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謀殺皇帝 下
“你非要回去?”鳳錦蓉不贊同的問。
她先前還只是聽了一點傳言, 如今從江星禮處得知前線竟然連失兩座城池,損失慘重,鳳錦蓉立刻意識到事情恐怕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 她原本以為這就是很明顯的離間計啊, 大家腦子又沒壞, 怎麽可能相信呢。
“你瘋了嗎,現在你的那些曾經兄弟,根本不相信你, 你一出現,他們恐怕武器第一個對準的就是你!”鳳錦蓉不能理解。
她本是為了去血衣樓找鬼王差的, 正好要路過姜城,聽姜城百姓說昭玉郡主來了,還破了十幾年來的失蹤案,挖出了累累屍骨, 這才暫時停留來見他們。
陸潺潺早知道江星禮的性子,他是一個将軍,不可能放棄身後的百姓。
“好了, 錦蓉你先別激動, 坐下說。”陸潺潺給自己敷了藥,拿着藥罐出來坐在江星禮一邊,擡手為他的耳朵上消腫祛瘀的藥。
“你兩太奇葩了吧!”鳳錦蓉覺着自己就是皇帝身邊那小太監,人兩人一個比一個淡定,就她着急。
“潺潺,你也放心讓他回去?我跟你們說, 我來時找到了莫伯母,不過中途她說要去找故人,我才讓宏遠镖局的人送她回去了,你們現在發個話,我立刻叫人去追,到時候你們一家人都躲的遠遠地,住到關外去,沒人找到你們,這不是很好嘛,江星禮要是回去了,那不是自己找死啊!”
“我是将軍。”江星禮乖乖任陸潺潺施為,僅僅四個字,已經表明了他的決心。
家國有難,前線戰火連天,他是将領,沒有躲在一邊的道理,兩座城池百姓水深火熱,又怎可能坐視不管,那不是江家的兒郎!
鳳錦蓉張張嘴,竟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她頓了頓,“可是你現在不是了啊,你可能還不知道,皇上已經剝奪了你的一切,你現在就是個通敵賣國的罪人!”
“我親手打下了四座城池,百姓們夾道迎我入城,在他們心中,我是解救他們的人,如今城池再度失守,他們回到原點,痛苦驚慌更勝從前,我有責任,男子漢大丈夫,身為将軍,要對百姓負責。”江星禮始終很平靜。
“即便回去是死?”鳳錦蓉張口問道。
……他沉默了一會,看着陸潺潺,眼眸流露出愧意,出口卻堅定,“即便是死。”
“潺潺。”鳳錦蓉不禁急道。
“我之前讓人給你帶的那些信,信中說了你父親的事,你看了嗎?”陸潺潺換了一種藥繼續上,平靜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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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星禮斂眉,“看了。”
“很好,那也就是,你知道皇上是你的仇人,可是你還是要回去是嗎?”
“我是一位将軍,是南國的将軍,不是皇上的将軍,保護南國的百姓是我的責任。不管我與皇上有任何仇恨在,那都是個人的,我如今既然身在戰場,身後的士兵、百姓,才是我最重要的。我執意要回去,不是因為要守護皇上,而是因為這是南國的疆土,每一寸,都不容人踐踏。”
江星禮在最初看見陸潺潺傳來的消息,得知一直愛他如子的皇上,竟然是害死父親的幕後黑手時,不得不說,他那一瞬間是不信的,但随即便是巨大的恨意,如果他是一位江湖人,說不得便立刻提劍入宮,拼個你死我活,為父報仇,可他不是。
他深知自己的位置,那時正是與北軍膠着的時候,不能有絲毫差池,所以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強迫自己将父親的仇暫時放下。
陸潺潺跟他的目光對上,她也算是親眼看着這個男人從少年稚氣成長到如今的模樣,無奈搖頭,她溫柔含笑,輕輕道:“去做你想做的吧。”
江星禮先是微微一愣,跟着眼睛驟然發亮,像是欣喜她的支持和理解,也有着不可思議,更含着愧疚和歉意,“是我不好……身以許國。”
“這怎麽是不好,我很驕傲。”她抿唇一笑,彈了一下他的額。
“只一點,我能接受你受傷,你殘了病了毀容了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我都給你治好。唯有一點,一定要活着。”她難得說出這樣的話,以前的她總是冷靜鎮定,似乎世上無人能令她動容。
江星禮猛地攥緊了手,咬緊了牙,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将她吃進肚子裏,“有你,我也很驕傲。”
鳳錦蓉蹭了蹭手臂,“行行行吧,你們就秀恩愛吧,我不管閑事了,走了。”
“你去前線,我卻不能跟你去,我要盡快回京,面見陛下,放心,我已有辦法。或許……”陸潺潺頓了頓,“很快一切就會回到正軌。”
“好,那三千人你帶走吧,不必留給我,一路上有人護送我也放心。鳳兒還在城中,我不能送你了,一路小心。”
陸潺潺垂眸收拾着藥瓶,狀似無意道:“你似乎變了不少。”
江星禮神色閃過一絲慌張,“胡說八道,你們女子怎麽總愛說這樣的話。”
這話反駁的十分弱氣,他猛地站起身,心虛的直接原地飛走了。
陸潺潺噗嗤一笑,還裝!有些人表面是将軍,背地裏其實是魔教教主呢。
她偏不戳破,就看他每次心驚膽戰的樣。
江星禮再次回到了前線,陸潺潺啓程,帶着三千甲士回了京城。
“可嘆啊,還以為江家是一門忠心,誰知道竟然是賊窩!”
