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每個人最終都會住進小盒子裏。

陳尾巴成了別人口中名副其實的乞丐,成了真正的流浪兒,頂着雞窩頭和髒亂的臉,游走在大街小巷,誰也認不出他從前的模樣。

他四處游蕩,走了幾十裏路後到一個偏遠的小鎮停了下來,他在路邊睡了一宿,早上被大街上的人群聲醒,肚子餓得不行。

清晨六點不到,鎮子上的工地開工,大家都從各自家裏出來買早飯,大街上除了環衛工人,就是身穿橙色衣服的工人們。

陳尾巴走到一處冒着熱煙的早餐鋪子,捂着肚子站在遠處梧桐樹下,眼巴巴的看着,肚子咕嚕咕嚕一直在抗議。

他在那站了許久,老板娘是個中年婦女,看他長的清瘦,跟小孩子似的,實在于心不忍。

老板娘從蒸籠裏拿了兩個包子,走過去問道:“孩子,你家住哪呢?”

陳尾巴撇過頭,根本不敢回答,他聞到了肉包子的味,又偷偷瞧老板娘手上的東西。

老板娘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東西,提醒道:“這個包子很好吃。”

見他不說話,老板娘心裏大概有了底。

“送你吃,不要錢的。”老板娘好心勸道,“吃完趕緊回家。”

陳尾巴感激地望着對方,眼裏含着淚,捧着兩個燙手的包子,蹲在路邊大口吃着肉包子。

陳尾巴吃完又繼續往前走,他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停下。

陳尾巴在鎮上瞎轉悠了半天,熱集市很多,他走累了,就在一處圍欄外坐着休息。

臨近正午,陳尾巴聽見圍欄裏面的聲音,有很多磚頭和工人,他趴在圍欄看了一會,這會肚子又開始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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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淚眼巴巴的坐在梧桐樹下,看着中午下班的工人們在他面前轉,陳尾巴垂下腦袋,抱着膝蓋偷偷哭。

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身旁突然多了個高大的陰影,陳尾巴擡起頭看見一張溫柔的臉,對方拍了拍他肩。

“小兄弟,你待這幹嘛呢,待會工頭出來看見了,會趕人的。”

陳尾巴警惕地盯着對方,抹了抹眼淚,準備起身走,肚子冷不丁的呼嚕了兩聲,聲音大的兩個人同時都愣住了。

對方帶着他走了一條街,最後在路邊長椅坐下,還從兜裏掏出一個用白色塑料袋包着的饅頭,笑道:“吃吧。”

陳尾巴怔怔看了他一眼,慢慢接過饅頭,還是溫的,吃起來有點甜,應該是糖水饅頭。

“沒事,慢慢吃。”對方溫和一笑,看陳尾巴悶頭不吭聲的樣子,又挑了別的話題說:“我姓徐,住在這鎮上,家也有個和你差不多的小孩,在我們鎮子上中學念書呢!”

說到這,陳尾巴吃着饅頭擡起頭看對方,眼睛紅腫,似乎是之前哭過。

“你……你別哭啊。”對方顯然手足無措:“我這人最看不得小孩哭了。”

陳尾巴吃着饅頭重整旗鼓,随手撿起地上一根小樹杈木棍,寫了幾個字:“我姓陳。”

對方問:“你不回家嗎?”

陳尾巴搖頭不說話。

兩人都無話可說,沉默了片刻。

對方看着路邊明豔豔的金色花朵,好奇道:“那是什麽花?”

陳尾巴也順着視線看過去,他知道那是什麽花,拿着木棍子在沙地上寫字:“春天的,迎春花。”

“你認識?”對方爽朗一笑,“挺好看的。”

陳尾巴接着寫:“我姥姥家外也有那樣的花,她沒走之前告訴我,那是春天開的花,叫迎春花?”

對方驚異地看了他兩眼:“你姥姥走了?她去哪了?”

“消失了,住在一個盒子裏。”陳尾巴一邊寫,一邊指着遙遠的墓園,“像那樣。”

對方明顯愣住,随即微笑道:“她……她只是先走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以後會再聚的。”

陳尾巴半張着嘴,疑惑不已。

“因為啊,你姥姥希望你再長大一點,等你以後長大了,變老了,走不動了,她就會來接你。”對方溫柔摸了摸陳尾巴的頭,苦笑着耐心解釋了一番。

“她會來接我……”陳尾巴徹底驚呆,笨拙的樣子看得人格外心疼,拿着木棍子快速寫下幾個字,“真的嗎?”

“是真的。”對方很認真地點頭:“不過在很久很久以後,所以你現在要先照顧好好自己。”

“我不騙人的。”對方安慰道:“每個人最終都會住進小盒子裏。”

陳尾巴寫道:“那你呢?也會住進小盒子裏嗎?”

