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森林裏最愛哭鼻子的是獅子。
陳尾巴從床上折起身子,半跪着伸出手去安慰施聞,或許他不知道怎麽表達,面對這樣的淚水也很容易心疼。
他覺得自己心碎了,又覺得自己好像完整了,任何一種都比不上現在的感情,他不太懂愛,只懂心疼。
施聞側過頭看着他,如果名字是導火索,那這些年又算什麽呢,他輕顫幾聲後,僵硬地開口。
“所以……你從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根本沒感覺對嗎?”
沒有等到回答。
“所以……你不懂我為什麽要找你嗎?”
沒有回答。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給你寫過一屋子的漫畫書嗎?”
沒有回答。
“所以……你也不在乎你送給我的那些花嗎?如果這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送花給我?”
沒有回答。
“所以……你也不明白我們從前的關系,我們做過.愛,躺在一張床上,你總是哭,然後把我的肩膀都淋濕,我兇過你,也吼過你,但你沒有拒絕我,我曾以為你是接受的……”
施聞忽然苦澀笑了起來,想起那些事,他沉寂的心底又開始蕩漾,讓人無比心酸難過:“怎麽會有人不拒絕,也不說愛。”
“怎麽有人這麽模棱兩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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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施聞開始害怕,無端恐懼得不到的愛和回報。
陳尾巴木讷地看了他足足近十分鐘,房間裏靜到連兩人的呼吸聲都能聽見,極致的安靜更讓人無所遁形。
施聞在這一天開始明白,如果再不做些什麽反抗,可能真等他死了,陳尾巴就會把他忘的一幹二淨,估計只記得他叫小施,連他全名也想不起來。
施聞沒再開口,哭鼻子本就是示弱,他曾說過自己這輩子都不再示弱的,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他開始示弱,厚着臉皮求人,像條沒人要的哈巴狗,想來想去,原來他才是那只被人丢棄的臭狗。
施聞埋下頭,将腦袋枕進了自己的臂彎,以一個完全擋住臉的姿勢背對着陳尾巴,其實到這一刻,他依然保持着倔犟和高傲。
可他曾經還大放闕詞嘲笑陳尾巴有多犟,嘲笑他是條多麽愚蠢的臭狗,現在呢,那些話在自己身上也一一靈驗了。
午後,房間裏偶爾有幾縷陽光落進來,可施聞看不見窗簾上的小人偷偷抹眼淚的影子,他逃避這一切的時候,也避開了很多個相互依存的時刻。
陳尾巴用袖子擦去了施聞的眼淚,笨拙地拍着他的後背,烏黑的眼睛裏蕩漾着一片水光,整個人波光粼粼,像春天裏被陽光洗禮過的雛菊,他有點手足無措,但這一刻他又是清醒和懂事的。
陳尾巴靜靜的在施聞手心寫下一句話:“我知道我們睡在一起做的事情,我知道那是什麽。”
施聞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已經被陳尾巴掰着擁進了懷裏,帶着一股明媚的陽光,連帶他整個人都快被融化了。
施聞當下的反應是,好小喔。怎麽會有人的懷抱這麽小只,又這麽溫暖呢。
陳尾巴寫道:“我只和你做過。”
半晌,偌大的房間裏再也沒有了說話聲,只有斷斷續續的哭訴和乞求,好像這份哭聲來的很晚,時過境遷,他早該大哭一場。
施聞感到前所未有的崩潰,比起求得原諒和愛,他寧願陳尾巴狠狠罵他,或者暴打一頓,像他從前對他那樣,把那些痛苦都讨回來,再不濟找根鏈子把他當狗一樣栓起來,幹脆直接把他關進籠子或者地下室裏。
他都看好了,城中心有一家賣狗籠子的寵物店,有架黑色的籠子,表面還有小狗門鈴,等哪天這個人高興了,就按一按門鈴,他就搖着毛茸茸的狗尾巴汪汪兩聲,當一只聽話的看門狗。
施聞緊緊纏着陳尾巴腰間的衣服,攥得又緊又用力,指尖泛白,骨節都透着淡青色,緊繃着一張臉,不難看出他依舊十分執拗。
他不敢擡起頭,更不願意露出眼淚和脆弱,只敢一動不動的将頭牢牢埋在這個人懷裏,怯弱的要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施聞覺得沒有眼淚了,淚痕也幹了,眼睛也能睜開了,他嘗試着擡起頭,看見陳尾巴迷惘又疑惑的圓眼睛。
那雙眼也很熟悉,令他突然心猿意亂。
良久,施聞又扯到之前的話題上:“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他還解釋了一番,“我們一起在杉樹鎮,在床上,地板,在我的座椅……做過的事。”
陳尾巴很自然地點頭,沒有任何不适的談論起這個話題。
“……怎、怎麽?”施聞想問他怎麽知道這些的,畢竟他連最普通的生老病死都弄不明白。
施聞這會還蜷縮在他懷裏,陳尾巴的胸膛很薄,身上也沒肉,施聞手臂一環摸到他後背幾根骨頭,怎麽看都是一副吃了很多苦的身體。
