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後來再想起,我在十七歲時就曾說過我會保護你。

“小施。”陳尾巴眼圈通紅,眼角挂着顆搖搖欲墜的淚珠,“我、有點想回家。”

施聞瞳孔一震,差點懷疑自己聽力出問題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說什麽?”

陳尾巴糾結的纏着兩只手,憋着淚水說:“我想帶着……帶着黑白回家。”說到最後,底氣不足聲音弱了下去。

他不确定黑白會不會跟着他走,要是待在這,黑白可能會餓死,但陳尾巴想,如果回家了,他就在自己的鐵棚小屋裏為黑白做一個窩,把自己的小襖子給黑白裹着,這樣冬天到了,黑白就不會挨凍。

施聞推着輪椅轉了半圈,回頭看他的時候表情多了些陰狠,手指掐着扶手,骨節微微淡青色,但聲音依舊柔軟:“這樣啊,你想回哪呢?”

陳尾巴垂下頭,挂在眼角的那顆淚珠順勢掉了下來:“回……自己家。”

施聞親眼看着那顆淚珠滾落,落在潔白無瑕的地板上,很傻,和他的主人一樣,這麽不經玩。

那一瞬間施聞不可否認的動搖過,他心底仿佛長了一株蒲公英,被陳尾巴的眼淚觸碰一下,花序散開,他封閉的心也開始沉浮。

施聞裝作聽不懂,帶着疑惑的口吻:“為什麽要回去呢?”他甚至不願意承認陳尾巴說的回家兩個字。

陳尾巴咬着下唇說不出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是覺得待在這裏很難受,擔心黑白,也擔心自己。

“算了,我讓你明天回去,怎麽樣?”施聞問,顯得有點遺憾。

陳尾巴擡起眼睛小心觀察:“為什麽?現在不行……嗎?”

施聞轉過身,在陳尾巴看不見的臉一僵,靜滞兩分鐘後,他再次回過身看着陳尾巴,語氣十分幹脆:“今天,太晚了。”

陳尾巴感到一股慎人的眼神,眉宇緊鎖,說得結結巴巴:“天、天還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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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狗,明明是你不遵守約定,你現在就想抛下我了,是嗎?”施聞聲調驟然變冷,“你做事,只會逃避嗎?”

陳尾巴哽咽道:“我……沒有。”

施聞往前一步,手握住了陳尾巴纏在一起的兩只手,像個明事理的大家長,态度轉變的很溫和:“那你為什麽偏偏要今天回去呢?嗯?告訴我可以嗎?”

“我覺得。”陳尾巴感到手心一熱,是施聞的手裹住了他,陳尾巴偷偷瞧他一眼,确認又是溫和善良的小施後,才說原因:“害怕。”

“害怕?”施聞故意吃了一驚,“害怕我嗎?”他說着,還攬了攬陳尾巴的腰,姿态暧昧。

“我不知道。”陳尾巴也不知道具體是害怕什麽,只是在這裏他總是惶惶的,也許是今天那頓不正常的飯,他開始恐懼這裏的一切。

施聞嘴角輕扯,好似無辜:“我又不會吃人,有什麽好怕的,是因為今天那頓飯嗎?”

果然,他提到那頓飯,陳尾巴臉色驟變,握在他手裏的手也一下子抽了出去,整個人如驚弓之鳥般後退了一米遠。

施聞表現得很難過,悲傷地說:“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呢,因為你不回來,我以為你覺得這裏不好才去別人家吃飯的,如果你不想這樣,下次就不要去別人家了好嗎?”

