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定情

定情

明媚的夏日裏,滿庭花木,小橋流水,早起才能聞得蟲鳴聲缭繞于耳畔,幾縷從梢頭溢下來的宜人朱曦從檀窗穿過,正好打在少女有些蒼白的玉顏上。

簫池魚眨眨眼,竭力忍下一肚子哈欠,揉了揉略帶困倦的雙眸,眼下發青的一團烏影被柔和的朝晖肆意揮灑,顯得有些青白。

上首坐着的謝家二夫人簫氏望了過來,語帶關切:“可是昨夜睡得不舒坦?我瞧你們精神都不大好的樣子。”

簫池魚聞言和簫池衣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發現一團烏青,二人又齊齊看向昏昏欲睡的簫池月,眼下是如出一轍的一圈淡淡黑影兒。

三人在心底齊齊偷笑,這是姐妹間的小秘密。

昨夜聽五姐姐講大哥哥的事兒,她們亢奮的不行,八卦是人的天性,更何況她們大哥哥素來在人前一派君子端方,很難想象他愛慕一個姑娘時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來。

簫池月昨夜講的繪聲繪色,她今年也快十五了,平日裏大夫人姜氏有意提點教育她,她自己也是個愛看話本子的,故而心裏也算是很曉得男女之事的,便一股腦将早些年從丫鬟奴才們,還有哥哥嫂嫂那裏聽來看來的事兒全說了出來。

她講的聲情并茂,仿佛親身經歷般,說到動情處還要拍拍掌,簫池魚和簫池衣倆人聽得也是聚精會神,心裏齊齊想着:“五姐姐不去茶樓裏做說書先生實在是可惜了。”

這種事兒光聽哪裏夠呀,哪個少女不懷春,誰心裏沒個翩翩君子的,別說簫池魚前些日子剛把初吻給丢了,心裏一番胡思亂想下來,一不留神就聽到醜時的夜更響了。

今晨幾人被各自的丫鬟叫起來時,別提多難受了,恨不能長在床榻上。

“也還好,估摸着是趕路勞累,一時換了地方有些不适應,過幾日便好了罷,”簫池魚這樣答道。

簫氏點點頭,遂命人拿出一早就備好的禮物送給她們,都是丹州才有的稀奇玩兒意,不是一味貴重,況她們幾人從小長在繁華的燕京,任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這樣反倒顯得用心些。

簫氏出閣時幾位姑娘年歲都還小,上回見面還是大侄子成婚的時候,有些年頭沒見,甫一見着卻也不生疏。

姑侄幾人又熱聊了些燕京家中的事務,問簫老夫人好,幾位哥哥嫂嫂如何了。

談話間,簫池魚又對這位姑姑的事兒好奇起來,其實昨夜她聽五姐姐講大哥哥的事兒時便想問了,這位姑姑當年是低嫁,低嫁不比高嫁,但其中經歷也不是極容易的,定不比大哥哥順遂多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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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來丹州的路上,對大嫂嫂的娘家又更了解一層。

謝家祖上原本是經商的,在丹州是有名的富戶,頗具聲望。

這一點,從年初瘟疫蔓延時,謝家捐出的銀錢數量便能知曉一二,難得有財還能有情。

她心裏并無覺謝家有何不妥,丹州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真真是個好地方,昨日席間的謝家衆人瞧着也都是極和善的。

不過話說回來,謝家既不是豪門顯貴,也論不上金山銀山,又是遠嫁,怎的姑姑會願意,安國公府便能同意呢?

那時祖父尚還在,安國公府尚比現在還要如日中天,大哥哥是男子,尚能一搏,姑姑只是個身在閨中的小女子,她是如何與家中周旋的呢?

