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眼淚比我先說愛你。
第四天,陳尾巴終于熬不住開始主動求饒,他極度想吃東西,不想再這樣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狀态。
他開始尖叫嘶吼,聲音大的快吞沒整個地下室。
施聞坐在鐵欄外靜靜地看着,可他只反抗了不到一個小時,渾身沒力,很快就癱軟了。
第五天,施聞突然讓人斷了他的營養液,他上午都是餓過來的,中午施聞拿了半杯水來看他。
陳尾巴連爬起來的力度都沒有,施聞将杯子歪了一下,半滴水不偏不倚落在了他嘴邊。
陳尾巴半張着嘴嘗到了如甘泉一般的水,他有些害怕的握住面前這只令人害怕的手。
“想……回……家。”他艱澀地說。
施聞很失望,抽走了被他拽住的手:“這裏就是你的家。”
第六天,陳尾巴徹底昏死了,他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他是被什麽東西紮醒的。
睜眼時,施聞正拿着一本熟悉的漫畫書。
施聞看他醒了,才漠然地開口:“你的書,我給你撿回來了。”
陳尾巴那一刻只覺得眨眼是世界上最難做的動作,他連多眨一下都費勁的不行。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答對了就可以喝水。”
陳尾巴只能靜靜地聽着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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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聞問了一個他不願意想的問題:“為什麽願意跟陳真真離開?”
陳尾巴沒回話,感覺耳朵嗡嗡作響,仿佛有一百只小蜜蜂在他耳邊打鼓。
第七天,施聞早上去看陳尾巴時,他已經不行了,施聞又問了昨天那個問題。
他已經預料好了那個答案,無非就是讨厭他。
陳尾巴很自覺的開始回答,卻是施聞沒預料到的另一個答案,他說:“……想帶小施和她走。”
不太稱心的回答。
如果去掉“和她”這兩個字,施聞想,他大概會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現在就把這只小狗放出來。
但回答不算差,施聞讓人給他供上了營養液。
第七天,陳尾巴終于精疲力盡,他幾乎連思想都喪失了,整個人萎靡不振,只剩一副疲倦的殘軀。
他無法再只依靠營養液,他感覺嘴和胃裏十分空曠,仿佛全身上下只有經脈在運作,極度想吃東西,不管是什麽,他還開始咬棺材,連木渣子也不放過。
施聞有一絲松口,還是問他:“你想回家嗎?”
陳尾巴沒說話,眼睛沒有焦距似的,一直看着頭頂的夾縫。
第七天下午,陳尾巴終于了有了點覺悟。
他開始讨好面前的人,總是趴在邊上裝可愛,施聞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在裝可愛。
陳尾巴瞪着紅紅的眼睛,耷拉着舌頭,一只手從棺材裏面伸出來晃來晃去,狡黠地轉着眼珠子,像只流口水的哈巴狗。
然後軟綿綿地說:“小、施……”
施聞承認,他這個方法确實有效。
他開始被喂水了,除了營養液,他嘴裏總算嘗到了其它甜頭。
第八天,陳尾巴更加大膽起來了。
施聞去看時,剛到門口,他自己就從棺材裏爬了出來,然後揚起腦袋發愣。
他還是有些傻,總要發愣一兩分鐘才能想起來自己該幹什麽,他去抱施聞的腿,手攥得很緊。
他說:“水。”
施聞覺得陳尾巴有些過于無賴了,不給喝水,就攥着他不放,看樣子恨不得爬到他身上找水喝。
陳尾巴只好去掰施聞的臉,用手指扒開他的嘴,像個吸血鬼貪婪的湊上去。
施聞沒想到,他居然被強吻了。
可陳尾巴沒什麽技巧,舌尖不怎麽靈敏地鑽進他嘴裏,随便亂攪和一通,吸走了三三兩兩的唾液,然後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施聞能感覺到他越來越依賴自己了,很愛纏着他要水喝,要麽就趴在一邊裝可愛。
陳尾巴那幾天輸着營養液,表現得很乖巧。
施聞到底沒忍住,被強吻後心裏一直很空虛,他不知道為什麽,總想問個究竟,可又不知道該問什麽。
想來想去,施聞指着自己的嘴唇說:“為什麽覺得這裏有水?”
