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他心裏有一座面包島,而我卻是面包廠的黑心生産商。
陳尾巴不肯跟着施聞走,他害怕那輛黑色的車,想起還在杉樹鎮的時候,他和陳真真出逃,後來被逮回去,他就在那輛車上被施聞狠狠教訓了一通。
他喜歡幽閉的地方,但不喜歡那輛車。
施聞一只手就将他從地上半拖着走,陳尾巴尚未出聲反抗,只是兩條腿在地上摩擦發出滋滋的聲響,背上的包也大大咧咧的張着。
不一會,包裏的東西全散了出來,分別是:幾十只黃色小面包,半塊沒吃完的幹面包,零散的紙巾,一只死掉的蝸牛屍體,幹癟的雛菊花瓣,一根光禿禿的小樹枝,還有幾顆形狀奇特的石頭等等。
陳尾巴這時才開始反抗,那些東西似乎比他的命還重要,他奮力掙紮指甲還摳破了施聞的手臂。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撿起自己的東西。
施聞似乎把他當成了拖地機,找了這麽久終于找到這個人,跟了好幾天,也沒個好臉色。
施聞心裏的積怨全在這一刻爆發,手上的力道也絲毫沒減,反而愈發用力,陳尾巴的手腕都掐出了手印。
也是這個時候,施聞突然發現了不一樣,陳尾巴發出了聲音嗚嗚呀呀的聲音劇烈反抗,類似于撕裂的候鳥聲,還帶着一股很重的鼻音。
施聞發懵的一瞬間,手上的力道下意識放松,陳尾巴很快從他手裏掙脫,然後慌張的撿地上散落的東西。
陳尾巴撿起那塊幹面包,直接往嘴裏塞,也不管有沒有沾到灰塵,也不管面包都發黴了。
施聞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直到對上陳尾巴失焦的眼神,可怕的猜想也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證實,施聞腦門突突地跳了下。
那雙眼在施聞面前毫無目的性的轉了幾圈,陳尾巴手裏依舊緊緊攥着小面包,他把那些東西當命一樣珍惜。
他每天小心翼翼的在大街上尋找吃的,有時候會被城管趕,也有看不慣他這類人的大媽們逮着他一通罵,他只能東躲西藏,怎麽也不明白流浪的意義。
Advertisement
陳尾巴最害怕下雨天,他找不到吃的,無依無靠,外面還冷,還有流浪漢會和他搶地盤,三兩天都在四處逃竄。
陳尾巴有一次在垃圾桶附近撿到了一個黃色小面包,聽收破爛的大叔說那是過期的,他不明白,偷偷嘗了一口,軟軟糯糯和他吃過的糖水饅頭一樣美味。
後來他就發現了,最好吃的是黃色小面包,最難吃的是陰溝裏的垃圾袋。
他其實不太理解為什麽這樣的小面包要被人丢掉,也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突然一下子就無家可歸了,他本身就沒有家。
或許他自己就是一只被丢掉的過期小面包。
施聞死盯着他的所有行為,感覺心髒變成了一顆檸檬,酸澀至極,他沉着一張冷臉,恍惚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問出聲:“啞巴了?”
陳尾巴當沒聽見,再次撿起地上的面包渣就要往嘴裏送,仿佛早已習以為常的撿垃圾吃。
“別吃了。”施聞打掉他手裏的東西,還嫌棄的用腳尖踢遠,心情頓時變得十分複雜。
陳尾巴卻緩緩向爬面包過去,寬大的破布衣裳露出後背一角,清瘦的尾骨被月色澆了一層白光,渾身透着膽怯和卑微。
他充耳不聞,重新撿起被施聞踢到一邊的幹面包,不依不饒的要往嘴裏送。
施聞再也忍不住,蠻橫地抓住他的手,也不管外衣上沾到的微末泥塵,直接上手粗暴地扣出陳尾巴嘴裏的面包渣,語調拔高。
“我讓你別吃了!別吃了!”那聲音實在過于憤怒和恐怖。
陳尾巴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失神的像亂入迷宮的麋鹿,連拼命護着自己包的手都在發抖,可手上的動作又證明他依舊還保持着那份警惕性。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對所有人都有了警惕性,保持着距離,恐懼任何人的接近,他的心被那份巨大的烏龜殼封鎖的嚴嚴實實。
原來烏龜殼也可以是無堅不摧的。
“你……”施聞眯起眼睛,像個冷漠的儈子手審視、探究、打量,他想将人引回正軌,又沒法對這樣一個搖尾巴的可憐小家夥下手。
種種跡象表明,他對這個人的心軟程度已經再次達到了新高度。
施聞更想讓這個人回到從前,就算當傻子也應該是當正常的傻子,思量後,沉嘆一聲:“怎麽變成這樣了?”
陳尾巴不說話,他說不出話,因為他是啞巴。
陳尾巴嘴裏含着面包渣,嘴角挂着幾粒碎渣,瞳孔的色斑像童話裏烏鴉的羽翼,暗暗預示着某種結局。
施聞冷靜地觀察他,不一會就扭過頭,不忍心看那雙眼睛,心底得出一個結論:他可能真的會下蠱。
陳尾巴憨厚的表情也十分彷徨,摻雜着許多不解。
不解為什麽不讓吃地上的小面包。
不解為什麽這個人抛棄了他又回來了。
不解為什麽絕望和愛互相厮殺。
因為陳尾巴渾身上下唯有那雙眼睛烏黑明亮,宛如十五夜裏的皎月,一晃多年,這雙眼依舊毫無變化。
施聞無可奈何的半蹲下身,撿起掉落在地面變成了碎屑的面包渣,學着陳尾巴的塞進嘴裏的樣子,然後吐出,模拟着一個不适的拒絕行為。
“難吃。”他哽咽着解釋,乞求這個人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吃,可以嗎?”