陳尾巴不說話,目光又飄向書房,施聞知道他在看什麽,剛剛他在裏面丢了本漫畫書,陳尾巴的心總歸還在這。

施聞推着輪椅朝陳尾巴的方向進了一步,垂着冷漠的眼睫:“明天再回去,今天太晚了,如果你現在下山,我真的不放心。”

他不再維持溫和的皮囊,眼神像破裂的冰窯,臉上覆着一股涼薄感,陳尾巴頓時提高了警戒心。

身後窗戶的風一吹,窗簾搖擺不定,好似什麽東西飄過,陳尾巴下意識回頭看,卻被施聞突然拉住了手,他吓得一顫。

“噓。”施聞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把他往自己面前一帶,微微仰頭俯在陳尾巴耳邊說了兩個字:“有鬼。”

陳尾巴咽了咽口水,想看又不敢回頭。

“別害怕。”施聞充當着好人,語調輕飄飄的:“有我在呢。”

風靜了下來,唯獨陳尾巴的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窗外的石榴樹被大風吹得一直尖叫,他害怕的只想逃離這個房間。

施聞委婉提醒道:“你看,我說的吧,現在下山不安全。”

可陳尾巴沒那麽好騙,他還回頭看,跑到窗簾那裏轉了一圈,什麽也沒看見,施聞看着他滑稽的模樣,勾唇一笑心裏開始琢磨怎麽吓人。

……

那天晚上後面的事情陳尾巴也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躺在大床上看見的那個黑色影子。

不過,他也記得睡覺前,施聞坐在輪椅上,出卧室前還殷切的替他掖了被角。

他告訴他:“待在這裏,我會保護你。”

陳尾巴睡不着,開始想念姥姥,還有小時候和陳真真在溪水邊捉螃蟹的日子,陳尾巴想着想着就快要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的聽見窗邊有什麽動靜,陳尾巴渾身一激靈,猛地一下彈了起來,親眼看見一個倒立的黑影挂在窗簾上。

陳尾巴直接吓得滾下床,施聞聽見聲音趕來看他時,他正躲在床頭櫃和床腳的角落裏,很小的一團,不仔細看都很難察覺。

“怎麽了?”施聞推着輪椅進來,難得開了一次房間裏的燈。

陳尾巴看見他,出乎意料的迎上去,死死抱着施聞的腿,顫顫巍巍的指着窗簾,嘴皮子打架,幾乎說不出一個字。

施聞故意問:“做噩夢了嗎?”

陳尾巴驚恐萬狀,小聲咕嚕着:“真……的……有……有鬼。”

施聞推着輪椅過去,看了一眼陽臺,什麽也沒有,他假裝生氣:“騙人,哪裏有鬼。”

陳尾巴吓得欲哭無淚,根本不敢望窗外:“真……的……有。”

施聞扯開他的手,轉身要走:“有就有吧,反正你明天就走了,我一個人也不害怕。”

“小、施……”陳尾巴趔趔趄趄追着他。

施聞站在門口,眼簾微低,身後身前都是黑夜,寡淡的神情像一壺泡着毒蛇的冰酒,他永遠平靜,毫不客氣地質問道:“你又不會管我,為什麽還要裝作很關心的樣子。”

“我……不是這樣的。”陳尾巴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感情,他似乎又喜歡又讨厭,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懵懂而熱烈,恐懼裏帶着勇敢和無畏。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從屋頂摔下去的場景,那時他真的很痛,可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爬上屋頂并救下人。

小施在他心裏就像那座高高的屋頂,他仰望的時候還要踮着腳尖,摔一次他人生就會粉身碎骨一次。

施聞歪了歪頭,眼裏流露出悲傷,聲音很清晰:“你根本沒拿我當朋友,你只想離開走,然後再也不回來,對嗎?”

“不是……”陳尾巴也說不上來,“我……很害怕。”

“怕鬼嗎?”施聞開始下套。

陳尾巴想起剛才看到的黑影,唇抿成了一輪淺淺的小彎月,重重地點頭:“嗯。”

“你走了……”施聞垂頭喪氣,哀聲道,“我一個人也很害怕。”

陳尾巴撓了撓頭,糾結了一會後,聲音裏藏着稚氣:“我、我陪着你。”

施聞轉怒為笑,上前拉着他的手,驚喜道:“真的嗎?”

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

陳尾巴想不通,還是照常點頭答應了他。

可陳尾巴并不好過,那幾天他在房間裏吓得直尖叫:“小施!”

