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小尾巴,起來看星星。
二樓房間的窗簾被拉開時,臨近正午的陽光正好照在陳尾巴的棕熊內褲,兩條瘦筋筋的腿随意耷拉在被褥上。
施聞沒忍住,拍了他一巴掌,感受到了剛出鍋蓬松的芝士蛋糕彈跳的幅度,真新鮮。
“還不起來,中午飯還吃不吃了?”
陳尾巴嘟哝一聲,艱難的撐起上半身,手肘沒力,弓着背倒下,露出纖長細嫩的後頸,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倦意中尚存一絲理智:“天亮了嗎?”
施聞好氣不氣,“誰允許你看到淩晨兩點的?你是不是還打算通宵看?”
“長能耐了你!”
想到昨晚這家夥都睡了,還要爬起來偷偷躲在被子裏偷偷看漫畫書,他就想把人拎起來暴揍一頓。
施聞再次督促:“快點!再不起,以後都不許看了。”
“可我有點,困。”陳尾巴蔫巴地垂着腦袋。
施聞順勢揪了揪他一只耳朵,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十分滿足:“挺可愛的。”
“小施。”陳尾巴突然把腦袋側過來,“你說,魔神打得贏嗎?”
這家夥大中午還在想漫畫書裏的人物故事,施聞頓時恨鐵不成鋼:“陳小狗,你以後晚上不許再看漫畫書。”
陳尾巴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表現的很順從:“我知道,不是每天都是,月圓夜。”
施聞揉了揉太陽穴,暗嘆一聲,自己說的慌,回頭自己還得找個理由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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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不吃,午飯該吃了吧。”施聞無所謂的補充道,“有辣豬蹄。”
“噢。”陳尾巴揚起下巴,揉着被揪紅的耳背,“小施,謝謝你。”
午飯時,劉管家就站在餐桌邊,親眼看着施聞給陳尾巴剝了一只蝦,還把他沒吃完的菜斂回了自己碗裏。
施聞沒感覺有什麽不對,他已經習慣了,甚至不嫌棄陳尾巴沾着米飯粒的青菜葉,只有劉管家看見這一幕有些颦眉,總感覺不太合規矩。
臨近冬日,杉樹鎮的臍橙成熟了很多,來鎮子上收橙子的商家們開始預訂農戶,經常有藍色的大貨車在鎮子上來回跑。
陳尾巴最近又遇見了小時候的夥伴——陳真真,一個喜歡浣熊和麥芽糖的女生。
他和陳真真認識還是在七八歲的時候,那時陳真真還在鎮子上的小學念書,他們在一塊玩了幾年,後來陳真真去了縣城裏的中學。
偶爾逢年過節,他和陳真真也能見一見,但早已沒了小時候的坦然,陳真真今年剛上大一,考去了市裏的大學,回來時拖着個蹭亮的黑色行李箱,陳尾巴從水果店出來,經過汽車站。
“陳遇書!”
好久沒人這樣叫他了。
陳真真的嗓門大,汽車站門口的人群一致看向他,幾十雙八卦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幾圈,人群躁動了一會才恢複平靜。
她一張疲倦的小臉,眼底烏青,顯然坐車很久,跟鬼魅似的一個不留神閃現到陳尾巴面前,身上還裹挾着一股汽車站的汽油味。
陳真真一邊感慨,一邊觀察:“好久沒見你了。”
她靠的近,臉都快貼到了陳尾巴臉上,他下意識往後仰像避什麽髒東西一樣,被陳真真的突然出現打的個措手不及。
“哎!”陳真真咧嘴一笑,“怎麽回事,看見老朋友都不歡迎歡迎?”
陳尾巴瞅她一眼後,手上攥緊了裝着小橘子的塑料袋,糾結地說:“歡迎,歡迎你回家。”
她打趣道:“你現在還在撿垃圾呢?”
“不是。”陳尾巴窘迫萬分,“是,撿紙。”
這種感覺就像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人家都穿上了油光水滑的精英皮鞋,而你還在老家數地瓜。
陳真真癟癟嘴:“不都一樣。”這跟撿垃圾有什麽實質性的區別嗎?
陳尾巴不知道該說什麽,從袋子裏掏了一個橘子,眼睛閃爍:“給你。”
他是真的拿陳真真當小夥伴。
陳真真看了眼他手裏的橘子,拿過來往天上一抛接回手裏,形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線,不忘調侃:“謝謝啊,我請你吃東西吧,咋樣?”
“不用。”陳尾巴說完,轉身離開。
陳真真跟了上去,行李箱的齒輪滾動着,咕嚕咕嚕的輪子聲音傳開,仿佛在宣告年底的第一波大學生回來了。
“算了,我晚上去你家找你玩怎麽樣?”陳真真興致沖沖,“我最近學了滑板,可燃了,我還會跟翻呢,我回頭表演給你看。”
冬日這會,杉樹鎮的天早黑了大半邊,大馬路上依稀只能辨認幾個胖矮高瘦特征明顯的人。
回家路上陳尾巴急得不行,他這會走到莊園至少還得大半個小時,可他還在鎮上,連集市都還沒走出去。
“你走那麽快幹嘛?”陳尾巴拉着行李箱,開始吐槽,“急着投胎啊?”
