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深深宮牆,碧瓦朱甍。

天還暗着,後宮衆人早已齊聚長春宮向皇後問安。

皇後拿着短棍,專心逗弄着籠中的鹦鹉。

鹦鹉抓着籠中寸把長的木秋千,抖了抖豔麗的翅膀,大聲地叫着:“祝皇後娘娘安!”

阖宮的妃嫔都在地上跪了半個時辰之久,跪得面色都發白了,可皇後眼皮都不擡一下。

“鐘婕妤還是不肯來嗎?再去派人請。”

皇後冷笑一聲,轉頭囑咐身邊的大太監守禮。

守禮擦擦頭上的汗水,領了命便徑直往寒夢軒去了。

從長春宮到寒夢軒這條路,守禮今日已往返了三四次。

守禮身邊的小太監也忍不住抱怨起來。

“神仙鬥法,凡人遭殃。皇後娘娘今天是非跟鐘婕妤過不去了,只苦了我們這些當差的。”

守禮縱然老成,可此時也忍不住附和了:“要說起來,鐘婕妤是個怪的,一直稱病,從未請過安,看來皇後娘娘是不肯再放過她了。”

“今日是新入宮的嫔妃第一次問安,偏鐘婕妤還是半分眼力勁兒也沒有。皇後這是要敲打敲打她,讓她知道什麽是規矩,什麽是體統。”

守禮嘆口氣,皇後終究是年輕,也是家裏驕縱慣了的,竟跟一個小小的婕妤鬥氣,半分中宮的氣度也沒有,可惜太後去得早,所以沒人提點皇後。

當然,這些話,守禮憋在肚子裏,沒有敢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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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皇後身邊的大太監,守禮到哪裏都是呼風喚雨的,可唯獨在寒夢軒這裏,他反過來要給鐘婕妤的貼身宮女賠笑臉。

“寶娴姑娘,婕妤娘娘可醒了?”

寶娴望了望屋子,搖搖頭:“未曾。”

“姑娘,煩請通傳一聲吧。”

寶娴也無奈:“娘娘的性子,公公您也知道。”

守禮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塞到寶娴手中:“老奴自是不願驚動娘娘的,可今日阖宮的嫔妃都在長春宮等着,若娘娘一直不去,皇後便一直叫她們跪着,我這把老骨頭多跑幾趟是不要緊的。可若是把整個後宮得罪盡了,日後娘娘在宮裏恐怕也是舉步維艱。”

寶娴自是不敢收大太監的財物,只是知曉事情輕重後,便說:“奴婢便再去勸勸娘娘。”

守禮遠遠地在門外站着,心裏七上八下,祈禱寶娴能成事,否則,今日的事指不定要怎麽收場。

守禮身邊的小太監不如師傅那般能沉住氣,他不住地探頭朝屋內打量,隐約見寶娴邁入屋內便跪下去不住地叩首,屏風後出現一道身影,将寶娴扶起,寶娴站起身來,用袖子擦淨眼淚,面露喜色,如此看來鐘婕妤是同意了。

不多時,一道倩影從屋子裏邁出,寶娴提着燈急忙跟上去。

“公公,請帶路吧。”

鐘寒夢看向守禮,說話間全無倨傲之色。

小太監不禁咋舌,面前人可完全跟嚣張跋扈的傳言對不上號,他忙收了眼神,跟在師傅後面,可是他卻發現師傅好似有些不對。

太監與主子說話,眼眸需垂下半分,不得直視娘娘容顏。

守禮入宮多年,最知道規矩,可此刻,老練如他,竟也失了分寸,直直地盯着鐘婕妤的面容,喃喃了一句:“太像了,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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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內,衆人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鐘婕妤越發不滿。

秦淑女本就體弱,加上跪了太久,竟暈了過去,叫宮女手忙腳亂地擡了回去。

“這鐘婕妤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拿喬擺譜,好大的派頭,連皇後娘娘都得三催四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中宮之主呢!”

衆人擡眼望去,說話之人是唐昭儀,她穿着一身華麗宮裝,戴了滿頭的珠玉,肌膚白皙,眼睛天然帶一種風流,雖嘴唇稍薄顯得刻薄,可并不損她是個美人是事實。

唐昭儀父親是五品官,她與鐘婕妤同年入宮,又誕下一位公主,可仔細說起來,她的位份竟還比鐘婕妤要低,她左右想不明白這是何等道理,心中積怨已久,趁此機會,便将心底裏所想一股腦都說出來。

皇後一拍桌子,喝止了唐昭儀:“都是自家姐妹,唐昭儀這話說得嚴重,鐘婕妤一向身體不好,本宮自當體恤,只是今日衆姐妹齊聚,本宮念她平日冷冷清清的,也想叫她過來說說話罷了。”

衆人自然聽得皇後弦外之意,因此說話也越發地沒了顧忌。

“說來也是怪了,這鐘婕妤入宮三載,都不曾侍過寝,皇上也不曾看望過她,可她聖寵不衰,西域各部進貢什麽好東西,總有她的一份。”

“臣妾以為,這鐘婕妤必定使了什麽狐媚手段、巫蠱之術,否則,她一個鄉下的野丫頭,又無所出,憑什麽穩坐這婕妤的位子?”

無心之言,卻句句紮在皇後心口,她出身高貴,姿色無雙,可皇帝卻從未将心放在過她的身上,連賞賜也是鐘婕妤挑剩下的!這是何道理!

不過,不急。

皇後擡手扶了扶珠翠,壓住了心頭的憤恨,她已經找到了法子。

姓鐘的賤人活不過一個月了!

