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場

下場

西洲點點頭,圓潤的臉蛋染上一抹正色:“小姐放心,奴婢照您的吩咐都辦好了,想必提學司遣去傳話的人,這會子已經到程家了。”

提學司掌管一方科舉學政,該地的一應監生、秀才以及諸多學正要事全都由它統籌安排。

丹州這一任提學官正是簫池魚的祖父,老安國公的門生。

“那便好,”簫池魚颔首。

對于一個出身書香世家,走科舉之道的人來說,再沒有比斷了他的科舉念想更為誅心的懲罰了。

程懷文背信棄義在先,心思歹毒在後,如此品行實在堪憂。

他即便有真才實學又如何?

德不配位,他日若是入仕,未見得就是一心為民之人,既如此,她也算是未雨綢缪,替民勞心了。

就當是給宛姐姐出了一口惡氣。

程府。

送走提學司前來傳話的一幹人等,府中氣氛低迷,一片愁雲慘淡,上到主子,下到奴才,全都哭喪着一張臉。

程老爺更是一顆心沉入海底,從頭涼到尾。

革除秀才的名號,對于一個書香之家而言,說是天塌了也不過分。

大慶科舉三年舉辦一次,原本長子已經有了秀才之名,憑他的文采,只等今年秋闱鄉試,不說解元,得一個舉人也是輕而易舉。

明年春闱會試,他程家大房這一代,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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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了秀才這層身份,于鄉試無緣,如此一來又是三年光陰,屆時朝代更疊,又是另一番光氣象。

且日後即便參試高中,也難保不會被人提起這段往事戳脊梁骨。

程夫人捏着帕子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

程懷文也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雙目無神,消怠頹廢,再沒了往日的翩翩公子形象,木木的癱在座椅上,顯然還沒有從巨大的打擊中緩過神來。

事情怎麽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原本年底他就該和謝家姑娘成婚,便是實打實的和謝家、安國公府、甚至皇室扯上了關系。

有了這層姻親關系在裏頭,再憑他的才學,只消稍稍争氣些,此後便是一帆風順。

可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些年的寒窗苦讀,全都變作了一場笑話。

所以,是他錯了嗎?他做錯了什麽?

程老爺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程懷文,到底是親兒子,見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道:“木已成舟,再等三年就是了。”

程夫人擡起頭來,滿臉淚痕,揪着帕子不死心道:“便是一絲回轉的餘地都沒有了嗎?咱們去求求謝家吧。”

程老爺垂頭不語,誰讓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正碰上那個宸陽郡主。

求謝家?說不定就是謝家主動要求的。

想到這裏,程老爺又是重重嘆了一口氣,他自己的兒子,他怎麽會不清楚他求娶謝家姑娘究竟是為了什麽。

謝三爺是個人精,端看他用去母留子試探兒子便明白了。

現在值得慶幸的,那便是只除了秀才的名號,誤了這次的科考,并非終生禁考,也算是給了一條生路。

只可惜他想錯了,簫池魚若真是做到這個份上,只怕會有人對謝家口誅筆伐,說他們趕盡殺絕。

科考對一個讀書人來說有多麽重要,人盡皆知,便是街邊賣菜的婦人也曉得,這一旦入了仕途,便是一輩子的顯赫。

如若簫池魚真禁考了程懷文,傳出去,對謝家姑娘以及整個謝家名聲都有損,未免好心辦了壞事,叫人覺得謝家跋扈。

說不得只是婚前便有了孩子,又是親表妹,日久相處之下有了情。

這世道對男子終究是寬容大度的,就算他程懷文今日是和嫂嫂、弟媳私通,外人提起也只會先罵一聲這個女的不守婦道,等風頭一過,他程懷文又是一個翩翩君子,一身清白。

在外人看來,革除秀才的名號已然是大懲了,但也算是一個教訓,畢竟謝家也不是好惹得。

她就是要把程懷文釘在恥辱柱上。

至于三年後的科考,那就全憑他自個兒的造化了。

這時丫鬟攙着白蕊兮從屋外慢騰騰進來,她進屋後看了一眼衆人,還未發覺出氣氛有何不對,略微俯身,嬌滴滴道:“兮兒給姨父姨母……”

“請安”兩字還未出口,先前還一臉淚痕的程夫人,一轉身,一個箭步沖到白蕊兮身前,揚手便是一個巴掌揮過去。

扶着白蕊兮的丫鬟頓時吓得松了手。

程夫人平時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做派,這副惡狠狠,像是要吃人的樣子還是頭一回見。

白蕊兮更是被打懵了,跌坐在地上,潔白柔嫩的臉上赫然印着五根鮮明的手指印,可見程夫人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白蕊兮痛苦地咬了咬唇瓣,不明情況,她還不知道程懷文被勒令不能參加今年的科舉了。

她以為謝程兩家的婚事黃了,她便能名正言順的成為程家大少奶奶。

白日美夢還未成,這一巴掌更是叫她摸不着頭腦,又是驚恐又是疑惑的捂着臉道:“姨母,兮兒做錯什麽了?您這樣對我?”

