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完結

一座合葬墓前, 墳包上的土還算新鮮,可以得知這是新喪。

白幡招搖,紙錢翻飛, 男人輕輕一拉,馬車停下, 他輕盈落地, 轉身打開馬車門,素白的指尖搭上來,一襲雪白紗衣, 露了一角出來,女子頭戴帷帽, 只有漆黑的發絲露出來。

男人小心的将她抱下來, “就在前面。”

陸潺潺前行幾步, “嬷嬷,方叔,潺潺來看你們了。”

江星禮在她身後,将手中提的東西一一擺好,陸潺潺拿了香點上, “嬷嬷,已有半月未見,不知你們可還好,趙叔頹廢至今,不過為免平生哥守孝三年,耽擱了他的人生大事, 所以我做主讓彩月跟他盡快成親,下個月就是他們大喜了,趙叔應該會開心些。還有林叔,他一下衰老了很多,人也跟着沉默了,燕兒姐姐時常去看望他,希望他能早日開懷。”

“嬷嬷,我準備去找我爹了,多年未見,也不知爹爹還認不認得我?”她說着輕輕一笑。

拉過江星禮的手,“對了,您和方叔放心,我已經和平洲成親了,不過還未大辦,以後,你們就不用太擔心我了。”

身後傳來聲音,跟着是鳳錦蓉驚喜的呼喚,“潺潺!”

她快步過來,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還好你沒事,吓死我了,那日我真以為你……”

陸潺潺搖頭,“我沒事,倒是你,那日我聽平洲講了,你有些沖動了,我不是說過,不要太急着激怒他,若他動起手來,平洲未到,你出了事又怎麽辦?”

鳳錦蓉吐吐舌頭,“我這不是氣惱嘛,再說了,我有王差啊,雖說武功比不上你的教主,可也是不差的。”

輕笑一聲,她不再多言,又見鳳錦蓉欲言又止,“看來你還有別的事?”

“是有件事要同你說。”鳳錦蓉猶猶豫豫,又不着痕跡的看了江星禮一眼。

陸潺潺斂眉,“平洲,我與錦蓉去那邊走走,你等我一會兒。”

兩人漸行漸遠,“現在可以說了?”

“我……我就是想問,”鳳錦蓉看了看身後,湊過來小聲道,“江星禮他到底打算幹嘛?”

“先前我以為他想天下第一,武林至尊,可他現在已經是了,卻仍然沒有停下腳步,還在擴展勢力,潺潺,這架勢我有點害怕……”她咬咬唇,“他是不是想造.反?”

陸潺潺神色平靜,搖頭輕笑,“不,他不想當皇帝。”

“那他就更莫名其妙了,已經是武林至尊了,又不想當皇帝,那還敢這麽紮眼?”

鳳錦蓉急了,“你知不知道,魔教現在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短短時日,他們發展的太快了,若再不收斂,恐怕朝廷真要坐不住了。”

“他不就想這樣嗎。”陸潺潺噗嗤一笑。

“什麽?”鳳錦蓉懵了,“那你還笑得出來?不趕緊管管他!”

“錦蓉,他支持我的一切決定,我也将支持他的,我懂他。”她側首神色堅定,“他是個心思重的,總是壓抑沉悶,年少失父,讓他十歲便懂得了江家兒郎的責任,及至後來,小小年紀撐起江家,對他來說,江家有多重要,你懂嗎?”

“我懂啊,”鳳錦蓉擰起眉,“可是能怎麽辦呢?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代……額,我是說,這個世界皇權很重,帝王開口便是浮屍千裏,這是事實啊。”

“嗯,你說得對。”陸潺潺颔首,“可他偏不屈從,他偏不想如此。”

“什麽意思?他非要挑起戰争,讓百姓流離失所民怨四起嗎?”鳳錦蓉不贊同。

“錦蓉,他比任何人都要愛惜百姓,愛惜這片土地。”陸潺潺神色極認真的模樣。

“他啊,只是想用一種不會傷害百姓的方式,讓京城那些皇親貴族,高官朝臣們知道,四百年前江家先祖可以拱衛太.祖稱帝,四百年來,鞠躬盡瘁嘔心瀝血,江家每一代兒郎幾乎全部戰死沙場,才保衛了這一片土地安寧,甚或是陸王曾侯,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忠肝義膽,戰場赫赫有名,卻被逼的壯年守在京中等死,日漸頹靡,這不該是一個将軍的歸宿。”

“四百年後,當猜忌的帝王處心積慮搞垮了他的将軍,江家徹底消失在這個時代,史書上胡亂書寫他們的罪行,江星禮便要讓皇室知道,江家可以讓他登頂青天,也可以讓他掉落泥底。”

擡指溫柔的摘掉鳳錦蓉發間的落葉,陸潺潺握着她的肩膀,“錦蓉,莫要擔心,他不會讓這片土地發生戰争的,即便戰,也與百姓無關。相信我,那些皇親貴胄,比之尋常百姓,還要膽小怕死。”

說完,她直起身,與她擦肩而過,鳳錦蓉禁不住低低的喊:“潺潺!”