對方點頭,笑了一聲,眺望遙遠的墓園感慨:“那裏還是太冷清了。”

“住在那裏可能會有一點點孤獨,不過你不用害怕,你長大了就知道,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孤獨,也不能完全算壞事。”

“孤獨?”陳尾巴沒弄明白為什麽住進小盒子裏就會變得孤獨。

“孤獨會讓人看清很多事。”對方說,“一個人總會孤獨的。”

“怎樣才不孤獨呢?”陳尾巴迷惘地望着他,不明白孤獨給予人的悲傷。

對方想了一會,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孤獨這件事,左右觀察着,看向頭頂的梧桐樹,又看向路邊的迎春花,調侃道:“可能……如果有那樣的花,會好一點吧。”

陳尾巴看着路邊幾朵搖晃的小花,眼睛一亮,想着怎樣讓那些迎春花開在墓園。

對方走之前,對他說:“我住在香山路28號,你如果有困難可以來找我。”

陳尾巴離開鎮子,手上拿着個小木棍,路上遇見拉小雞仔的貨車,司機當他是去城裏的乞丐,好心載了他一段路。

是他從來沒到過的大城市,他走在大街上,總會看見奇怪的高樓,霓虹燈和斑馬路越格外陌生。

陳尾巴最後停在了一棟有屋檐的大樓下,應該是居民樓,周圍還能看見和他一樣流浪的人。

陳尾巴經常在垃圾桶附近撿吃的,身上背着個灰色的大布袋,手上拿着一根木棍,偶爾有心地善良的姑娘們會施舍一些牛奶面包。

聽說城區那一塊吃的比較多,于是他又去了繁華的地帶,每天晚上游走在小吃街附近。

每出去找一次吃的,都會找個天橋或者岩洞裏躲上兩三天再出去覓食。

近夏末,垃圾桶附近極為安靜,夏天的樹蔭在月光下格外魔幻,城管最近抓流浪漢,陳尾巴這幾天都躲了起來。

垃圾桶外面每隔一米左右就有一個黃色的軟面包,陳尾巴看見的時候眼睛都直了,對他來說簡直是現實版的童話樂園。

他左顧右盼,看周圍都沒人,小心翼翼地一手撿一個,全部撿起來放在自己的大包裏,倒真像馱着烏龜殼的小人。

陳尾巴在心裏默數:一個、兩個、三個……十個、十一個、十二個。

撿到第十二個的時候,他也發現了很奇怪,因為面前不是小面包了,而是一雙純黑色的球鞋,表面整潔,做工精細,側面還有幾個字母,或許是夜色太暗,上下透着矜貴和淩厲。

陳尾巴還好奇的摸了一下,然後繞過這雙鞋子,繼續撿後面的小面包,他撿到第十五個小面包,又看到了那雙鞋子。

陳尾巴選擇無視,繼續往前撿小面包,等撿到第二個小面包時,前面挨着一輛黑車,小面包也沒了。

他摸摸自己的包,都撐起來了,陳尾巴站起身,好奇地看了一眼夜空,腦子裏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今天是下了小面包雨嗎?

可轉身後,陳尾巴就高興不起來了。

陳尾巴呆愣了兩秒,驀地睜大眼睛,吓得拔腿就跑,因為看見了一張熟悉到令人害怕的臉。

但他轉身沒跑兩步,仿佛走在平地上都能被空氣絆倒,實打實地摔了個大跟頭,包裏的小面包全散落一地,好像十分抗議跟着他走。

施聞蹲下身,垂下的眼睑泛着薄涼,目光在隐隐的月色下透着陌生,可那聲音并不陌生,還有些無可奈何。

“我找了你很久,你去哪了?”

陳尾巴頓感腿腳都不靈活了,趴在地上像蠕動的蠶蟲寶寶,他想挪遠一點,潛意識裏恐懼當下的任何行為。

沒等施聞說話,陳尾巴從地上爬起來,慌裏慌張的将小面包攏成一堆,一個個的重新放回包裏,然後警惕地看着施聞,後退了兩三步。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但我覺得你應該待在我身邊。”

施聞走近一步,陳尾巴就後退一步。

“我去了你家,那裏變成了大馬路,我沒找到你。”

“我聽說了。”對方明顯沉默了一下,但步伐依舊逼近,“你受過傷。”

眼看越來越近,陳尾巴最後退無可退,被吓得直接竄進了旁邊花壇的小樹林裏,兩手抱着一棵大樹觀察對面的人。

“你以前沒有這麽怕我。”施聞隔着幾米外的花壇和他對話,“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我嗎?”

“我記得你會纏着我,讓我給你講看漫畫書,還去買橘子給我,晚上怕黑喜歡和我睡在一起。”

陳尾巴遠遠聽着,從地上撿了個小石頭朝施聞扔去,他不天太想打人,想确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再加上他不會表達的情緒,總認為應該做點惡劣的事。

陳尾巴其實比施聞還複雜,他不會表達,扔石頭砸人也是出于潛意識想保護自己的心理。

他覺得砸一下不夠,又多扔幾個小石頭,是幾道很漂亮的抛物線,順着夜空穩穩當當落在施聞周圍。

施聞也沒躲,還不偏不倚的任由石頭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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