“呸!可別侮辱賊了,好歹賊還知道自己是哪家人呢,江家簡直就是狼心狗肺,這麽多年享受着權力富貴,咱們交口稱贊,可結果呢,竟然是一家子北國奸細!”
“對,依我看,等抓到他們,一定要當衆施以酷刑,以儆效尤!讓人都知道知道奸細的下場。”
“不是我說,你們覺不覺着邪門啊,那陸家大姑娘這命是不是太邪氣了?”
“嘶,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啊。”
“對吧?你們看看,她那親爹失蹤多年,養大她的陸王死了,陸王府垮了,兩前未婚夫家族也衰落了,如今這僅剩的未婚夫更慘,一家子都是奸細!”那人說完作勢摟了摟身子。
“啧啧,這命,怕不是天煞孤星吧?”
進城的隊伍排成兩列,一列是馬車等,一列是單人排,說話的就是單人那一列幾個大漢,陸潺潺就坐在馬車內,這話聽的真真的。
她沉眸,雖然心裏有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謠言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人們大概是多年來對江家的期待太高,一旦出事,反而反彈的更厲害,而且……這件事背後沒有人推動,她可不信。
馬車緩緩駛進了城,徑直向着皇宮方向而去。
陸潺潺一路都能聽見人們談論江家的事,或惋惜或憎恨或不可置信,忽而外邊一陣嘈雜,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湧向一個方向。
“……江夫人……在第一樓……”隐約聽見這幾個字眼,陸潺潺眼皮子直跳。
“等等,先去第一樓!”她掀開簾子,冷聲吩咐。
“這……郡主,已經進京了,我們還是先去回複陛下吧。”頭領有些不願。
“既然已經進京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快點!”她越發焦急起來。
“轉向!去第一樓。”頭領不得不同意。
馬車在擁擠的人群裏行進的很慢,陸潺潺更急,頭領不得不下令讓三千人開始隔離百姓,她卻等不了,猛地從還在移動的馬車上跳下來,艱難的擠開人群往前跑。
“郡主!”頭領一驚,絕不能讓她跑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麽,去追啊!”
“她站在那上面幹什麽?”耳邊看戲的人們竊竊私語。
“誰知道呢,一個奸細,還敢光天化日下出現。”另一人不屑道。
“我看,她別是覺得對不起南國,想以死謝罪吧?”有人嘀咕道。
“那敢情好,也算江家還有點臉!”另一人拖長了調子,話語中含着惡意,一身的錦衣華袍,身邊還跟着護衛,可見是個官家公子,“诶,你要跳就快跳啊,別在這耍爺啊!”
“啪!”狠狠的一巴掌揮過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塊地方靜了那麽一瞬。
官家公子不敢置信的捂着臉看着眼前目中含怒的女人,“你,你打我?”
陸潺潺神色極冷,“江家世代忠良,比起你這樣的膏粱子弟,好上千百倍不止!”
“你們的愚昧,簡直可笑!其心之惡毒,難以想象!”