陳尾巴沒敢回話,頹靡地垂着頭,他以為自己又做錯了,又要被關在很黑的地方,害怕的喉嚨都開始叫苦。
施聞沒等他的答案,卻等到了道歉。
陳尾巴很小聲地說:“……對不起。”
施聞一愣,上一刻還沒弄懂他為什麽要道歉,下一刻他自己又躺進了棺材裏,還不忘将蓋子合上,表現的十分大義凜然。
施聞将棺材蓋子推開,盯了他一會,大概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陳尾巴側着身子蜷縮,膝蓋都抵到了前胸,身姿薄的讓人心疼,眼睛好像又開始流淚了。
施聞拍拍他的肩:“別哭。”
他還是忍不住抽噎,抱着施聞的手擦眼淚,施聞還被他蹭了一手鼻涕眼淚,他似乎很委屈,不肯發出哭聲,嗚嗚咽咽地顫抖。
那天之後,陳尾巴就變得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他還是不肯吃飯,明明已經開始妥協,又保持着倔強。
施聞一手扶在陳尾巴背上,把他從棺材撈出來,他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搭在棺材沿。
陳尾巴整個身軀還蜷縮在棺材裏面,像一顆被孤立的野生蘑菇。
“餓嗎?”施聞摸着他的頭,手上的動作看着輕柔。
陳尾巴點頭,餓得臉頰都凹了,本來不大的臉徹底瘦成了尖下巴,眼睛烏黑,和檀木香棺材不相上下,他此刻仿佛更像這具棺材的主人。
施聞故作鎮定:“想吃東西嗎?”
陳尾巴不說話,手指緊緊纏着施聞的手背,似乎想拼死抓住這顆救命稻草,他抵抗住了黑暗,抵抗住了逼仄的世界,最終卻還是沒抵抗住求生本能。
施聞拿出小刀,刀光亮眼,吓得陳尾巴一下子跌坐回棺材裏,施聞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血流如注,疾馳而來。
施聞很冷靜地說:“嘗嘗?”他好幾天不肯吃東西,一直絕食,他想用這種方式刺激他。
他當時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當中究竟誰不正常。
陳尾巴有些害怕,施聞說他怕黑,于是他也認為自己怕黑。
可當看到施聞的血液時,陳尾巴才醒悟過來,他其實更怕紅色的血。
施聞推着輪椅近了一步,緊挨着棺材,誘哄道:“小尾巴,你過來一點,好嗎?”
陳尾巴猶猶豫豫的靠近他,抿了抿唇,随即吻上施聞流血的手臂,陳尾巴的眼珠子轉了轉,真像一只打了麻醉劑軟綿綿的小狗。
施聞問他:“真的不渴嗎?”
陳尾巴點頭,可嘴裏嘗到了血,意識到這種做法是不對的,他又立即搖頭,他的搖擺不定讓施聞心裏有了一絲動搖。
陳尾巴小聲提醒,聲音仿佛被撕裂過:“疼。”他的意思是,你會疼。
施聞怔了下,随即苦笑道:“沒關系,我不疼呢。”
得到允許後,陳尾巴有些楞裏楞氣,咬着唇,再次吻上了施聞流血的手臂,他企圖堵住施聞長條型的傷口。
施聞捏着他近在眼前的小臉,軟乎乎中有股調皮勁,他天真到讓人心疼,陳尾巴沒敢動,嘴皮子顫得厲害。
施聞都能感覺到那股戰栗,嗓音微啞:“想喝就喝吧。”
“不!”陳尾巴努力解釋,結巴道:“不、要疼。”他只是很餓,餓到眼睛發黑,腦袋眩暈,僅此而已。
但陳尾巴有些倔強,他想用這種方式止住施聞的傷口,可組織語言在這些天裏又成為了他的難題。
施聞明白他的意思,揉着他的臉蛋,在他耳邊噓聲道:“你吃下去,我就不疼了。”
他似乎很最擅長蠱惑人心。
陳尾巴開始抱着他的手臂允吸,貪婪的跟小孩一樣,動作笨拙而天真,鮮血順着嘴角溢出,滴滴答答地砸在棺材和地板上,開出了一朵朵死人花,施聞看得心滿意足。
因為他終于低頭了,開始聽話。
這樣的場景施聞認為本該高興的,他馴服了一只天生反骨的小狗。
可是為什麽會流淚呢……施聞低頭看,發現自己的左眼居然莫名其妙的掉下了一大顆淚珠,浸濕了褲腿上小小一塊。
沒有人告訴過他。
那是一顆勇敢為愛自殺的眼淚。
施聞仔細端詳陳尾巴的臉色,發現陳尾巴垂着眼睫,兩腮吸的一鼓一鼓,正小心翼翼的抱着他手臂啃噬,表情很乖很溫順,怕傷害他,甚至不敢用力允吸。
人的身體反應最真實甚至比大腦快,那時候施聞還沒有意識到,其實他的左眼流下的眼淚早已給出了答案。
施聞眼角泛紅,心髒不受控制般跳得很快,他着急得到一個使他安心的答案,他只好問:“我對你好嗎?”
應該是好的吧,是吧……是的吧……
陳尾巴看向他,大腦都不用思索,然後重重地點頭,連抱着他的手臂也跟着晃了下。
施聞沒分清,陳尾巴也沒分清,究竟好不好是什麽意思,誰又對誰好。
施聞忽然覺得有些哽咽,喉嚨裏仿佛卡着一根銀針,嘶啞道:“還想離開嗎?”