“所以你才要将計就計死遁?因為你知道他想幹嘛是不是?”

陸潺潺站定了沒有回答,也沒有回身,鳳錦蓉抿緊了唇,蒼白的臉顯出幾分難過,“可是,可是我是英親王的妻子,英親王府的主母,如果真如你所說那一天到來,英親王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六皇子便是英親王,他與鳳錦蓉成年已經幾年了。

“你便沒有想過我嗎?”鳳錦蓉低聲問。

“錦蓉,這是政治立場,你若與魔教為敵,我很理解,也并無怨恨,所處位置不同,自然想法不同。你若難以抉擇,那便保持中立,無論如何,陸王一脈不會有事的。”陸潺潺輕嘆,

“這自然是包括你的。”

眼見她越走越遠,最終與江星禮上了馬車,漸漸消失在眼中,鳳錦蓉心中惆悵。

原本覺得江星禮大逆不道,他們注定成為敵人,可是……有潺潺在,她如何願意與她為敵?

陸潺潺安然坐在馬車裏,拿起一只瓷瓶輕嗅,跟着又放了回去,口裏随意道:“如今陣勢這麽大,你又不當皇帝,之後如何收場?魔教日漸壯大,你若要抽身,他們又當如何?”

江星禮趕着馬車,不答反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兩人去了宋城,停在一處學堂,等了片刻,孩子們下學了,陸潺潺掀開車簾去看,裏頭奔出一衆孩童,走在最後的孩子小小年紀已經頗具風骨,舉手投足很有氣勢。

挑眉,“是這孩子?”

“對。”江星禮跳下馬車,沖那孩子招手。

少年急忙對着身邊的先生行了一禮,跟着興沖沖的奔過來,“師父!”

到了近前,才壓住興奮,沉穩行了一禮,“徒兒見過師父!”

江星禮面上頗有威嚴,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嗯,上去吧,見見你師娘。”

少年眼睛登時一亮,“師娘?!您終于肯讓我見師娘了!”

他動作靈活的跳上馬車,推門小心探頭進來,迎上陸潺潺含笑的目光。

頓時鬧了大紅臉,小聲道:“見過師娘。”

“進來吧,你叫什麽名字?”陸潺潺輕聲問。

“我本是個被蠻人強擄去做苦力的乞兒,自小便是棄兒沒有姓名,是師父救了我,送我上學讀書,教我武功,還為我取名江覆南。”

“覆……南。”陸潺潺聲色清潤,兩個字在舌尖滾過一遍,“好名字。”

江覆南面頰微紅,眼眸卻鎮定,“師娘,師父為我取名是有深意的。”

“噢?”她輕笑。

“當日師父救我時,我還因憎恨倔強大放厥詞,直言南國帝王不成,若我有能耐,有朝一日定要取而代之。”他直言不諱。

跟着又摸着腦袋笑,“您是師父的妻子,師父說過,您是天底下最聰明美好的女子,所以我不能對您撒謊。”

“那他如何回你?”陸潺潺柔聲道。

“師父說,此話當真?”他神色微微嚴肅起來,“我那時不願示弱,雖蓬頭垢面,也自有一腔怒火。我回師父,若帝王讓自己的百姓成為他人的奴隸,而無所作為甚至覺得不值一提,那這帝王便是不成。”

“師父又問我,那你是皇帝,你會怎樣?”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大字不識,更不懂什麽治國和統禦臣子的本領,但是我至少明白,皇帝不能明知自己的臣民受委屈而無所作為,他應當為百姓做些什麽。”

陸潺潺一手歪歪撐着腦袋,“難怪他收你為徒。”

“師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會忘的。”江覆南極認真道。

“魔教如今大半的勢力都是他在背後操縱。”江星禮轉頭道了一句。

陸潺潺挑眉,“如此說來,近兩月魔教瘋狂蔓延是你的主意?”

