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那時,我覺得我這一生都不可能像你那樣示弱。

早上的小雨漸漸停了,路上的黑車吸引了很多目光,施聞從車上下來,身後跟着劉管家和幾名穿黑衣服的人。

劉管家姿态端正,走到他們的車前,敲了敲車玻璃門:“小陳先生,請下車說話。”

所有人面面相觑,陳尾巴身子似乎不受控制,被某種懼怕驅使着下車時,大腦都是一片空白的,他走了幾步,停在原地不敢動。

劉管家将施聞推到陳尾巴跟前,他倆面對面,不足一米,施聞的表情很難看,一股威壓感撲面而來。

施聞眼梢微彎,輕輕抿起唇,兩頰浮現出微弱的酒窩痕跡,他鮮少用這種慈悲的神情,語氣卻和往常一樣平淡:“去哪?”

不知道為什麽,陳尾巴瞬間腿腳發軟。

“為什麽不回答?”他問。

陳尾巴說不出話,攏着手指哆嗦。

施聞俯身,帶着溫潤的笑臉:“我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打你這只天生反骨的臭狗。”

說着說着,他又頓住,轉頭對劉管家吩咐:“把我的衣服拿過來給小尾巴披着。”

瞧瞧,他是個多關心人的朋友。

“如果你不想被打,就乖乖跟我回去,否則,我就把黑白炖了做骨頭湯,你藏在鐵棚屋櫃子底下的錢,不要了嗎?喔,還有你姥姥,埋在地底下呢,你想不想見她,你走了,我就把你姥姥的家一把火燒了。”

施聞最後還加了一句:“你有點不聽話。”

陳尾巴驚魂未定,臉唰的一下變白,他知道小施只要說他不聽話,他就會迎來一場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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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尾巴身子傾斜了下,整個人搖搖晃晃,施聞眼疾手快的掐住他兩只胳膊,貼心的給他披上一件黑色的羊絨外套。

施聞壓低聲音說:“去和陳真真父母道歉,說你想留下來,不走了。”

陳尾巴慢騰騰的挪過去,背脊纖弱,腳步虛浮,和站在遠處的陳家父母說了幾句話。

施聞隐約聽見什麽好孩子,經常回來看看之類的話,他嘴角一笑,眼底愈發沉重。

“小尾巴!”陳真真憂慮道,“你真的要留下來嗎?你不用擔心的,去了南津城我會讓我爸幫你找工作,你一個人在這裏,無親無故,以後會很孤單的。”

陳尾巴沒理,僵硬的走向施聞,像一株屹立在懸崖邊搖晃的狗尾巴草。

看他不回頭,陳真真跑下車,站在霧色朦胧的陰天裏,咆哮道:“小尾巴——”

春雨後的杉樹鎮變得蒼白許多,杉樹葉們被折了骨頭,軟塌塌的挂在枝幹上,呈深灰色的天空窺不見一絲光。

陳尾巴走到施聞跟前,施聞笑笑,拉着他的手腕把玩:“走吧,回家。”

幾輛黑車很快在陳真真眼前消失,她看見車窗裏似乎有一張挂着淚水的臉。

陳真真大喊着跑了兩三步想攔住車,卻在車隊末尾最後一輛車裏看見了幾個穿着防彈服,手裏拿着槍氣勢洶洶的保镖們。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自己父母,咬着唇,最後什麽也沒說。

回到莊園,陳尾巴被推下車,他想求情,沒等他開口,施聞反手揪着他的頭發,“我是不是從前對你太好了,這麽想跟着別人跑?”

“我只是……只是想……”他只是想出去看看。

看什麽呢,陳尾巴也不知道,但他想和陳真真走,因為可以見陽光,可以看星星。

如果小施也能做到這些,他或許就不願意跟真真走了。

施聞再次将他關進了地下室的棺材裏,與從前不同的是,那口小小的窗戶被糊住了,似乎有人刻意為之。

陳尾巴也不再像從前一樣還能看見頭頂的夾縫,因為有人将棺材蓋合上了,他什麽也看不見,可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漸漸開始明白,明白小施告訴他的,人想看陽光就是錯的,逃跑是因為自己不聽話……

可他不覺得錯,世界上沒有人想困在黑暗裏。

陳尾巴是第二天的中午開始掙紮反抗的,他從昨天中午被關進棺材裏,到現在什麽也沒吃沒喝。

可他不是被餓的,他是被尿憋醒的。

從前陳尾巴也躺在這裏,但白天還能在樓裏轉悠,他想出去上廁所,可沒有人理他。

他只能手腳并用,奮力地拍打棺材蓋,指甲縫都摳出了鮮血,棺材裏四處都是抓痕。

劉管家站在地下室的臺階上,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裏面傳出的聲音跟打鼓似的。

那聲音從中午開始,持續了快兩個小時,隐隐有很低的哭聲,最後伴随着一陣尖叫聲才慢慢消停。

晚上過後,施聞推着輪椅進來,吩咐人打開了棺材蓋,裏面有一股很騷臭的味道。

陳尾巴躺在裏面,皺着整張臉,兩頰酡紅,明顯哭過了,眼睛腫的像大燈泡,褲子染上了一片穢物,十分不堪。

施聞這個時候看着他的樣子,心裏格外複雜,他有過猶豫,卻還是選擇了這種懲罰。

陳尾巴迷迷糊糊的醒了,他感覺到有人在動他身體,他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幻聽,他聽不清她們完整的話,隐約有幾個字,好臭啊之類的。