這局面是陸潺潺想得到的,可她還是覺得可笑,就連在現代那樣人人讀書的環境下,也有大把的蠢貨,輕易被網絡背後的推手,幾句話引走了節奏,只顧着自己嘴巴痛快,随便說着惡毒的話,從不在意自己是否也是個劊子手。
更不要說這是閉塞的,只能任由強權者灌輸信息的古代了,他們很多人,連字都不識,根本不會明白,甚至不會思考這件事的背後。
她轉身繼續分開人群往前走,那膏粱子弟卻不敢還手,只因對方是個女子,而且還有人一直喊她郡主。
莫月華站在第一樓樓頂,深秋的高空狂風烈烈吹着她的裙擺長發。
她穿着一身紅色嫁衣,這是當年她嫁給江平西時穿的,兩人新婚之夜時說好了,若有一日都老了死了,那就要穿着新郎新娘服睡在同一副棺材裏,到了陰曹地府,才好找到彼此,下輩子再做夫妻。
她騙了鳳錦蓉,她的故人早已在多年前就斷絕了,所以她中途就偷偷離開回到了京城。
她回來本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她的丈夫她的兒女,都是忠于南國一生戎馬的将軍,她是他的妻子他們的母親,又豈能退縮逃亡呢?
只是一路上聽見無數謠言,直到偷偷進京後,聽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這位魔教前聖女同樣意識到,這件事背後并沒有那麽簡單。
她突然明悟,她不能被抓到,否則她極有可能是毀滅江家的重要人質,但她也不能逃跑躲起來,否則背後的人肆無忌憚,最終三人成虎一切成真,不管江家再做什麽,都無法挽回了。
她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護國公夫人莫月華在此!”女人的聲音很洪亮,傳遍了這一片,聚集的人們不自覺噤聲,想聽聽她要說什麽。
陸潺潺心髒狂跳,動作更快的往前擠,“讓一讓,讓一讓!”
“我江家,自祖上起,便跟随太.祖皇帝征戰天下,時時刻刻沖在最前面,受傷無數,戰功無數!”
“南國四百年,江家十九代!代代參軍,從士兵做起,男女不論,個個都是忠臣良将!”
她一字一句,話語含着巨大的悲怆,“江家全族盛時,共一百二十七人!老少爺們、女郎娘子、家将親仆,九十五人入軍營!戰死九十一!”
“到如今,江家僅剩一支,阖府不過十二人!”
“我的兩個兒女,如今全數在戰場上,生死未蔔,拼盡熱血,只因這身後乃是他們的家國,乃是黎民百姓!卻不想,四百年盡忠,無數人前赴後繼馬革裹屍,到如今,換來的竟是他人猜忌,朝堂陷害,百姓辱罵,淪為奸!細!”
“可我江家光明磊落,對上,無愧于青天家國陛下,對下,無愧于臣子百姓家族!我江家……”
“冤哪!”泣血般的一聲,讓在場人心髒都猛地停跳,竟不自覺心酸起來。
“不,不要——”陸潺潺面色煞白,她突然意識到她想做什麽,并非單單想要伸冤或者澄清。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唯有一死,以證江家清白,用我這一腔熱血,來洗刷江家蒙受的屈辱!願上蒼,還江家一個公道!”莫月華眼中含淚,神色卻堅毅冷靜,攤開雙手,毫不猶豫的縱身躍下。
猶如孤燕般決絕的姿态,一瞬間掠過眼前。
“不——!”陸潺潺從人群中跌落出來,伸長了手臂撲出去。
她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着莫月華一頭栽倒,重重摔到了地上,她甚至聽到了清晰地,顱骨破碎的聲音,“啪”眼淚從眼角滑落,陸潺潺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消失了。
血開始蔓延,刺眼的紅,讓她全身都開始疼。
為什麽要這樣?她真的不能懂啊,這就是古人的固執嗎?以死證清白?這太荒謬了,有什麽能比生命更重要呢?
現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畫面刺激到了,全都震在了當場。
陸潺潺動着手腳連滾帶爬的撲到了莫月華身邊,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抖着手抽出袖子裏的匕首,什麽也不顧的劃破手腕,将血往她嘴裏塞,“太傻了,太傻了,不會到那一步的,這太傻了啊……”
“嗬……”大概是她的血有點作用,莫月華回光返照了幾秒。
她動了動溢血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但是能聽見陸潺潺的聲音,“他,他是戰死的…将軍,不可以……”
陸潺潺嗚咽出聲,她知道莫月華在說什麽,江平西是包括北國都敬佩的将軍,他是戰神啊,一生征戰沙場忠君愛國,豈能被陰謀詭計污了聲名?莫月華是他的妻子,她摯愛自己的丈夫,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哪怕是用生命,也要捍衛!
