一掌用勁并不大,但卻刺痛到他的內心。

趙子臨慌忙跪下,看向皇帝的眼神中不解又心疼:

“兒臣不知,父皇為何突然這般?但還望父皇為了龍體,為了江山社稷,保重身子!”

“你不知?好,很好!”

像是厭惡極了,皇帝不願看他,閉上眼:

“那朕問你,朕派你去加強海戰邊防,你都做了什麽!為何,為何不過短短半年,便會再次有敵襲!”

趙子臨面色一滞,無助又茫然地搖頭:

“兒臣不知,父皇,兒臣真的盡力了,父皇......”

皇帝剛想說話,卻又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聲音越來越凄慘,連帶着肺一起“只啦”作響。

趙子臨想要起身去扶,卻被一下子推開。

皇帝語氣冷漠:

“好啊,不知!那你便去前線好好看看,若是這次戰事不平,你也不用再回來了!”

“父皇......”

“退下!”

眼看着皇帝又要開始咳嗽,太子忙上前制止住弟弟。

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朝他搖搖頭:

“弟弟,莫要再說了,孤帶你出去。”

看着病床上頭發花白之人。

趙子臨紅着眼,強忍淚水:

“都是兒臣不孝,父皇萬萬保重身子,等兒臣回來。”

“兒臣這便順從父皇心意,去往前線,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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