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詩會

詩會

晚風輕吹,又是一夜悄然而過。

晨曦自蒙蒙霧霭中現身,青石小路上隐隐掠過幾道人影,落下一地參差。

簫池月早起見雨終于停了,便急匆匆要再去姻緣樹那裏看看,說是擔心自己的祈福牌會被昨夜的大雨打落下來。

簫池魚當即打趣道:“五姐姐是怕壞了你和意中人的緣分吧。”

“五妹妹放心,不會的,即便落下,寺裏的人也會拾起來重新挂上的,”謝靜宛如是寬慰道。

雖是這麽說,簫池月到底還是不甚放心,定要親自去看了才作數。

等去了才發現,沒有一塊祈福牌掉落下來,皆好好挂在樹梢上,簫池月總算放了心,眉眼彎彎:“看來昨日的雨還挺有靈性的。”

簫池魚站在石階上,舉目望向參天樹頂,凝着自己所書的那塊祈福牌,昨夜的青澀回憶止不住的湧起。

在微風細雨的涼亭裏,他就那樣靜靜看着她,眼神純澈,分明什麽都未做,可她莫名就是覺得心跳的厲害。

恍惚間,她從他深邃的眼眸裏看到了別的奇異色彩,是不同于以往的幹淨透徹,一點點自瞳孔深處升起,逐漸形成一個漩渦,慢慢将她也包裹進去。

雨靜悄悄的下着,風也是涼的,溫暖從周身襲來,包裹着她的每一寸肌膚,越來越緊。

腦海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胸腔裏的跳動聲也越來越急促,不僅僅是她自己的。

斷斷續續的響動從耳畔傳來,豔麗的色彩勝過那已經被扭捏的不成樣子的紅絲綢。

只有高懸的月色知道此刻發生了什麽。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輪回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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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終于放開她,低身拾起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祈福牌,繼而又不知從哪裏摸出紙筆,一筆一劃添上他自己的名字,又帶着她飛向樹梢,将紅綢牢牢系上。

簫池魚無聲歡喜着,她原本就打算趁無人時書上他的姓名。

回溯一遍他們簡短的過往,細細想來,從二人初見時,她便是對他有好感的,不單是因為他的模樣舉世無雙,一次次的偶遇相助,心中的感激之情早在時間的推移下變了質,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沉溺了自己的心。

原來對一個人動心是這種感覺,這是和當初喜歡顧淵時完全不一樣的情愫。

不,現在想來,她對顧淵從來就不是喜歡。

她帶着目的塑造起了自己愛慕顧淵的假象,卻在微妙的緣分中将自己的心記挂在了一個叫作風月白的人身上。

她覺得,想看見他,想聽見他的聲音,想和他……,這應當便是喜歡了,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甜蜜心思。

“七妹妹,你笑什麽呢?”簫池衣努力晃動着小胳膊。

簫池魚眨眨眼,回過神來,見幾人盯着她,不自在道:“啊?我笑了嗎?”

簫池衣點點頭:“嗯,好半天了,叫你都不理。”

“啊,我這不想着終于要回去了,高興嘛,”簫池魚摸摸鼻子。

簫池月也道:“就是,這裏蚊蟲好多,七妹妹你的嘴巴都叫蚊子叮紅啦,咱們快些回去吧。”

簫池魚心裏猛地一咯噔,結巴道:“啊?有嗎?”

簫池月變戲法兒似的從懷裏摸出一塊巴掌大的小鏡子舉到簫池魚眼前。

只見鏡中的少女容色動人,眉眼間蕩漾着無盡春色,兩片唇瓣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

心裏啐了一聲,簫池魚放下鏡子,心虛道:“咱們趕緊回去吧。”

從月老廟回來後,西洲也眼尖的發現了簫池魚唇瓣處的異常,簫池魚胡亂搪塞過去:“山裏蚊蟲多,不知何時被咬到了,不妨事兒。”

西洲聽了,臉上染了一抹急色,趕忙從櫃子裏取出藥膏給她塗抹:“夏日裏到處都是不知名的小蟲子,尤其是深山裏,還是塗點藥安全。”

到是南辭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盯着簫池魚紅潤得不像話的嘴唇,神色莫名。

夜裏那人來時,簫池魚嗔怪道:“風月白,都怪你。”