陸潺潺不懂,但對他們來說,就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可她哪裏知道,她心愛的丈夫,根本不是死在敵人的刀下,而是來自忠心君主的算計。
“你還有兒女,還有江星禮跟江鳳予,你聽見了嗎?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的!求求你堅持住,你不能死,你真的不能死啊,他們只剩下你這個母親了,求求你……”陸潺潺咬牙憋住眼淚,抖着手撕下裙子,努力的想為她包住傷口。
“呵……”莫月華發出了一聲笑般的氣音,“我,遇見他,有兒…有女,已無憾了,只、只一句,托你帶給他們,日後,哪怕彼此…陌路,也求不要……自相殘殺。”
染血的指尖痙攣般的抽搐了幾下,莫月華平躺在血泊裏,眼眸半開着,靜靜地望着天空,再無聲息。
陸潺潺心下一沉,失神般的一下軟倒,坐到了她旁邊的地上,愣愣的盯着她的屍體看,早已淚流滿面。
“不,你不能死,你醒醒,你醒醒啊——”她輕輕拍着她的臉,先是輕喊,跟着崩潰的大哭出聲。
将莫月華抱進懷中,割破的手臂塞到她嘴邊,直到她失血過多嘴唇發白,她也再沒有反應,陸潺潺哭腫了雙眼,她突然懂了江星禮為什麽變成了魔教教主,為什麽成了反派。
“你太傻了,你知不知道,對他們來說,你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她閉着眼靠着她的頭,低低喃喃着。
兩人身上都染的血跡斑斑,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莫月華以死證清白,在百姓心裏激起了軒然大波,不過一日,傳言便換了個方向,人們開始轉而私下內涵當朝,民間隐隐流傳起了皇帝昏庸,殘害忠良的傳聞。
而莫月華是在陸潺潺懷中斷氣的,關于陸潺潺天煞孤星的說法也愈演愈烈,民衆永遠學不會教訓,因為他們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大家都在說,我也跟風說兩句而已,還能逼死你不成?他們都這樣想,眼角眉梢流露着得意。
陸潺潺不去管那些小太監們的議論,一直默默的處理藥材。
那天她沒來得及找人處理莫月華的屍體,就被皇宮裏的人強行帶走了,因為她說自己會煉千壽丹跟還陽藥,于是皇帝很快親自接見了她。
“你當真會煉藥?”皇帝頗為懷疑。
“自然,此兩味藥方才是醫神一脈的絕學,從來只口傳醫神血脈,留下的只有殘方而已,所以馮康一直煉不出來。”陸潺潺一身血衣,神色已經十分平靜。
皇帝眼睛亮了,這話其實他是信了五六分的,畢竟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一脈不僅沒有長生不老,死後還陽,還幾乎個個早喪?”皇帝質問道。
陸潺潺擡眸,突然用一種驚奇到覺得可笑的眼神看着他,絲毫也沒有害怕的自覺。
原來皇帝也知道醫神一脈有藥方卻還個個無長生啊?偏偏他還要信那千壽丹,不知道醫神都只活了而立之年嗎?
“呵……”實在忍不住,她笑了一聲,是真的覺得好笑。
“陛下多慮了,我們一脈,是天生遺傳的,掌握了神仙手段,自然也要有代價,事實上,臣女若為陛下煉出千壽丹,陽壽便會大減,耗盡精神,終其一生,怕是煉不出第二爐,人如同廢了。”她垂眸,一本正經的編故事。
“醫神留下祖訓,後代絕不可以煉這二丹,否則必遭天譴。故而,幾百年來,從未有人煉成此丹。”
皇帝面上恍然,“那你如今是願意煉了?”
陸潺潺苦笑,“如今臣女已經無路可走,除了煉丹求得活命,又能如何呢?”
“不過……”
“不過?”
“臣女還有三個條件。”陸潺潺脊背愈發筆直,眼眸微擡與他對視。
“好大的膽子,已經是朕手心的麻雀,還敢提條件?”皇帝威嚴全數釋放。
“陛下若不答應,潺潺寧願死,也不會違背祖誓,反正煉成丹藥的結局最好也是廢人,還不如死了。”皇帝幾十年權力巅峰的氣勢不是陸潺潺可以比的,不過她也凜然不懼,顯然是豁出命的架勢。
久久,“說說看。”
“其一,追封護國公江平西為忠勇王。”江家的名聲已毀,澄清是下策,最好的是直接由皇帝親自追封,到時候任何謠言都将不攻自破。
她沒有替江星禮兄妹要什麽封賞,他們不需要,等知道莫月華的死之後,也不會稀罕。
皇帝握着座椅的扶手龍頭,忍了忍,“準!”