陳尾巴聽後,主動湊到施聞跟前,他們相遇了這麽多天,這還是他第一次出于個人意願選擇靠近。
他從包裏掏出一根小樹枝,笨拙的在地上寫寫劃劃:“可我覺得好吃。”
施聞看懂了他寫的字,伸出手想摸摸他的毛茸茸的腦袋又突然停下,懸在半空中的手不上不下。
在那猶豫的一瞬間,陳尾巴已經擡起濕潤的眼睛看向施聞,眼梢微紅,污垢在他臉上顯得可憐且無辜。
那雙眼睛仿佛在說:別打我。
施聞感覺腦仁嗡嗡的,他按耐不住心中那股悲痛,莫名的想将這個人藏匿于心。
陳尾巴又從包裏拿出一個幹淨的小面包,撕拉一聲劃開包裝袋,支着髒兮兮的小手遞到施聞嘴邊。
他繼續寫道:“幹淨的,這樣會好吃嗎?”
施聞阖了阖眼緩和心情,重新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臉,委婉拒絕了他的面包:“也不好吃。”
陳尾巴貌似很失望,整個人一下子就蔫巴了,像被人掐走了花芯的雛菊,他失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花。
“我……”施聞艱難地開口,“跟我回家吧。”
陳尾巴搖頭,再次警惕的打量着他,眼睫不停地顫,神情也變得格外憂郁。
施聞的語調很輕:“為什麽……你寧願在大街上流浪,也不肯和我回家嗎?”
陳尾巴收起樹枝,攤開施聞的手掌,在他手心輕輕地寫了四個字:“我沒有家。”然後抿緊了唇,像在說我們回不去了。
施聞微微皺眉,神情僵硬了片刻,緩緩道:“我邀請你可以嗎?邀請你去我家。”
陳尾巴擰着一張瘦成了巴掌大的小臉,依舊選擇搖頭。
施聞思忖了幾分鐘,從他身上開始找突破口,最後目光停在陳尾巴的光腳丫,似乎常年踩在坑窪的地面,一雙腳潰爛的讓人難以直視。
“你的腳,生病了。”施聞不緊不慢的解釋,“你姥姥不是說生病了就要去醫院的嗎?我家裏有醫生,我可以讓他給你看病。”
陳尾巴羞澀的蜷縮起腳趾,貌似被他說動,眼睛眨的飛快,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施聞看奏效了,乘機引誘道:“醫生不會騙病人的,我也沒騙你。”
彼時,施聞尚且不知他為什麽那麽相信生病了就要去醫院找醫生的道理,也不知他的那些話都是在拿刀子戳陳尾巴的心窩。
陳尾巴想起黑白,想起自己曾經去寵物醫院被趕出來的慘痛經歷。
他極為害怕,在施聞說他腳生病時,也會害怕自己不去看醫生,就會和黑白一樣變成僵硬的石頭,所以在施聞表明家裏有醫生時才會格外動容。
“怎麽樣?”施聞一口咬在陳尾巴的心坎上,“要不要去我家看病,醫生會治好你的腳。”
陳尾巴心裏的郁結尚在,聽施聞說了這些話就像看到了未來的希望,但他不敢靠近,害怕又是下一場暴風雨。
施聞說:“你不記得了嗎?以前黑白生病時,醫生也來了。”語畢,陳尾巴高度緊張的神情再次松動。
—
施聞把人帶回了施家老宅,那是位于城郊的一所大院,前後遍布綠林,院裏仆人高達上百,施聞從小在這座大院長大,也在這裏見證了自己那幾年的慘狀。
陳尾巴坐在車上,不安的手緊緊揣着,眼睛一直向外瞟,似乎想記住來這裏的路線。
大院裏的林醫生在大堂早等了近半個鐘頭,施聞領着人回來時,所有人都不免有些詫異。
誰也沒想到這位富貴冷漠的少爺出去一趟,就帶回了一個穿着破爛衣裳的癡傻兒。
施聞牽着陳尾巴走向屋內時,等候安排的幾名傭人識趣的想上前幫陳尾巴拎包,陳尾巴吓得炸毛,飛快的躲在施聞身後。
施聞下意識的護住他,環視一圈後,看向林醫生,“貝洛呢?讓她來幫忙。”
林醫生無奈聳聳肩:“給你父親當打手去了。”
陳尾巴聽見他們的談話聲,露出半個腦袋觀察四周,一身灰撲撲的,臉上污垢明顯,赤着雙腳,那模樣怎麽看都過于寒碜。
林醫生帶着疑惑口吻:“乞丐?”
“不是。”施聞把他藏在身後,陳尾巴就像個小尾巴一樣緊緊跟着人走。
林醫生審視的目光在陳尾巴身上轉了幾圈,最後驚恐的小聲問施聞:“你找的殺手?暗殺的?”
施聞沒理人,徑直從一樓坐電梯直達高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