男人含情的眼眸掃過少女朱紅嬌豔的唇瓣,清冷的眸色在一瞬間變得深沉晦暗。

這眼神過于直白,到叫簫池魚無端迷了眼,暗暗唾棄自己沒出息,一個眼神罷了。

風月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一撩衣擺坐在床邊,捏了捏她的鼻尖,溫柔的嗔怪道:“不是說了麽,叫我玉清。”

簫池魚噘着嘴“奧”了一聲就不再張口。

兩人靜靜對坐着,誰也沒有說話,突然,風月白傾身過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他要做什麽,不言而喻。

簫池魚這會子到是和昨夜判若兩人起來,矜持上身,連忙伸手推他,口裏小聲地急切道:“不可以。”

風月白聞言止住了身子,疑惑地看着身下衣着輕薄的少女。

見他停住了,簫池魚一個使勁兒推開他,然後坐直身子,同時不忘拉過一旁散亂的被褥蓋在自己身上。

一連串的動作,快而迅速,風月白深深看她一眼:“不可以什麽?”

簫池魚瞟他一眼,捏緊了手裏的被子,反問道:“什麽不可以?”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親你?”風月白直白說道。

他這樣坦蕩,到讓簫池魚不好意思起來,咬了咬唇,細若聞聲:“難道不是嗎?”

風月白低首淺笑,調侃道:“誰要親你了?”

簫池魚以為自己聽錯了,霎時瞪大了眼睛,臉色一沉,氣鼓鼓的。

簫池魚不想說話,幹脆不再看他,轉過身子只留下一道生氣的背影,心裏懊惱道:“這人怎麽這樣啊?話本子上就不是這樣寫的。”

身後再次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愉悅至極。

見他還笑,簫池魚便明白自己被戲弄了,他分明就是要那樣,還不承認,正要發作,風月白隔着被褥擁住她,在她耳邊吐氣如蘭:“你是我喜歡的人,又這樣窈窕姿态在我眼前,我自然心猿意馬想要做些什麽了。”

他這樣說,簫池魚不自覺紅了耳畔,靜了片刻,忽而轉過身來看他,神色鄭重:“我有話要問你。”

風月白被她一本正經的臉色逗笑了,寵溺道:“夫人有問,為夫必定知無不言。”

簫池魚小臉又是一紅,嗔道:“誰是你夫人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頓了頓,她又道:“你別打岔,我且問你,你,你究竟是何時喜歡上我的?又為什麽喜歡我?”

她是個務實的人,不是愣頭愣腦,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可到底于情之一字上過于青澀,昨夜情愫湧動之下便失了好多理智。

她想,她是該問他的。

簫池魚一錯不錯的看着身前芝蘭玉樹的男子,心裏不斷反問着自己。

風月白騰出一只手來摸摸她涼涼的臉,一字一句道:“上輩子就喜歡你了。”

心裏隐藏的那句完整的話,他沒有講出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簫池魚噗的一聲笑出來,這算什麽回答。

風月白蹙眉:“你不信?”

莫非他也和她一樣是重生的,簫池魚在心底暗暗搖頭,不會的。

“好吧我信,那你且說說,為什麽喜歡我?”簫池魚摟着他的脖子,又是羞澀,又是嬌蠻道。

風月白垂頭想了想,忽而擡起頭來,神色透着真摯:“可愛。”

“可愛?”簫池魚驚詫,就這?

她反問:“難道不應該是漂亮麽?哪裏就可愛了?”

風月白仔細端詳着她的臉,猝不及防湊在她的耳邊軟語道:……

簫池魚臉色突然爆紅,作勢就要打他,他竟然敢提那件事兒,她堂堂宸陽郡主的污點。

風月白像是早有預料般,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的身子,一低頭緊緊貼上那抹朱紅,所有的話語都被吞咽,整個房間也變得旖旎暧昧。

良久之後,簫池魚聽那人道:“因為是你才喜歡。”

之後的幾日裏,謝家三姐妹帶着簫家三姐妹游遍了丹州,游船、蹴鞠、聽曲兒、看戲、賽馬、美食樣樣不落。

如此這般歡樂了十數日,幾位姑娘們的感情也愈發深厚起來,若是有為着嫡庶之尊鬧騰不已的人家裏見了這番親厚情景,定要驚駭萬分。

一日晌午,幾位姑娘在謝靜宛房裏閑話時,有婢女奉上一封燙金朱紅請帖來,謝靜宛接過拆開來看了,掃了幾眼,便抿嘴一笑。

謝靜顏好奇湊過去,原來是謝靜宛的未婚夫家,程家的二小姐過幾日要舉辦詩會,特送了帖子來請她這未來的嫂子前去賞面兒。

“程家是咱們當地的書香世家,年年都會做東辦一場詩會請丹州城內的公子姑娘們吟詩作賦,今初被瘟疫擾了日子,拖到現在才辦,趕巧你們來了,咱們一道去吧,人多也熱鬧,”謝靜宛對簫池魚幾人說道。