“其二,以王妃禮厚葬忠勇王夫人,并且要讓他夫妻二人合墓同葬,陛下要親去吊唁!”
“大膽!”皇帝沒說話,旁邊的暗衛忍不住了,被這帶着內力的一喝,陸潺潺控制不住的後退一步,胸腔隐痛。
她無所謂的一笑,“盡可以現在殺了我,我敢保證,這世上只有我能煉出此丹!”
皇帝擡手,到底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是一國君主,她卻孑然一身,身邊那些親近的人都不知所蹤,連個威脅她的都沒有。
“準!”
“好,其三,”咽下翻湧的氣血,“我要陛下寫一封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認,你錯了!他們也錯了!”
她很生氣,一團火一直在胸口燒,但她覺得皇帝錯了,她就偏要他認錯!什麽金銀賞賜,權力官爵,都沒有他認錯讓她痛快!
“放肆!!”皇帝猛地起身,桌案上的茶盞被他一掌甩出,落在陸潺潺腳邊摔的粉碎。
茶水冉冉的熱氣升起,她佁然不動,眉眼間抛卻了溫柔內斂,全然是驕傲的鋒芒,直刺人心。
“若陛下完成第一個條件,我便會先将陛下的身體治好,絕非如今的痛苦虛弱,若陛下完成第二個條件,我便會将千壽丹真正的丹方交出,且開始煉丹,若陛下完成第三個條件,才會見到成功的丹藥。”
“能不能長生不老,完全取決于陛下的選擇,您有多痛快,我就有多痛快。”陸潺潺眉眼傲然,眸底暗藏了獵人般的鋒芒。
宮室寂靜,在陸潺潺說出讓皇帝寫罪己诏的時候,已經沒人敢說話了,他們甚至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希望從沒聽見這些,心裏直嘆,這位郡主真是被氣暈了不成?如此沖動,皇帝長生不老之後還不是想怎麽算賬就算賬,為了一時痛快,何必呢。
“那你如何确定,那丹藥就一定會長生?”這一次,皇帝倒是不再糊塗了。
陸潺潺輕笑一聲,“陛下,其實……這個世界上,就有一個長生的人。”
此話一出,衆人屏息,皇帝急不可耐,“誰?!”
“江湖百曉生。”陸潺潺眼都不眨的道,“此人是我祖師醫神的知交好友,當年醫神便是為他煉了千壽丹,可誰知煉過之後才發現有天譴,醫神才而立便死了。而從此,百曉生便銷聲匿跡,後來每隔十幾二十年的出來一回,熟知天下萬物,通曉衆生。乃是因為他活的太長,修成了半仙。”
江湖百曉生這個人的确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奇人,據說他們一脈也是幾百年了,但是因為身形身貌、聲音說話、行事風格從來沒變過,總有人懷疑一直是一個人,可又覺得不可思議,人怎麽會活好幾百年呢?
而這傳聞皇帝也是聽過的,如今見陸潺潺說來自然至極,完全不像是瞎編,心思就動了。
“那朕又如何信你?萬一你煉了毒.藥呢?”皇帝又懷疑。
“陛下若這樣想,那現在就殺了臣女吧,如您連吃藥的勇氣都沒有,便是再好的神丹,都對您毫無用處,臣女的存在也無用了。”陸潺潺無所謂道,“若臣女害了陛下,那麽臣女也只有死。”
猶豫再三,皇帝到底抵不過長生的誘.惑,那可是長生啊,沒有一個人可以拒絕它,他渴望了大半輩子的事。
“好,這三個條件,朕都準了你,可你也記住了,膽敢耍朕,不僅是你的命,陸家那些人,江家剩下那兩個,跟你有關系的所有人,朕都要将他們通通殺光!”