祖父祖母膝下唯一的女兒,又是個小的,即便不嫁高門,想來心裏也不願她遠離父母吧。

到是如今單看姑姑這樣好的氣色,她今日穿一件水藍軟煙羅裙,烏黑的發絲只用兩支銀鑲翠玉如意簪子固定住,鬓邊又墜了一串蘭花流蘇,面色含春,神采飛揚,最是難得的氣色,由內而外。

又想起昨日在席面上,姑父溫柔給姑姑夾菜時的樣子,這種情景她只在公主娘和将軍爹身上見過,由此便知姑父對姑姑也當是極好的。

且是她見過的第三對兒恩愛夫妻,和她母親還有大嫂嫂一樣,夫妻和樂,沒有小妾通房這些糟心事兒。

想起永安侯夫人這個曾經的母親,猶記得她當時和那些小妾姨娘可是鬥的熱火朝天,你死我活的。

簫池魚思來想去,或許這個就是愛情吧。

從簫氏那裏回來時,幾人剛一踏進院子,就聽下人來禀報說,謝家的幾位姑娘來了。

謝家和安國公府一樣,也是三房人家。

大嫂嫂是大房長女,她一母同胞的二弟和繼母所生的四妹妹也都相繼成家。

二房只有六公子一脈,聽說是姑父憐惜姑姑生孩子不易,只生了這一個便不叫再辛苦了,畢竟婦人生孩子也算是鬼門關走一遭。

三房的子嗣比較繁茂,尤勝大房和二房,聽說三老爺年輕那會兒是個風流性子,處處留情,院子裏莺莺燕燕不少,統共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

今日來做客的正是謝家三房尚未出閣的九姑娘,十姑娘和十一姑娘。

其中十姑娘謝靜顏是嫡次女。

九姑娘和十一姑娘是姨娘所生,九姑娘謝靜宛年芳十五,已經許了人家。

幾位姑娘心裏念着簫池魚送來的東西,便想邀她們一道去出去逛逛,欣賞一下丹州的風采,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月老廟?”簫池魚幾人俱是一愣。

十姑娘謝靜顏巧笑倩兮:“是呀,咱們丹州姑娘沒有不知月老廟的,每年不知有多少外地姑娘慕名前去求姻緣呢。”

丹州民風比起燕京,對女子更多了幾分寬容,姑娘家去月老廟求姻緣是光明正大的,不必藏着掖着。

謝家幾位姑娘一早就禀了家中長輩,只等她們同意了便一同乘了馬車去了。

簫池魚聽說是月老廟,心裏一動,那點子困倦立馬煙消雲散了,簫池月和簫池衣也是,一掃倦怠之氣,頃刻間生龍活虎起來。

一路上湖光山色,山脈連綿起伏,綠林蔥蔥,蜿蜒的湖水如一方上好的碧玉,清透無暇,倒映着周圍錯落的群山,微風不斷,叫人心曠神怡。

這一圈六個姑娘都差不多年歲,話也說的開,一時間氣氛極好。

謝靜顏是個活潑性子,長得杏眼桃腮,兩片櫻桃般的小嘴一路上都沒停過,卻不叫人讨厭。

九姑娘謝靜宛人如其名,是個和悅性子,雖是庶女,通身的氣度到更像嫡女,難得身上還有一股書卷氣。

謝靜儀自不必說,到真沒有白擔“儀”這一字,小小年紀,端方自持,坐在那裏乖乖的,不像是刻板調養的,倒真有那麽一回事兒。

可見三老爺沒有光顧着生,單從幾位姑娘的教養來看,應當是下了功夫的,竟一點也不比燕京城裏的世家貴女差多少,反多了幾分少見的純真質樸來。

路上聽九姑娘說,月老廟是一座只有女尼的廟庵,傳說在很多年前,有一位美麗的貴族小姐和一位英俊的公子相愛了,二人兩情相悅,情比金堅,約定生生世世要在一起,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這一世還未圓滿,小姐就被家人逼迫嫁給另一位貴族男子。

就在小姐痛苦不已、苦苦掙紮的時候傳來噩耗,她愛的人因病去世,撒手人寰,小姐傷心欲絕,決定生死相随,卻被家人救了下來。

後來小姐終于心灰意冷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原說成婚後她的夫君對她也是極好的,可小姐卻在無意中得知,她的夫君一早就傾慕于她,愛而不得,便找人害死了她喜歡的人。

這位小姐知道真相後就離開了,一個人浪跡天涯,後來途經此地就建了這座廟宇,取作月老廟,視這株銀杏樹為姻緣樹,祈禱和愛人前緣再續,也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簫池衣聽完到是嘆了一句:“都是可憐人唉。”

簫池魚不置可否,不過她想,如果換作是她,也是無法和殺害所愛的真兇一同生活下去的,即便那人對她再好。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片蒼翠的樹林小道上。

謝靜宛笑着解釋道:“幾位妹妹有所不知,月老廟在樹林深處。”

簫池衣不解道:“既然不在山上,為何不讓馬車直接趕過去?”