程夫人斜她一眼,厲聲道:“都是你這個禍害,可憐我一心顧念着姐妹情分,心疼你的遭遇,這才把你接到府裏照應,沒想到竟然釀成今日的禍事,我真是悔不當初啊。”

程夫人心裏是一萬個後悔當初迎白蕊兮入府,若不是她勾引兒子,又怎麽會鬧出這些禍事。

這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程懷文恪守己身,哪會到今日這樣的局面。

不過程夫人現在滿腔怒火,又不能對着自己兒子撒氣,即便清醒着,也未必會明白這樁道理。

正巧程二小姐氣勢洶洶的帶着一群丫鬟奴才進來。

她身後的奴才們正壓着一人踉跄往裏來。

白蕊兮瞧見那被拘着的丫鬟,登時臉色都變了。

程老爺心裏正煩躁,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麽?還嫌家裏不夠亂嗎?”

“父親,這一切都是這個賤人的主意,是她害了大哥,”程二小姐怒指白蕊兮。

謝家的婚事沒了便罷了,可大哥不能科考卻實在讓人難以寬恕。

她原本不願有此行徑,可若放任這樣的女人進門,不是禍害全家麽。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程夫人不明所以。

白蕊兮一臉懼色,面上控訴道:“二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兮兒不懂。”

“父親,母親,大哥,你們且聽聽這個賤人都做了些什麽吧。”

那被拘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正是詩會那日弄髒了簫池月衣裙的小婢女。

她戰戰兢兢的看了一眼白蕊兮,又瞄了眼橫眉豎目的程二小姐,誠惶誠恐之下又招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

說是她受白蕊兮指示,詩會當天故意将謝靜宛一行人引到廂房,設法讓她知曉公子和表小姐的事情。

丫鬟求饒道:“老爺,夫人饒命,都是表小姐讓奴婢這麽做的,說事兒成以後,等她當上程家大少奶奶,便擡奴婢給大少爺做姨娘。”

白蕊兮還要抵賴,程夫人又是一個巴掌揮過去,憤慨道:“賤人,枉我将你看作親生女兒一般對待,你竟這樣狼心狗肺。”

“姨母,我……”

白蕊兮還要再狡辯,她孤身一人投靠程家,姨母就算再心疼她,以後也不過是為她尋一個普通人家嫁了。

可她若是嫁于表哥,往後衣來伸手的日子自不用愁。

她是個心氣兒高的,斷沒有給人做妾的可能,這才想了這麽一出,只要這門婚事沒了,她又有孩子傍身,何愁掙不到好前程。

程夫人已是多看她一眼嫌髒:“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我關起來,再不許她踏出房門一步。”

白蕊兮拼命掙紮着,哭喊着:“表哥救我。”

程懷文充耳不聞,冷冷看着她被人拖走,往事浮上心頭,若他沒有受她蠱惑,堅定自身,今日之事是否會是另一種局面?

罷了,都不重要了。

程家的鬧劇結束以後,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如今程謝兩家的關系算是斷了,外頭人對此事議論紛紛,但無一例外都是談論程家教子無方,少有言語指責謝家,簫池魚一顆心稍安。

時光荏苒,再過幾日,便要歸程了。

謝家衆人原想着家中有人做客,卻出了這樣的醜事,雖說不是她家的錯,但也沒白叫人看了笑話。

誰知簫池魚竟肯為她家九姑娘出氣,到讓他們心裏感念一番。

聽說她要走了,心裏還有些不舍,這幾日對她也愈發恭敬和氣起來。

臨行前幾日,九姑娘終于收拾齊整出來見人了。

“七妹妹,我想再去一趟月老廟。”

謝靜宛說這話時,面色極其平靜。

簫池魚心裏明白,她是想要取下屬于自己的祈福牌,徹底了卻這段孽緣。

“宛姐姐既想去,那我便陪姐姐再走上一回。”

又是一日風和日麗,幾位姑娘故地重游,心裏又都是另一番想法。

謝靜宛心死如燈滅,隐隐生出幾分再不相信愛情的念頭。

簫池魚心裏感念月老廟神靈,卻也害怕落得謝靜宛這樣的境況。

簫池月尚無一絲苗頭,無知無畏。

簫池衣懵懵懂懂,不知情愛為何物。

取下這塊祈福牌,謝靜宛也未再将自己的名字挂上。

幾人再沒上回的好心情賞風談景,一路寧靜。

簫池魚有些不舍,不知下回再來,是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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