“陛下放心,臣女言出必行,陛下做到了三個條件,臣女自當奉上千壽丹。”
回過神,陸潺潺将藥材一片片攤開,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個月,皇帝追封了江平西,也親自去吊唁了莫月華,也是因為他這一舉動,朝堂內外都不敢再落井下石江家,江家民間口碑迅速回升。
陸潺潺也履行諾言治好了他的隐疾,讓他恢複如初,無形中讓皇帝更信她幾分,之後反而有點迫不及待履行條件的意思了。
“郡主,皇上有旨,三日後,他便會做到第三個條件,屆時,望你奉上誠意。”那天的暗衛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門口。
陸潺潺悠閑的碾着手裏的藥,“急什麽,等三日後他宣讀了罪己诏,認了錯,這丹藥自然就出爐了。”
暗衛語塞,随即消失不見。
陸潺潺三日未出藥廬,她生平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煉藥,充耳不聞外界發生的一切。
來到這裏這麽多年,她都沒有這種壓抑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需要心理醫生,接連目睹兩個人在自己面前慘死,其中一個還是個貞烈至極的好人,她覺得自己抗壓能力還不夠。
“郡主,皇上已經身在觀星臺,請郡主過去觀摩。”門外響起了暗衛的聲音。
“嘭!”輕輕一聲響,爐蓋被揭開,裏面兩顆圓潤光滑的藥丸閃着光澤,陸潺潺眸光暗暗,盯着兩顆丹藥,緩緩合上了蓋子。
她捧着藥爐出門,去觀摩是她提出的小要求,是為免皇帝騙她,她必須要親眼看着他這樣做了才算達到條件。
觀星臺是每年皇帝跟百姓見面的地方,那兒一眼可望出去城外,正對着熱鬧的大街,百姓們擡頭就能看見。
以往皇帝過年時下達個問候旨意,都是由小太監在觀星臺念一句,再由士兵們一句接一句的傳達出去,保證洪亮。
陸潺潺就站在觀星臺一角,看着皇帝不甘不願的一句一句把寫好的罪己诏念了出來,再由人一句一句念出去,滿場都回蕩着聲音。
所有人都驚呆了,皇帝竟然當衆認錯?
很快念完了,皇帝大手一把扔掉手裏的東西,似乎那是惡心的垃圾,他陰沉沉的來到她面前,“丹藥好了嗎?”
“好了。”陸潺潺打開了蓋子。
一股奇香飄出,光聞着人便精神百倍,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抓。
張開嘴正要吞下,又頓住,他有些猶疑,“若這是毒.藥……”
陸潺潺含了笑,拿起另一顆,“我先吃。”
見她要送進肚子,皇帝急忙搶過她手上那顆,把自己那顆塞給她,“吃給我看!”
陸潺潺毫不猶豫的吃下,皇帝瞪大了眼睛,只見她原本因為耗盡心血而蒼白的神色迅速染上紅暈,整個人容光煥發,看上去仿佛年輕了五歲,“臣女年紀本就正值青春,所以看着改變不大,陛下,你手裏那顆,可是最後一顆了,您不吃?”
皇帝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吞進了肚子裏,陸潺潺眯起了眼。
一股暖流化開,轉瞬流遍全身,整個人舒服的不像話,他禁不住輕呼一聲,“好……”
轉身站在觀星臺最前方,張開雙手面對着全城百姓,這一刻,他要天下人都見證,從此以後,他不僅手握天下權柄,他還長生不老了,他就是天地間的神!
體內的暖流越流越快,越來越熱,皇帝擰了擰眉,怎麽不太對。
陸潺潺擡手将小爐扔在一邊,那邊的皇帝已經開始奇怪的扭動起身體了。
今天在冬日裏,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很足,特別是觀星臺這樣的位置。
一縷火光從皇帝身上透出來,緊跟着是他整個人都烈烈燃燒起來,所有人都看呆了。
“天譴!”陸潺潺突然大吼。
“是天譴!天罰帝王!”她這樣道。
皇帝艱難的轉過身,扭曲着神色死死盯着她,“你……該,死!”
“陛下,您跟馮康一樣,喜歡拿人煉丹,如今老天都看不過去了,看,這就降下懲罰了。”
“還有啊。”她唇角露了一絲笑,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皇帝看懂了,“啊——!”
他崩潰的大吼起來,陸潺潺挑眉,皇帝果然看懂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他以為她吃下去的那顆才是千壽丹,所以才崩潰了。
真是執着,到了這一步了,還相信千壽丹的存在。
只有當知道自己與夢寐以求的千壽丹失之交臂時,明明已經到嘴邊卻被自己親手送出去這種絕望懊惱,恐怕只有皇帝才能體會了。
這樣絕望的不甘的死去,陸潺潺垂眸,緩緩跪在地上,“天譴降臨,天罰帝王!”
她真惡毒,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