程家與謝家俱是丹州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稱得上是丹州城的兩座門面。

一家是百年傳承的書香世家,祖輩都是文人雅士,代代都有子弟入朝為官,更有那登閣拜相者。

一家有萬貫家財,更與勳爵、皇室沾親帶故,媳婦是公府嫡女,孫女是公府嫡妻,以後掌管中饋之人,如此一來,謝家就不僅僅是富戶了,難免有了“權”字攀扯。

九姑娘謝靜宛的未婚夫婿,程家大公子程懷文,年紀輕輕便有秀才之名,不僅人長得俊美,才華也是斐然,他日登榜入朝,前途無量。

大慶重武亦重文,程家在丹州歷來都是受人敬仰的文人之家。

相比之下,謝家便稍稍有些遜色,大慶并不歧視經商,也相當重視,但是做生意的和讀書的相較,百姓們自然更看重讀書之輩,覺得只有讀書才是光耀門楣之事。

謝家這一輩也有兒郎入仕,但是和百年書香世家比起來,終究是差了些底蘊。

再說兩家這婚事,還是程懷文親自去求的,可謂是羨煞丹州一幹閨秀,紛紛嘆道謝靜宛好命,一個庶女能有這番造化也是不俗了。

謝家在城南,程家在街北,簫池魚一行人乘馬車到程家時,府門外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想必來的人不少。

謝靜宛遞了帖子,侍女在前方引路,程家二小姐現在正在園中同來的客人們說話。

穿過一扇石門,便是宴客的花園。

園內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還有幾處山石點綴,有一紅木橋路跨在清溪上可通對岸。

岸上站着男男女女,穿戴不俗,都是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們。

走近了看,石桌上放着名人法帖、筆墨紙硯,還有一桌上盛放着許多美酒,想來是對不上詩作懲罰用的。

簫池魚四處打量着,确是圍繞着詩畫的氛圍感。

程二小姐遠遠瞧見謝靜宛幾人來了,忙不疊起身相迎,言笑道:“好嫂嫂,你可來了,咱們才說呢,你再不來,就去捆了你去。”

程二小姐是個爽快性子,兩家婚事定了,婚期在即,這在她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雖還沒過門,叫聲嫂子也使得。

謝靜宛被這聲嫂嫂羞紅了臉,她不好接話,便向程二小姐介紹起了簫池魚幾人。

只說是燕京簫家的幾位姑娘,到沒有特意提起簫池魚的郡主身份,這也是簫池魚自己的意思。

程二小姐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謝靜宛身後的簫池魚等人,園子裏的其他公子小姐們俱也注意到了,早在簫池魚進院園子時就私下接耳。

“不知穿月華紗衣的那位是哪家姑娘,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盡管穿着簡單素雅,也難掩驚人的姿色。

這樣出挑的容顏,令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一番禮尚往來之後,人也差不多到齊了,詩會正式開始。

簫池魚不喜附庸風雅,正碰上簫池月不小心被婢女弄濕了衣衫,便要陪她去供客人休息的廂房,謝靜宛也跟着一道去。

幾人剛靠近屋子,便聽隔牆傳來一道嬌柔的女聲:“懷文哥哥,我想去見見謝家九姑娘。”

謝靜宛甫一聽到名字,心下一凜。

有一男子聲音:“你懷着身孕,去見她作甚?”