“我是請教過師父的同意的。”江覆南急忙申明。

“我且問你,繞過江南的決定也是你做的?”陸潺潺只問道。

江覆南小幅度的點了頭,陸潺潺眯眸,“夫君,你的眼光不錯。”

“你覺得這個繼承人如何?”江星禮笑問。

陸潺潺想起這人戰場上運籌帷幄,其實他本是個極厲害的人,“極好。”

在宋城與江覆南住了幾日,江星禮送她去了當初墜崖的地方。

陸潺潺抱着他的脖子,江星禮如履平地一般飄然下落,兩人很快找到了代華居住的小屋。

她看着屋前簸籮裏盛放着藥材,處理手法是她記憶裏最熟悉的,眼眶悄悄地紅了,“是我爹。”

兩人等了半個時辰,才聽見響動,代華從沼澤那邊的方向過來,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模樣。

江星禮一愣,他記得自己走的時候代華雖說身形單薄,看着比實際年紀老上十來歲,可他只以為他是多年獨自居住崖底,不修邊幅生活困苦所致,後來他還多次過來送過各式東西,但代華總是大發雷霆,極其生氣他出爾反爾,說好的永不回來,轉頭又跑來獻殷勤。

誰知轉眼代華竟然好似半年就又老了十歲一樣。

陸潺潺已經淚盈于睫,“爹!”

代華一頓,緩緩擡頭看過來,陸潺潺已經飛奔過來,攙着他兩手,“爹,是我啊,潺潺!”

“女兒分明記得爹如今才四十八,怎麽卻如七旬老翁一般?”她淚珠滾落,“爹,你與我回去吧,我定然好好為你将養,讓你的發絲再次烏黑回來。”

代華眼底也有着激動,緊握着陸潺潺的手,“潺潺……”

“爹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他哽咽。

江星禮悄然避開,陸潺潺扶着代華進了屋,蹲在他身前,眼含委屈,“爹,你當年丢下我一走了之,你可知女兒這些年多想念你。”

代華眼睛不住的看着她的模樣,“你長這麽大了,真好,真好……”

“爹,你現在怎麽老了這麽多?我給你看看。”陸潺潺擦擦眼淚,伸手要去為他摸脈。

他急忙撤開手,陸潺潺一愣,“爹?”

“潺潺,你也看過我了,回去吧。”他輕聲道。

“爹……你到底怎麽了?”陸潺潺神色沉了下來。

“我沒事,只是這些年沉迷鑽研醫術,耗幹了心血,潺潺,爹時日無多了。”他說的平靜,“是爹對不起你,多年來沒有養育你,如今你還能不計前嫌來看我一眼,我已經無憾了,走吧。”

陸潺潺強去扯他手腕,伸指一探,登時一僵,“這……明明還未過半百,可五內竟然已經老朽,為什麽?”

“您身上的味道潮濕腐朽,來處有沼澤濕氣,我打聽到多年前您是得知了屍魔有關的消息才失蹤,所以,您是為了沼澤紅蓮?為了培育它,您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待了十幾年!”陸潺潺不敢相信。

“您為何不說話?”她惱怒起來,猛地站起身,提步向着沼澤走去,“好,那我去毀了那朵花,那紅蓮既是為我準備的,我有權力不接受,您到底有沒有想過,在女兒眼中,您比那朵花重要的太多了!”

“你站住!”代華總算急了。

“咳咳,潺潺!”他站起身來,“不可,還有一年紅蓮便成熟了,你要為父這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嗎?”

“我的命早與它連在了一處,你毀了它,就是毀了我。”

陸潺潺急忙回身扶住不住咳嗽的他,眼淚滾下來,“可是你現在這副模樣,你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潺潺,”代華一聲嘆息,“你知道嗎,神醫血脈,或許是我們特殊的天賦來源,但是……是禍非福啊,懷璧其罪你懂嗎?”