“林間小道馬車過不去,且親自走過去,這樣求姻緣便更靈驗幾分。”

簫池衣紅了紅小臉。

林間幽溟,溪流婉轉而下,聲聲作響,清風徐來,鳥鳴聲不絕于耳。

伴着清新宜人的山風和隐隐的花香,如此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豁然開朗。

踏至月老廟門亭前,樹冠如雲,一座古老的廟宇躍入眼簾,粉牆環護,綠柳圍裹,宛若仙境般美妙。

走入供着月老像的大堂內,寧靜典雅,守在一旁的小師傅遞了香燭過來,幾人一一叩拜,從上香的大堂裏出來,謝靜顏熟門熟路的引着簫池魚幾人來到了那株姻緣樹前。

青石路的盡頭是一顆參天古樹,這株姻緣樹原是兩株合抱而成的銀杏樹,生于依山傍水處,根部相連,樹冠高大,枝葉濃密,看起來頗有年歲了。

走近了看,枝幹上的紅絲帶愈發晃眼,就連上面寫着的字跡也隐約可見,還有許多缤紛的錦囊一同挂在枝頭。

樹下還有好多男男女女正在向上抛帶子,有些是獨自來的,還有些一看便知是和意中人一道來的,簫池魚看的稀奇。

謝靜顏從旁拿了筆墨還有祈福牌過來,一一分給大家,又道:“若是有了心上人,便将心上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寫在正反兩面,若是沒有,便就只寫自己的名字就好啦。”

簫池衣見只有自家姐妹有,便問道:“你們不寫嗎?”

九姑娘謝靜宛已經有了夫家,自然不必再求這姻緣,謝靜顏和謝靜儀明顯早便寫了,二人聽了簫池衣這話,難得鬧了個紅臉。

幾人拿了紙筆,紛紛低頭寫着。

簫池魚瞥見五姐姐寫完自己的名字後還要動筆向下寫去,正看了一道筆墨就被機敏的簫池月給發現了。

簫池月頓時羞惱道;“七妹妹不寫自個兒的,盯着我作甚?”

簫池魚玩兒心大起,當即揶揄道:“原來五姐姐早就有了心上人啊,快給妹妹說說是哪家的兒郎?我也好禀了大伯母,早早給姐姐你配了人家,全了一番心意。”

簫池月臉上燒的厲害,聞言将牌子捂得更緊了,簫池魚作勢要去搶。

正碰上謝靜宛祈禱後睜開眼睛,看見姐妹二人這番舉動便笑道:“要是看了,便不靈了。”

簫池月當即道:“七妹妹你聽。”

簫池魚聞言這才作罷,壞人姻緣可是要下地獄的,兀自低頭寫了自己的名字,見簫池月一直盯着她落筆的手,暗自好笑。

見簫池魚只寫了自己的名字,簫池月又去偷瞄簫池衣的牌子,簫池衣也是只有自己的名字,不見其他。

簫池月撇撇嘴,她才不信。

接下來便是将祈福的牌子用絲帶系好抛上去,謝靜宛提醒道:“倘若只寫了自己的名字,那就不要抛得太高了,當心日後尋不到寫下另一半。”

謝靜顏看了謝靜宛一眼,跟着道:“這棵樹可靈驗了,今日求了,日後必能如願,等有了心上人再來這裏寫下,一生美滿。”