簫池魚一驚,登時便覺出不對,扭頭去看一旁的謝靜宛,果見她白了臉色,只聽那女聲又道:“兮兒怕謝九姑娘容不下我,更不容下我們的孩子。”

“不會的,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等她進了門,我便給你們娘倆光明正大的身份,你……”

程懷文話還未說完,謝靜宛便沖了出去,雙眼通紅,淚珠在眼眶打轉,眼看着就要落下,卻被死命忍住。

簫池魚怕出事,趕緊跟在後頭,簫池月更顧不得換衣服了。

程懷文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得不知所措,他怎麽也沒想到謝靜宛會出現在這裏,觀其神色,定然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話,便只喃喃一句謝姑娘就沒了下文。

謝靜宛通紅着一雙美眸,看着程懷文身側的女子,玲珑嬌俏,妩媚動人,便是懷着身孕也不減姿色,反多了些別樣的味道。

且看她的肚子,少說也有六個月的身孕了,孩子的父親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那叫兮兒的見這番情景,哪還能不知曉面前這姑娘是誰,當即扶着肚子來到謝靜宛跟前,作勢要跪下,泫然欲泣道:“謝家小姐,兮兒與表哥是真心相愛,只願能常伴表哥身側,您大人有大量,萬勿遷怒表哥,他日您進府,兮兒一定好好服侍您與表哥。”

程懷文見狀趕忙将她拉起來:“兮兒,快起來,你還懷着身孕。”

他這會兒倒像是活了過來,扶起這位兮兒就對着謝靜宛道:“九姑娘,是我對不住你,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只是萬勿遷惱兮兒,她是無辜的。”

簫池魚在一旁看的窩火,這個叫兮兒的分明不是個簡單的,這個程懷文更是,尚未成婚便與表妹有了首尾,竟然已經有了孩子,實在是可恨。

她和簫池月對視一眼,齊齊上前護住謝靜宛。

另一邊花園裏的程二小姐聞聲趕來,見此情景,心下明了,只好也跟着勸:“謝家姐姐,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裏認定的大嫂,切勿傷了和氣啊,他日兮兒進門只是妾侍罷了,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的。”

那位兮兒靠在程懷文懷裏用帕子揉着眼睛,聽到妾侍二字,眼底閃過一道鋒芒。

看來這程二小姐也早知此事。

謝靜宛顯然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只紅着一雙眼,心房上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

她怎麽也沒有料到今日赴約會碰上這種誅心的事兒來,曾經在她眼裏清雅溫潤,是個好歸宿的男子,會是這樣一幅面孔。

“荒謬,你程家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兒來,還未成婚便和表妹茍且,居然還有了身孕,程大公子真真是枉讀聖賢書,你不給我九姐姐磕頭認錯,竟還讓她多擔待,簡直聞所未聞,”簫池魚忍不住怒道,程大公子和程二小姐哪裏有半點尊重謝靜宛的樣子,分明是料定她好性子就好欺負。

此話一出,先前跟着來的衆人心下也清明起來,程大公子居然和表妹茍且,還有了身孕,一時間,好多閨秀都唾棄起來。

雖說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是正室都還沒有進門,就和表妹有了身孕,真是傷風敗俗。

程二小姐聽到身後衆人的議論聲,臉色一垮,當即不客氣道:“這是我程謝兩家之事,簫家小姐還是莫要多管閑事的好。”

程二小姐是個急起來就沒腦子的人,在外院聽見響動就抛下客人來了,也不安置好客人,現下好了,大家都知道程家的醜事兒了,真是想藏都藏不住了。

南辭在一旁适時出聲:“放肆,我家小姐是聖上親封的宸陽郡主,這裏豈有你說話的地方。”

程二小姐一愣,身後趕來看戲的衆人也是一愣,原來她便是宸陽郡主。

簫池魚不再看程家人,轉頭對着謝靜宛道:“宛姐姐,你莫要害怕,出了何事,我替你做主。”

“事已至此,退婚,”謝靜宛靜默了片刻,終于用盡全力說出一句話來。

此話一出,程懷文來臉色猛地一沉。

當初他家之所以願意同謝家這個商戶結親,且結親對象還是個庶女,自然不是外人所傳的郎有情妾有意。

科舉一事變數太多,燕京才子多如牛毛,即便他憑借一身本事考上了,日後若無可靠的提攜,又能走多遠呢?

如此,謝家便是最好的選擇,有財有勢,只是這一輩謝家裏頭只剩三房還有尚未婚配的女子,背後最能說得上話的二房只有男子。

他這才退而求其次與三房結親,之所以選了謝靜宛這個庶女而非謝靜顏這個嫡女,乃是他早已與表妹有情。

屆時成了婚,再給兮兒表妹母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謝靜宛是個庶女,想必謝家也是不會如何為她鬧的,且謝靜宛還是個柔雅性子。

幾番思索下來,程懷文定了心,他料想謝靜宛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謝家長輩心裏肯定是有數的,自然不會錯過他這樣的乘龍快婿。

退婚一事,定是不可能。

只可惜,這回他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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