陳尾巴傻憨憨地盯着他,寫道:“我有一本紅色的書,我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陳尾巴還翻身找到自己随身攜帶的大包,掏出了那本他曾經查找到過死亡的字典,他又笨又傻,卻還是磕磕絆絆地翻到了那一頁。
上面密密麻麻用黑筆寫滿了小字,标注了很多事情,比如親吻,親密接觸,擁抱,牽手……那都是他靠着一本小字典學到的東西,在字典裏兩個人在床上抵死纏綿,指人類的兩.性相愛。
不過,陳尾巴給相愛這個詞圈了出來,他暫且不太明白,不确定自己愛與不愛,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這樣的事情他只和小施做過,沒有別人,他也不想和別人做。
字典很舊了,邊角頁都挺皺巴的,封面還有被雨水打濕後曬幹的痕跡,墨水幹涸的印跡也很多,是一本陪着陳尾巴經過了這兩年風霜的知識書籍。
他怎麽會傻呢,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傻,認真的學每一樣東西,做好每一件事,還跑去學校偷聽別人上課。
神經病不說自己是神經病,傻子也不說自己是傻子。
施聞接過了他手裏的那本書,顫抖着看了一會,下一秒眼睛裏像發了洪水,這種感覺實在讓人崩潰,他又心疼又懊悔,心髒被擰成了一股麻繩,痛到渾身發抖。
活了二十年,認識到自己不是好人,比畜牲還畜牲,因為他曾經糟踐了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愛。
但施聞還沒流出眼淚,陳尾巴就擁了上來,還想搶過他緊握着的書,用真摯的眼神提醒他:這是我的書,別扯壞哦。
陳尾巴一直這樣,他很寶貴自己的東西,寶貴自己的小面包和一本廉價字典,路上不小心踩死的小蝸牛都得低下身子說句對不起,然後撿起來裝在包裏,在路邊看到的野雛菊也會想到藏起來準備送給某個人。
他大概能猜到施聞為什麽要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因為他們曾經發生過矛盾,兩年不見也會陌生,可他誠懇的認為哭過,道歉過,就能獲得原諒。
他不明白從前的傷害有多深,卻還是選擇原諒。
但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哭一哭,說句對不起就能回到從前,施聞意識到了這個道理,可陳尾巴沒有,還準備将放在包裏幹癟的雛菊送給面前這個哭過的人。
施聞冷靜下來,他不該這麽失态的,這兩年他沒有一天過得好,只是到了這一天全都爆發了而已。
施聞将書還給陳尾巴,讓他好好躺下,還給掖了被角,他從小沒學過照顧人,但在杉樹鎮那幾年早已養成了照顧陳尾巴的習慣。
等哪天陳尾巴變得更成熟更懂事,不再需要他照顧,那他可能才是真正的不習慣。
施聞沙啞的聲音響起:“睡會,睡會午覺。”
陳尾巴眼珠子迷惑地轉了轉,迷迷糊糊的就讓他按倒了,施聞半眯着眼仔細端詳他,又擡手摸了摸他額頭那一塊。
“臉很燙。”施聞說,“睡一會,會好一點。”
陳尾巴兩只手還不規矩的露在外面,施聞又給他重新捉回被窩裏,摩挲着他瘦弱的手背,慢慢輕喃幾句。
“再長高一點,長胖一點。”
“吃多一點。”
施聞又說:“我有點不好。”可又沒說哪裏不好,說話還是這麽沒道理。
施聞低下頭碰了碰他額頭:“睡吧,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陳尾巴睜着眼睛,施聞軟下聲音問他:“不想睡?不想睡也可以不睡。”
陳尾巴輕輕搖頭,在糾結中選擇閉上眼睛,施聞是看着他閉眼的,但眼皮子都在打顫,很明顯在裝睡。
“不想睡就不睡。”施聞還是喚他,“別睡了,起來吧……”
施聞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他這會是有些神經質的,明明自己讓陳尾巴睡下,可人家睡不着于是又硬讓人起來。
施聞握着他的手說話:“我給你留了很多錢和房子,你可以富裕的過完這輩子和下輩子,不要再出去撿吃的,那些東西不幹淨吃多了會生病,生病了如果找不到醫生就會變成石頭。”
施聞看向陳尾巴昨天放在床頭櫃的一只殘缺的黃色小面包,聲音很輕:“像那樣的小面包,以後會有很多。”
“如果你喜歡看漫畫書,我可以通知漫畫社的人,讓他們每年都來家裏一次,你可以看很多很多。”
“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很喜歡吃小橘子嗎?你可以在後院種一片橘子林,等到了秋天就可以天天圍着吃……”
施聞再低頭看,發現陳尾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面色安穩,臉頰洗幹淨後也格外精致,泛着純淨的光澤,睫毛又長又濃,整個人都蜷在被窩裏像一團小貓。
施聞忍不住俯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冰涼的吻,輕聲呢喃:“傻寶。”
陳尾巴立馬驚醒,順着被他握住的手,誠懇寫道:“我不傻。”
他本來就不傻,只是比普通人純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