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能交換名字的人,也可能不喜歡。
第二日再來的時候,林醫生給陳尾巴做了心理方面的咨詢,做了一些題目,問了他的家庭基本情況,小時候的經歷,還有一些在陳尾巴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情。
比如為什麽他會覺得人死了就變成石頭?為什麽害怕陽臺的窗戶口?為什麽喜歡幽閉的衣櫃?為什麽讨厭每個陰雨天等等。
對這個孩子,林醫生是有些同情心理的,況且陳尾巴本就是一個單純至極的人。
林醫生和他對話的時候,陳尾巴還會小心翼翼地觀察他,提醒他晚上睡覺要關好門窗,不要讓鬼溜了進來,甚至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小面包送給他。
這種感覺就像突然遇見了一個對他掏心窩子的三歲小孩,林醫生從醫十年以來,頭一次遇見陳尾巴這樣的病人。
林醫生拿出來老大哥的姿态和陳尾巴交流心事,聊了一上午,最後才慢悠悠的召喚施聞。
林醫生将得出的結果告訴了施聞,答案不言而喻,陳尾巴本就和常人不同,智力缺陷,有抑郁傾向。
“初步診斷,他應該屬于後天的。”林醫生解釋道。
陳尾巴還講述了自己小時候和姥姥的事情,家裏人對他也很寵愛,他說自己還在鎮子上的幼兒園念過書,小時候發過高燒,摔過腦袋,經常被欺負……
施聞聽完神色格外凝重,和林醫生的談話中還提到了之前的事情——陳尾巴自殺過。
“自殺!?”林醫生大驚,陳尾巴根本沒和他提過自殺的事情,“他還自殺過?”
說着,施聞遞給林醫生一份文件袋,裏面有他離開這兩年裏陳尾巴身上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那次農藥事件。
林醫生看着文件,說道:“你到底做了什麽過分的事讓這樣的人有輕生念頭?”
施聞垂着眼睛,一語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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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份資料上顯示他叫陳尾巴,其實他的本名叫陳遇書。”林醫生看向施聞,意味不明:“他沒告訴過你嗎?”
看施聞愣怔那幾秒,明顯不知情,林醫生還好心提醒:“遇見的遇,書本的書。”
“我……”施聞有些失神,“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過。”
林醫生還是選擇告知實情:“他說這個名字是他爸媽取的,很重要,小時候姥姥跟他說過不能私自将真實名字告訴他不喜歡的人。”
施聞心裏莫名發慌,糾結道:“那他……他為什麽告訴你?”
“我是醫生,我問了,他就說了。”林醫生還解釋道,“畢竟哪個父母會無故給自己孩子,取尾巴這麽一個不同尋常的名字。”
見施聞哀思的模樣,林醫生心裏有了大概,只是沒想到這人對施聞這麽特別,當然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實屬正常。
“我倒覺得他人不傻,只是比普通人看得過于通透罷了。”林醫生說,“傻一傻,沒什麽不好的。”
“我知道,他不是傻子。”施聞怔愣的回答,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對話中。
林醫生彈了彈手中的文件,評價道:“其實他很聰明,算數學題很快,答題簡潔明了,邏輯思維也很迅速,如果正常長大,應該是個不錯的理科生。”
施聞眼神失焦,幾乎是完全走神的狀态,跟着附和道:“是的,他很聰明。”
“另外,有個問題我想了解一下。”林醫生毫不掩飾,“你們發生過性.關系嗎?”
“性.關系?”施聞擡起頭,“為什麽這麽問?”
林醫生攤攤手,提醒道:“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
“……發生過。”
林醫生微微皺眉:“你确定是他自願的嗎?”
“什麽意思?”施聞有一瞬間想徹底封死這件事情,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害怕陳尾巴的拒絕和懵懂。
林醫生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在提醒他當初是否采用了強制手段,是否故意借着陳尾巴是傻子的名頭把人騙上了床。
他想說不是,卻找不到一個辯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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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聞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房間出來的,他站在走廊發愣,林醫生那幾句話還在他腦海裏久久散不去,過分的事?不喜歡的人?他沒告訴過你?确定自願嗎……
現在想起來,施聞簡直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憶錯亂了,不對……陳尾巴的所有事情他應該是最清楚的人才對。
可他怎麽不知道呢?他腦子裏根本沒有“陳遇書”這三個字,因為陳尾巴确實沒和他說過名字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而且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施聞經過走廊回到陳尾巴所在的房間,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陳尾巴也沒察覺,趴在床邊好像在倒騰林醫生留下的那幾瓶藥膏。
他似乎很好奇這裏的東西,一會看看潔白無瑕的床頭櫃發呆,一會好奇摸摸奢華的被單,一會又盯着床沿雕刻的花紋發愣。
他像個孩子,或者他的心智本就是孩子。
他沒有愛,有愛也不知道什麽是愛。
施聞突然間明白自己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在杉樹鎮的那幾年,他有很多很多機會得到這個人的愛,讓這個人愛上他,或者感受愛是什麽。
可他沒有,施聞忍不住去想那些令他害怕的回憶。
在杉樹鎮,他把陳尾巴關在地下室的時候,還不給吃喝,那個時候陳尾巴在想什麽,他知道什麽是軟禁嗎?