衆人正你一眼我一語議論之際,忽聽得外面通傳:“鐘婕妤到!”

唐昭儀縱然不屑,可也好奇地扭頭望去,要看看這鐘婕妤姿容如何。

先入耳的是環佩碰撞之聲,然後衆人才見鐘婕妤真容。

唐昭儀先是松一口氣,而後更加地生氣了。

這鐘婕妤長相也只是清麗,算不上什麽驚天動地的美人,如何能得騎在她的頭上?

皇後仔細望去,鐘婕妤許是因為長時間不見天日,面色蒼白,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最出彩,嘴唇緊緊抿着,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仿佛是個随時會破碎的琉璃美人,激得人不禁生出保護她的欲望。

只是,再一瞧,皇後總覺得她面容好似有幾分熟悉:“真像,難怪。”

唐昭儀不明白,可皇後未做解釋,只親熱地拉起鐘婕妤的手:“鐘妹妹這面色也太蒼白了,該用些脂粉遮一遮才是。”

說完,皇後一拍手,便有一名太監捧着托盤走上前來,跪在鐘婕妤面前,讓她挑選。

鐘婕妤再三推辭,一擡眼,望見那太監容顏時,卻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唐昭儀好奇看去,也不禁眼前一亮。

那太監清瘦高大,着一身紅色錦袍,顯得寬肩窄腰,只用一根白玉簪簪住頭發,兩側額前各垂了一縷長發,劍眉星目,溫潤如玉,通身貴公子的氣派,可惜了,卻是個閹人。

鐘婕妤揚手打翻了托盤,不發一言,拂袖而去。

“皇後娘娘!”唐昭儀瞪大了眼睛,不料鐘婕妤如此嚣張。

“罷了,鐘妹妹許是身體不适,需要休息。本宮也乏了,你們便先回去。”

衆人想不到皇後竟然就這麽放過了鐘婕妤,只得揣着滿肚子疑問各自告退。

才出長春宮,寶娴就察覺自家主子不對,鐘寒夢死死地咬住嘴唇,都咬出血了,還渾然不知。

“娘娘……”寶娴擔憂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鐘寒夢問。

寶娴一臉驚懼,擡手指了指眼睛的位置。

鐘寒夢用手背壓向眼睛,才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了。

“我沒事。”鐘寒夢用袖子擦幹眼淚,“只是沙子進了眼睛。”

她素來痛恨自己宮妃的身份,在旁人面前從不自稱本宮。

寶娴憂心忡忡,奈何主子一眼不發,她也不好再問。

鐘婕妤回到自己宮內,遣散左右,才敢把手掌攤開。

一縷黑色的長發,靜靜地躺在她掌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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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走後,皇後一反剛才雲淡風輕的樣子,面目猙獰,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拂到地上。

“呸!什麽賤胚子!也敢這樣跟本宮說話!若是四下無人,非打爛她的嘴不可!不過是長得像皇上從前喜歡過的人,就敢這般無法無天了!”

那方才捧脂粉的紅袍太監,此時正恭順地垂手站在皇後面前。

“魏夜山!她的生辰八字,你已經知道了,她的面貌、骨相,你也看過了,你以為如何?”

魏夜山,是紅袍太監的名字。

他答道:“鐘婕妤八字、骨相極佳,是做美人蠱最合适的人選。”

“如此便好!今晚就動手!本宮尋個由頭将她禁足。只是,蠱蟲養成要多久?”

“蠱蟲進入她身體,經七七四十九天便會自行爬出,研磨成粉送水吞服,便能保您青春常駐,容顏不老。”魏夜山回話。

“如此最好!”皇後對着鏡子,憐惜地望着自己眼角的皺紋,只是她忽地又想起一事,“蠱蟲會被發現嗎?”

就算是皇後,擺弄巫蠱之術,也逃不過殺頭。

“娘娘不必憂心。蠱蟲入體,尋常法子絕無可能将其逼出,四十九天後,宿主仿若得了急病而死,連太醫也診斷不出。”

“魏公公,此事可都倚仗你了。事成之後,你要什麽賞賜盡可開口!”

“那奴才先謝過娘娘。”

皇後拍了拍魏夜山的手背,十分欣慰。

這個魏公公雖然看上去陰沉沉的,但他最是可靠,交給他的事,每一件都辦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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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

長春宮的侍衛遠遠地見一名男子從裏頭出來,高喝一聲,交叉了刀将人攔下。

待侍衛們提起燈籠,其實已經能看清要出長春宮的人是魏姓太監,可他們最看不起閹人,非要把燈籠舉到魏夜山眼前。

魏夜山也不避,燈光映得他一側如玉面龐十分森寒。

侍衛們覺得無趣,才放人通行。

魏夜山走遠了,可還是能聽到那些人的議論。

侍衛們的議論聲極小,只怪他耳力太好。

“啐,好好的爺們兒,把自己作踐成不男不女的玩意兒,真夠惡心。”

“你懂什麽,宮裏頭要的就是這些閹人,否則,叫你這樣的去伺候如花似玉的妃子們,你忍得住?”

“那我可……”侍衛們發出一陣笑聲,“你說這閹人,身體上閹了,心裏會不會還有念想?”

若在往常,他能斬釘截鐵說一句“不會”。

可今日,仿佛亂了心。

明明報仇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可是,人下意識的反應是壓不住的。

那個女子,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妩媚的,可偏偏闖入他眼簾的那一刻,心止不住地動。

好似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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