陳尾巴搖頭,沾滿鮮血的唇微微張合,說得很清晰:“不。”
訓了那麽多天,他總算被訓成了一只聽話的小狗。
陳尾巴自記事後都沒再尿過褲子,可發生後,他感覺很難堪,是一種骨子裏的羞恥感,他想求小施讓他出去上廁所,可小施不讓。
他憋不住,弄髒了棺材裏墊着的軟毯,施聞會給他換新的,還用熱毛巾擦拭他的身體,陳尾巴每每這個時候都漲紅了臉,做錯事和尿褲子的難堪快把他整個人烤焦了。
施聞還好心寬慰他:“沒有人知道你尿褲子,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只要你聽話,我就不會告訴別人。”
他裝的格外認真,仿佛在說一件極為絕密的事情。
陳尾巴連連點頭,感激的眼神看得施聞心花怒放,還誠心實意的保證絕對會好好聽話。
可那些換下來的髒東西,施聞出去後轉手交給了仆人們,是丢是洗都無所謂,誰都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同樣誰都不敢多嘴。
施聞彈了彈他腦門,為什麽越是如此,他心裏越慌張,他以為只要馴服了陳尾巴,心裏的不安感就會得到緩解。
可一點也沒緩解,他越來越害怕這只小狗的眼淚。
施聞有時候不在,陳尾巴一個人靜靜的躺在棺材裏,他這幾天表現好了,有時候就不會關棺材蓋,他仰頭能看見地下室籠罩的灰霾。
頭頂的夾縫裏有一只小蜘蛛,他不知道小施看見了沒有,小蜘蛛蹬着幾條腿順着牆體爬到了棺材沿,他彎着腰把它撈了起來。
陳尾巴将小蜘蛛放在手心裏,感覺很神奇,它長了好多條腿,在他手心爬着癢癢的。
小蜘蛛成了他眼裏的寶藏,他在這裏很郁悶,但他只要一看見小蜘蛛都會感到愉悅,小蜘蛛爬來爬去,動作麻利,笨笨拙拙的樣子格外有趣。
直到一周後,他的小蜘蛛戛然而止。
那天施聞照常來到地下室,他給陳尾巴喂完血,不知道怎麽的就突然發現了地上的小蜘蛛。
施聞什麽也沒說,只是一腳踩死了小蜘蛛,腳尖還使勁碾了碾。
陳尾巴看見後,紅着一雙大眼睛,什麽也不敢說,等施聞走了他才敢爬出棺材将小蜘蛛的殘軀捧在手心。
他小心地吹了吹,可小蜘蛛變成了一灘粘膩的糊狀,再也不能在他手上爬。
陳尾巴覺得很難過,小施說不喜歡他哭,可他還是偷偷哭了,因為可憐的小蜘蛛。
小蜘蛛死後陳尾巴變得很傷心,施聞不知道他怎麽了,他又開始流眼淚,每天都沒精神,烏泱泱的和一團只會翻滾的烏雲沒什麽區別。
施聞告訴陳尾巴,別人家住在一起的好朋友們都是這樣的,他把他關起來,是為了防止他出現意外,給他喝自己的血,是不想讓他嘗到外面不健康的食物。
陳尾巴的眼睛卻還是沒有活力,臉上也沒有氣色,他躺在棺材裏像即将下葬的死屍。
施聞握着他的手,溫和地說:“好朋友之間就是這樣的。”
施聞說了很多好話,陳尾巴沒吭聲,他緊緊閉着嘴,看着頭頂的夾縫,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想到那只小蜘蛛。
小蜘蛛被踩的時候,會哭着求饒嗎?
施聞把他手按在自己的臉頰上,表情格外貪婪,輕聲說:“我不能失去你。”
陳尾巴可能是一臺人形眼淚制造機,一得空就會哭個不停,他被關在地下室很難過,可又害怕離開。
施聞皺着眉頭不說話,陳尾巴哭的抽抽搭搭,他想起陳真真那天說的話,她說他再也出不來了,可他這個時候才明白。
原來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傻。
陳尾巴知道鎮子上的人是什麽意思,他們說他很笨很傻,陳尾巴從前不信,因為他在努力,努力做一個聰明點的人。
他每天撿紙殼換錢,攢來的錢都能疊成小山了,聽說鎮子上水果店的生意不好,他就每天去買小橘子,聽說賣辣豬蹄的大媽因為兒子生病家裏很需要錢,他常常去那買吃的……
他小時候還偷偷學了拼音,寫漢字,算加減法……他還會背古詩,會看漫畫書……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有變聰明的。
他才不是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