可他連死亡的意義都不明白,又怎麽會明白被困時的痛苦。
施聞眼眶發酸,眼前越來越模糊,他背過身,杵在房間門口怎樣也邁不動腳。
在杉樹鎮,他還威脅陳尾巴,威脅他的朋友,或者用黑白威脅他,甚至給陳尾巴灌飯,強迫他不許再吃別人給的東西。
那個時候,他知道尖酸刻薄這四個字是怎麽寫的嗎?知道壞人是什麽樣子的嗎?
陳尾巴也不知道,甚至沒把他當成壞人,只是見到他,身體裏的各種細胞都會潛意識的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害怕。
在杉樹鎮,他還做了數不清的壞事,他和陳尾巴之間有很多場歡.愛,但每一次都是他在鞭策這個人。
可時至今日,施聞卻沒勇氣問出一句:你知道什麽是做.愛嗎?你知道做.愛代表着什麽嗎?
他問不出口,也沒法問出口,因為陳尾巴甚至連性.交是什麽意思都不明白。
或許是林醫生剛剛的話點醒了他,又或許是他這些年的愧疚感在這一刻全燃了起來,在這兩年裏像一團烈焰,他被燒的體無完膚。
負罪感是什麽?是他幾年前在杉樹鎮害陳尾巴從草坪摔下去,是他用惡毒的心去揣測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施聞走過去,他感覺到自己眼前仿佛籠罩着一層迷霧,他牽起陳尾巴的手,學着陳尾巴寫字的方式,在他軟軟的手窩裏寫下一句話。
“我是尖酸刻薄的小人。”
陳尾巴很明顯愣住了,大概沒明白他的意思,施聞甚至欺騙自己以為不用嘴說,這些事就能減輕傷害,他低着頭繼續寫。
“我是最應該變成石頭的人。”
寫到這,陳尾巴立馬有了反應,用着不怎麽清晰的嗓音咦咦啊啊,宛如剛學會發音的新生兒,他揮着手緊緊握住了施聞,在他心裏死亡就等于變成石頭。
他暫時還無法接受施聞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在他面前說要變成石頭而死亡這樣的話。
施聞整個人僵硬着,怔愣了好一會,他低着頭,陳尾巴也低下頭對他左看右看,然後用手溫柔地撫上了他眼睛。
他做了一個和從前一樣的動作,又傻又誠懇。
施聞皺着眉頭憋住淚水,啞聲問:“你一定想問我的眼睛裏為什麽有水,對嗎?”
陳尾巴點點頭,中途還若無其事的撓了撓自己小臉。
“因為……”施聞頓了下,他感覺眼睫濕潤了,可能下一秒就會掉出一顆豆大的淚珠,可他不想在陳尾巴面前哭泣,只好收緊眼睛,努力解釋。
“缺愛的人都會這樣。”
天底下沒有愛的人,都會像他這樣哭。
明白了嗎?我是沒有愛的人。
可陳尾巴似懂非懂,施聞呆坐在床沿邊洩氣,像個生悶氣的小媳婦,倔強的背過身,他不想用這種姿态面對陳尾巴,更不想被人看見眼淚。
陳尾巴卻不依不饒跟着他挪動,湊到他面前仔細嗅,這裏看看那裏看看,沒明白剛剛還在好好說話的人,怎麽一下子就變了個态度。
施聞沒管他,他就圍在施聞身邊探頭探腦,企圖在施聞身上找出一些不同。
到最後,施聞還是按住了他的腿,叮囑道:“別亂動,腳還沒好。”
陳尾巴瞅了一眼自己被裹的嚴嚴實實的兩只腳,又轉頭,恰好對上施聞濕潤的眼睛。
施聞聽見了心跳的聲音,好像很快,又好像很熟悉。
這個人近在眼前,熟悉的面貌,眼睛清澈,嘴唇誘人,身上穿着他挑的衣服,躺着在他的房間裏。
他鬼使神差地問:“聽見了嗎?”
陳尾巴迷惑不解。
“心髒在跳。”施聞說,“很快。”
陳尾巴就靠在他身邊,用耳朵貼上施聞的胸膛,在确定心髒是否真的跳得很快。
沒等陳尾巴反應,施聞弓着身子雙手捂住了臉頰,淚水就從指縫間溢出,他抖着肩,小聲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名字?”
他甚至沒勇氣問出口難道是因為不喜歡我嗎?
施聞感覺很奇怪,為什麽不告訴他,是真的不喜歡嗎?可是陳尾巴又好像根本不明白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那他又怎麽确定是不喜歡自己才不告訴他真實名字的呢?
施聞感覺自己魔怔了,他陷在一種循環裏,分別是陳尾巴不喜歡他,所以不告訴他名字,陳尾巴不知道什麽是不喜歡,所以不告訴他名字,陳尾巴不喜歡他但是不懂,忘記告訴他名字。
繞來繞去,盡管他怎麽努力忽略都逃不開——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