他有點想哭,他真的不是故意尿褲子的。

傭人們都在門口守着,施聞将他剝光後,重新換了裏面的毛毯,拿着熱毛巾給擦拭腿間。

陳尾巴慢慢轉醒,他這幾天很餓,肚子都餓到痙攣,一陣一陣的發痛。

可比起餓,他更怕黑,這裏很黑,一絲光也沒有,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好像自己被一片深海罩住了。

意識潰散中,陳尾巴聽見了一聲狗叫。

那是黑白的叫聲,他想啊想,黑白為什麽要叫呢?然後他聽見叫聲越來越大,最後是嗚嗚咽咽的聲音……

他感受到了,黑白很痛苦,和他一樣在黑暗裏掙紮。

他們才是同病相憐的小狗。

在第三天,陳尾巴開始絕食,施聞打開了棺材蓋,覺得差不多了,想重新将他拎出來。

陳尾巴沒反應,重重地倒了回去,他睜開眼,看見施聞漆黑幽深的雙眼,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施聞給他喂飯,陳尾巴不張嘴,施聞很生氣地掐着他的腮幫子使勁灌,很快又被他吐了出來。

施聞沒想到他會絕食。

他或許是有骨氣的,餓到了極限,任然保持着倔強,他不肯低頭,甚至寧願活活被餓死。

到晚上,施聞問傭人們,下面的人有沒有吃東西,傭人們只搖頭站在地下室的樓道處,不敢多說一句。

施聞下去看陳尾巴,發現人已經又餓得睡着了,施聞掀開他的衣服,看見他的小肚子癟癟的,骨頭都凸了出來,仿佛瘦成一塊剝了皮的魚骨。

他快餓死了,腦子也不清晰,再過一天,一小時……他可能就會真的被活活餓死。

施聞賭氣似地開口:“我認輸,你吃飯吧。”

陳尾巴閉着眼睛,沒搭理。

施聞鬼使神差的探了探他鼻息,好像還真有點害怕這家夥就這麽沒了。

他開始輸液,陳尾巴不知道那是什麽液體,在他手上紮了針管,一點一點的流進他身體裏,太涼了,他只想躲起來。

剛輸了沒半瓶,陳尾巴轉醒後立即反撲,他像頭得了失心瘋的猛獸,拔了針管,從棺材裏爬出去,四處找地方撞頭。

砰砰砰的撞牆聲在大半夜響起,所有人都沒法睡,傭人們來看時,他一頭鮮血倒在地下室牆壁間的三角區域。

施聞來看了一眼,也沒讓人給他包紮,繼續把他關進了棺材裏。

陳尾巴又開始拍打棺材蓋,或許是因為剛輸的那點液體,他只要有了一點點力氣就會不要命的反抗。

發現了這一點,施聞就開始讓人吊着他,給他輸營養液,每次又只輸一點,讓他吊着口氣要死不活。

施聞這幾天才确信,原來陳尾巴并不是一只溫順的小狗,他很倔,似乎天生反骨,一點也不肯示弱。

直到第二場事故。

陳尾巴又要在棺材裏尿褲子,他這次卻是半清醒的狀态,他知道自己很沒禮貌,不懂事,這樣做會很難堪。

看他難忍的樣子,施聞已經找到了讓他屈服的辦法。

施聞将莊園裏的所有傭人們都叫到地下室,男男女女站成了好幾排,劉管家還是領頭的。

不用施聞刺激他,陳尾巴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所有人都看着他尿褲子,可他早就不是小孩,他覺得是在被羞辱,就像鑽男人□□一樣。

施聞揮手讓所有人出去,呆坐在輪椅上盯着他哭,陳尾巴哭了很久很久,他從早上哭到晚上,哭幹了嗓子,連聲音都沒法發出。

施聞說不清那是什麽感受,很複雜,他從前覺得眼淚是一種示弱的東西,可現在看,陳尾巴似乎并沒有示弱,他只是委屈而已。

那個時候施聞想,他這輩子絕對不會像陳尾巴這樣,哭啞了嗓子示弱。

陳尾巴哭着睡着了,他做夢都在流淚,眼淚一股一股的從眼角滲出,耳邊的發縫早已濕成了沼澤地。

施聞在這個時候真正發現了一點,他不喜歡看這個人哭。

但他給自己加了個無厘頭的借口,他只是覺得陳尾巴哭得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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