他又看見了奇怪的東西,形狀變化得很大,在窗戶邊竄來竄去,行蹤十分詭谲。

他滿頭大汗,眼含淚水,跑到施聞身邊時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驚恐到說話都打結。

連着幾日,陳尾巴每天晚上都會看見窗戶口有黑影閃過,他晚上睡覺還準備了削果皮的小刀攥在手心裏。

白天的時候陳尾巴躲在施聞的輪椅後面,悄悄的走進二樓的房間,他蹑手蹑腳藏在窗簾的陰影裏,像被人驅趕四處逃竄的游魂。

劉管家擔憂地問:“還要繼續吓嗎?”這幾天他看那個孩子被吓得魂都快丢了,本來腦子就有點遲鈍,再吓估計真成大傻子了。

施聞寫着手裏的漫畫書,頭也沒擡:“繼續。”

連着吓了一周,陳尾巴不敢一個人睡覺,不敢離開施聞半步,他晚上纏着施聞要和他一起睡。

施聞無奈道:“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睡?”

陳尾巴點頭,神情傲然。

在施聞的各種引誘下,帶着他去了地下室,最重要的是給他看了自己給自己準備的死後事。

施聞不禁冷笑,他想再吓吓這個兩句話就能被輕易忽悠的小傻子,估計看見棺材會吓得屁股尿流。

地下室正中央放着一口黑色的檀木棺材,表面光滑,做工精致,顏色純正像一朵開在地面的黑色玫瑰,門一開細微的白光立馬穿越而來,棺材全身都泛着幽暗的黑光顯得詭谲怪誕。

施聞以為他會害怕,陳尾巴看見後,就跟被勾走了魂似,呆呆地走上去,趴在棺材蓋上。

他舔了一下幹裂的唇,動作十分笨拙,神情恍惚,哀傷地說:“小施,我知道,這裏是家。”

施聞怔愣半晌:“家?”

陳尾巴轉頭看向他:“我姥姥以前被裝在了這樣的盒子裏,姥姥以前跟我說過,人都有兩個家,一個在這裏面。”說着,他敲了敲棺材蓋,發出輕輕的聲響。

“還有一個家,在我心裏。”

施聞神情僵硬,下意識捏緊了扶手,指尖發白,聲音逐漸嘶啞:“……然後呢?”

陳尾巴笑容燦爛:“喔,她回家了。”

于是,施聞就讓他和自己一起睡到那口棺材裏,他爬進去時害怕得冒着頭不敢入睡,地方不大,睡兩個人略微有些發擠。

陳尾巴膽戰心驚地抖着肩,施聞只好拍拍他的背,哄着他:“我會保護你,不用害怕。”

陳尾巴重複着他的話:“不、害、怕。”那三個字像有某種信念,他安心的蜷在施聞懷裏,很快就能入睡。

施聞把他圈在臂彎裏,怔怔地說:“你聽話,明天就可以繼續看漫畫書。”

陳尾巴只是茫然地眨着眼。

“你以後,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嗎?”

“一起?”

“嗯……”施聞捏着他的鼻子,“就像你姥姥那樣。”

陳尾巴毫不猶豫:“當然!可以。”他思索後,似乎很怕施聞生氣,很小聲問,“我們可以把黑白帶上嗎?”

他擔心黑白吃不好飯,沒有人給它順毛,沒有人逗它玩。

施聞沒說話,眼神仿佛沒有焦距,醞釀着今天産生的各種情緒。

陳尾巴拱了拱,将發燙的身子塞進了施聞的懷裏,施聞穿着單薄,胸膛也顯得冷冽。

“哇!”陳尾巴側着臉,小耳朵緊緊貼着施聞的胸膛,十分雀躍,“小施,你這裏聲音好大!”

施聞當場愣住,低下頭看,恰好迎上陳尾巴熾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摸施聞心髒的位置。

那裏一下又一下,跳得格外歡快,像長跑後的加速心率,咚咚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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