“不行,遲到。”陳尾巴盡量解釋,“小施會生氣。”
陳真真哼了哼:“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幹脆去我家吃晚飯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做飯多麻煩,我媽肯定做了粉蒸肉和大排骨呢。”
陳真真想起陳尾巴自小沒了爸媽,家裏老人走得早,剩下這麽個反應遲鈍的小傻子,住在破破爛爛的鐵棚屋,回家還要面臨冷鍋冷竈,別提多可憐了。
說來說去,要不是她去外面念書,他倆也算是正兒八經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呢。
“不對啊?”陳真真一把拽住了他,“你怎麽往山上走,這天都黑了,你還上山幹什麽?”
陳尾巴說:“我去小施,那裏。”
“什麽屎?”陳真真一臉茫然,拉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你回我家吃飯吧,你之前不是經常來我家串門嗎,我媽肯定不虧待你的,你別怕,我還是拿你當好哥們的。”
陳尾巴手足無措:“不行,真真,我要回山上,小施說八點半。”
“趕緊回家!”陳真真不管不顧,“這麽晚了還上山,你不怕豺狼虎豹嗎?”
陳真真住在距離陳尾巴一公裏不到的胡同巷,去陳真真家裏,他們還經過了胡同巷子裏的烤鴨店,還有賣文具用品的小賣鋪,有一條高高的長階梯,小時候他倆經常一塊在這玩吹紙牌。
藏藍色的天邊是南方初冬之際的标配,這會連幾米遠的大樹都看不具體,莊園大門緊閉,一樓的客廳還有女傭們在打掃衛生。
劉管家看了眼大堂挂在中央的墨黑色鐘表,緩緩勸道:“秋冬這幾天晚上都黑的快,上山的路不好走,可能小陳先生今日不上來了。”
施聞沒說話,推着輪椅按下電梯,轉身上了二樓,走的毫不拖泥帶水。
緊接着,劉管家吩咐人把一樓的大門也關了,這都快十點了,還是頭一回等了這麽久,劉管家暗自嘆氣,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陳尾巴在陳真真家裏幹了三碗白米飯和一碗雞蛋湯,陳媽從前在鎮子上的川菜館幫忙,做飯一把老手格外地道。
吃完晚飯,陳真真留他在家裏玩,還在門口的大壩上玩滑板,給陳尾巴表演了幾個豚跳和跟翻。
陳尾巴直拍手叫好,一高興起來什麽都不擔憂了,他又想起小時候和陳真真在南溪水邊看星星的場景。
那是夏天,林間小道錯綜複雜,陳尾巴手上挎着一個小籃子,陳真真拿了把鉗子,一路扒拉着螃蟹窩。
他們從山上摘西瓜到溪邊睡大覺,陳尾巴印象最深的是陳真真被蚊子咬成了馬蜂窩的胳膊。
傍晚過後,他們躺在沒有人的草地乘涼,玩了一整天,陳尾巴困得睜不開眼倒在草地上小憩。
頭頂的星空很寬,一望無邊,樹林間偶爾有飛鳥的嘶叫劃破長空,夜靜的陳尾巴都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陳真真說:“好亮啊。”
她那會還是小屁孩,分享欲一向很勝,陳真真搖着他的肩,她說:“小尾巴,起來看星星。”
“今晚的星星很亮呢。”
“快起來,別睡了。”
“起來了……”
“起來看嘛,我把今天捉的螃蟹都送給你!”
陳尾巴一開始沒起來,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的名字和家裏老太太。
他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又爬到屋頂摔進了一簇狗尾巴草叢裏,整個人簡直血肉橫飛,老太去找了鎮子上最出名的算命先生。
回來之後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陳尾巴,他聽說自己以前不叫這個名,不過陳尾巴已經沒印象了,小時候的事大多是和陳真真一起捉螃蟹。
直到陳真真突然大力揪着他耳朵,還大聲吼了一嗓子:“陳遇書!”
陳尾巴吓得猛然起身,坐在她身邊發愣,一擡頭,星空萬裏。
陳真真一個帥氣姿勢收住滑板:“我媽說你在山上給別人看狗。”
陳尾巴點了下頭,嘴裏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多少錢啊?”陳真真來了興趣,暗戳戳打聽,“我媽說一個月幾萬塊真的假的?”
要知道,她媽媽在鎮子上菜館當廚子一個月才兩千塊錢不到,這年頭不管在哪能月入過萬,那都是響當當的大戶人家。
陳尾巴迷惘地搖了搖頭。
陳真真好奇道:“不是會發工資嗎?”
“沒有。”陳尾巴在莊園待了一年多,小施從來沒有給過錢,他很喜歡黑白,壓根沒往這處想過。
陳尾巴咂嘴:“怎麽可能?大戶人家哪還拖欠農民工呢?”
“因為,我和黑白,一起玩。”陳尾巴還比起了手勢,急得有些解釋不清,“黑白不用給錢!”
一番談話下來,陳真真大概能猜出,她這小崽傻子朋友大概是被诓了,都給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陳真真助人為樂的熱血燃燒,豪放不羁,直白道:“小尾巴,你被騙了。”
她說完,陳尾巴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都在那裏待了一年多,可一分工錢都沒,不就是騙人嗎?”陳真真思索後,又說:“沒關系,有我在肯定不會讓你吃虧的,改天我陪你去要工錢,我就不信他們還敢不給,回頭鬧到勞動局去,看誰有理!”
“可是……”陳尾巴停頓半晌,想起今日自己沒回莊園不知道小施會不會生氣,他也不太想去要錢,更大的原因還是他說不出口。
萬一以後他再也見不到黑白了呢,不知道中午給黑白留的狗糧夠不夠它吃……陳尾巴一陣焦慮。
他又擡頭看,今晚沒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