“果真這麽靈驗嗎?靜顏妹妹如何知曉?”簫池衣懵懂的問道。

謝靜顏聽了這話偷笑一聲,一臉壞笑的盯着謝靜宛看。

衆人循着視線頓時便明了了,原來如此啊,謝靜宛淑儀的面龐上難得也飄上一朵紅暈。

之後,幾人便重新回到大堂裏,從小師傅那裏一人得了兩只紅繩,用處自然不言而喻,一只自己套在腕上,另一只留給意中人。

月老廟的素齋做得一絕,難得來一趟,自然不能錯過。

用膳間,外面天際陰雲密布,原本晴朗的天色暗沉下來,黑壓壓的一片。

一朵朵烏雲在頭頂湧動,風搖地動,不一會兒就有轟隆隆的雷聲貫徹雲霄。

電閃雷鳴間,幾個姑娘才注意到外頭的動靜,待出來看時,大雨傾盆,恍若斷了線的珍珠般一股腦鋪灑下來,不一會兒就将地面勾勒了好幾個水窩,到處濕汪汪一片。

簫池衣擔憂道:“怎麽突然就下雨了,适才不還晴空萬裏嘛,這叫我們如何回去啊?”

雨越下越大,不一會就連房門邊都濕透了,一排排珍珠似的雨珠接二連三落下,幾人退回至屋內,謝靜宛寬慰道:“莫慌,夏雨短暫,過一會兒應該便停了吧。”

誰知一直到戌時時分,這雨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幾人只好歇在廟裏,第二日再回。

晚間雨勢漸小,只有一些輕輕的淅淅瀝瀝聲。

簫池魚見身旁的人都睡着,輕輕下了床。

月朗風清,雨後獨有的意蘊揮灑在空氣中,簫池魚循着記憶踏上了青石小路,雨後路滑,磕磕絆絆好一會兒才來到了那株姻緣樹前。

紅飄帶經過暴雨的洗禮依然牢固挂在樹枝上。

四下望去,只有一架竹梯在牆角靜靜立着,簫池魚吃力的搬來梯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攀附上去。

白日裏她曾在那紅絲帶上做了标記,一通翻找下,果然瞧見了,幸而沒有抛得很高,能叫她輕易找出。

細雨打濕了竹梯,簫池魚歡喜下來時,一不留神錯了步子,整個人向後倒去。

飛速間,一截白影從林間掠過,正正好接住了跌落的少女。

仿佛心有所感,簫池魚睜開眼睛,果然是他。

為什麽每次她有危險的時候,他總能及時出現,是巧合嗎?

風月白抱着簫池魚穩穩落在地上,然後松開手臂。

煙雨朦胧處,兩人無聲的對望着,只有一指的距離,近的能夠聽見對方淡淡的呼吸聲,在這寂靜幽深的夜裏平添了幾分暧昧旖旎。

不知過了多久。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兒,你随我過來,”簫池魚輕輕說完這句話,便捏着祈福牌轉身走了。

風月白乖乖跟在她身後,眼神一直放在身前玲珑的背影上。

雨滴靜悄悄的落在地面上,似乎是怕弄疼了什麽。

竹亭擋住了細風微雨,月色将兩人的身影拉的極長,直直倒影在高聳的灌木上,有什麽微妙的氣氛在這月色裏沉醉。

簫池魚緊緊捏着祈福的牌子,看着身前白色的衣角,這回她沒有問出“你怎麽在這裏”的話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同時包含堅定:“宸陽究竟有何可圖,竟讓國師三翻四次的跟随。”

時間難得冗長下來,男人好看的眉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女的發頂,裏面有什麽東西破碎開來,叫人看不清,摸不着,卻是最直白濃重的神色,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柔嫩的指尖有些發白,就在簫池魚忍不住要一走了之時,頭頂傳來那人清絕的聲音:“月白确有所圖。”

簫池魚怔愣的擡首,那人卻柔情低聲道:“只圖一人心。”

夜深時,簫池魚回了房間,貓着身子躺回了自己的床位。

重新躺在柔軟的棉被上,簫池魚望着帳頂發呆,撫了撫紅潤欲滴的唇瓣,一顆心怦怦跳,又亂又喜,真的好像在做夢。

想起自己探究姑姑的那句話,或許這個就是愛情吧。

第一次是在紫竹林,他救了她,落水可是很難受的。

第二次是在靈濟寺,勉強也算是救了她吧。

第三次是在廟會,他又救了她,聽說崴腳挺疼的。

人都說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今晚是第四次了,他又救了她。

簫池魚撫着唇瓣癡癡笑着,她想,一直有人在身後的感覺,好像挺好的。

關于月老廟姻緣樹的描寫來自百度百科。

思來想去又用了第一次的文名,改了文案,不影響現有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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