“好不容易找到沼澤紅蓮,我不能放棄,為了你以及子孫後代的幸福,這血脈傳承下去也沒有那麽重要了。”他伸出顫抖的手抹去她的眼淚。

當年他偶然得到半本醫神手記,是陳太傅從屍魔寶藏裏找出來的,可惜記載的文字無人認識,不慎掉落,被一位小兵拾到,輾轉到了他手中。上面記載她為了改變長女血脈,千方百計尋找到了沼澤紅蓮培育,可惜的是沼澤紅蓮天生散發着慢性毒氣,除了成熟後的蓮子可使用,只要長期與活的紅蓮接觸,便會漸漸毀去內髒,人會加速衰老。

這也是當年醫神生下雙胞胎兒子後突然衰老的原因所在,她身為藥人的毒性本能勉強克制一下紅蓮毒性,但是産子大耗元氣,所以才會在之後瞬間老去。

代華心知後果,卻仍然選擇跋山涉水去尋找紅蓮,最終在這崖底一住便是十六年,只為了一株毒花。

他不願女兒跟着自己翻山越嶺的吃苦,更不想她最終眼睜睜看着他一日一日被毒素折磨死去,所以選擇趁她小便離開。

但這紅蓮之毒,他卻是永遠不能告訴她的。

“你能明白爹的執着嗎?我這一生,半輩子都耗費在上面了,潺潺,你真忍心辜負爹的期望嗎?”他只能這樣說。

……最終陸潺潺妥協了,但她強硬要求要留下來陪他,江星禮在娘子跟岳父之間自然選擇了娘子,每隔三日來看他們一次,順便帶些東西過來。

一年後,沼澤紅蓮成熟了,代華一如既往的堅決不準她跟着,獨自去了沼澤将紅蓮的蓮子取了回來,親眼看她服下,這才笑呵呵的放下了心。

一個月後,滿頭白發的代華笑着閉上了眼。

而這一年,魔教神出鬼沒,根本不跟朝廷軍隊碰面,但是時常出現在大臣皇親家中,吓得那些臣子魂不附體,日複一日,都被折磨的沒了精神。

至于南國皇帝,只要魔教存在,他就睡不好,根本不用做什麽,便因為成日焦慮難眠而病倒了,而要命的是,病重的皇帝不肯好好聽醫囑治病,導致久病不愈,從而再次迷上了丹道。

最終,鳳錦蓉無法眼看着英親王郁郁寡歡,更不想對她寵愛有加的皇帝病死,于是她動用了手段,利用皇帝對她的信任,調走了守衛軍,将皇帝轉移,帶着英親王等一衆男人離開了京城,最終歸隐。

又一年,魔教打退卷土重來的蠻人,徹底将其版圖納入南國,蠻人遠遷雪山之外。

江覆南橫空出世,用兵如神,贏得了南國百姓一致的好口碑,衆望所歸之下坐上了帝位。

他并未趁勝對北國發起戰争,而是選擇和平修生養息,大免賦稅,興建學堂,支持文武教學,選拔人才,提升商人地位,與北國通商貿易。

再三年,江星禮已經帶着陸潺潺雲游而去,不知所蹤,江覆南拟旨尊前朝忠勇王江平西為明帝,重新修繕明帝陵,親書江家為第一将門。

南國史書關于江家扭曲的歷史被改回,彼時遠在江南的陸潺潺趴在他背上,看着江星禮手中的魚竿。

“徒兒倒是懂你的心思。”

“噓,別吵,魚都被你吓跑了。”江星禮皺着眉盯緊了水面。

“動物天性敏銳,你在這,它們萬不敢過來,釣得到才怪。”陸潺潺毫不留情的潑冷水。

“那就一直釣,如今天下和平無戰,我想來想去,只有陪着你方才有趣。”

陸潺潺輕笑一聲,“他想讓你回去呢,我記着南兒下月便大婚,你這師父當真這麽狠心?”

“屆時找人把禮物帶給他就是了,如今他是皇帝,遠着些總比近着好。”江星禮老神在在。

“說的是,看來我們将軍當真長大了。”陸潺潺挪逾。

“既然如此,那我們明日就啓程去姜城吧,鳳予快生了。”

“自然,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不勞娘子動手。”江星禮一笑,突的揚手将沉下去的魚竿一拉,一只一指長的泥鳅活蹦亂跳。

惹得陸潺潺直笑,“可憐泥鳅了,想來是我們将軍大人扔鈎子時使力太重,才讓你受了這一遭苦。”

陽光燦爛,江星禮面上着惱,一把将她捉在懷裏,作勢要将她扔進水裏,兩人笑鬧的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陪伴豆子一路的讀者寶貝們,真的感謝感激,謝謝你們的支持,一人一個麽麽嗒。

那麽,祝福大家,有緣再見啦。

本章留言截止明天零點,都有紅包哦,算是豆子一點小小心意啦,親親親

再見啦,本文最後一次說晚安,晚安啦寶貝們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及出版圖書,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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