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原來撒嬌的小孩也不能獲得愛。
貝洛帶陳尾巴去見施聞已經是一周後的事情了,托林醫生的福他的腳不出一周就能沾地并且跑得飛快。
其實陳尾巴沒有概念,唯一感受到的不同就是他被施聞帶回去,從那座大院換到了另一套也非常大的房子,不過那裏非常空曠,但有很多家丁和仆人,還有一個長得像外國人的中年女人陪着他。
貝洛告訴他那裏将是他日後的新家,會有數不盡的佳肴,不用去外面撿垃圾吃。
陳尾巴在林醫生的帶領下前往實驗室,位于這座大院的地下城,不過林醫生只能将他送達入口處,他沒有權限,真正帶領陳尾巴踏入那間地獄的是貝洛。
陳尾巴在進門時被安保和科方人員全方位檢測了一遍,連他今日吃的飯菜都被檢測出來登記。
他有點不好意思,特別是當科方人員念出他體內的雞鴨魚肉和米飯八百五十克時,顯得他像個大飯桶。
穿過銀色長廊,到達正中央的實驗室,陳尾巴還是被貝洛推着進去的,他站在門口不知所措,還碰到了幾個面容嚴肅的實驗人員,一周未見,他似乎對面前這個人産生了某種恐懼。
陳尾巴的驚訝來源于施聞被剃的板寸的短發,他穿着寬松的白色實驗服,手腕和腳腕處栓着特制的鐵鏈,脖子上戴着銀色的項圈,皮膚裏植入了感應器,記錄着他的情緒波動。
他真像一只被困在鐵籠裏待宰的羔羊,或者他本身就是。
這樣的人與一周前相差太大,給陳尾巴造成了難以忘懷的視覺沖擊,他站在門口甚至呆愣了五六分鐘才确定這個人真的施聞,是他記憶的小施。
貝洛在後背輕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可以邁進這裏,陳尾巴靠着牆面慢吞吞的往裏面挪,他害怕那些穿白大褂的實驗人員,畢竟醫院裏是白大褂人群最多的,他骨子裏認為那是只有生病才需要的服務。
陳尾巴猶猶豫豫的掏出自己放在胸前西裝口袋裏的小小筆記本,那是貝洛給他的,他以後有想說的話都可以記錄在上面。
陳尾巴握着筆寫下一句話,然後在施聞面前攤開:“你生病了嗎?”
施聞看清上面的字跡時,心頭一震,他的傻寶還不能明白他目前的處境,只是迷惑有點擔憂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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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聞搖頭,又點頭。似乎這樣也挺好的,就當他是生病了,藥石無醫,然後平靜的死去。
陳尾巴認真盯了他一會,又寫:“醫生是怎麽說的?”他是在指病情。
施聞只好告訴他那個殘酷的事實:“說……好不了了。”
陳尾巴瞪着眼睛,寫道:“為什麽?”
“世界上有很多病,不是每一種病都能治好的。”施聞開始向他解釋生命的意義,“可能有些人變成石頭就活了,有些人活着可能還不如變成石頭呢。”
陳尾巴腦袋空白了幾秒,他貧瘠的大腦并不能理解這麽深刻的意義,木讷的站在施聞跟前。
施聞近乎癡迷地望着這個人,他倆面對面,中間卻隔了一米遠,從前是心裏上的遙遠,現在又變成了生與死的遙遠,可不管怎麽做,都很遙遠。
只有施聞知道,他們中間隔着一堵名叫“陳尾巴不愛我”的牆體,他曾經有很多次都想沖進心裏把這堵牆砸爛。
—
第二日再去時,陳尾巴已經能淡定的和施聞交流了,似乎對施聞施聞身上的安裝器見慣不怪。
直到要走時,陳尾巴才從玻璃門外伸出一只手,遞給施聞一個金色的橘子,不過橘子皮表面有些蔫巴,看着不怎麽新鮮,像被人折了葉子偷摘下來,至少放上了一周。
施聞看着那顆橘子,眼眶突然就濕潤了,他想到很多年前陳尾巴也這樣給過他橘子,那個時候他就想吻面前這個小傻子。
可他現在也想吻這個人,然後說一句:真傻。
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純粹的人嗎?還偏偏讓他給遇到了,施聞想不通自己上輩子可能拯救了地球都不一定。
陳尾巴看他不撿橘子,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給的東西,嘴巴都抿成了一條線,眼睛也垂着,看着有些失望。
施聞推着輪椅進了一步,撿起那顆落在自己腳邊的橘子,然後看向站在門外的可憐鬼,他舉起手裏的東西,面朝陳尾巴十分調皮的做了個鬼臉。
陳尾巴一看見他的表情,整個人頓時有了力量,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施聞為什麽要被關在這個近乎透明的籠子裏,但能确定對方收到他的東西至少是高興的。
順着玻璃廊道,陳尾巴頻頻回頭,他看見裏面的人快速眨了一只眼,得意的沖他笑,兩頰淺淺浮現着那對熟悉的酒窩,深邃立體的五官勾極為攝人心魂,嘴角微微上揚,渾身仿佛藏匿着一股清冽的芬芳,像拍賣場被叫賣的名貴水墨畫,也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陳尾巴機械地跨着步子,施聞那個苦澀凄美的笑臉笑萦繞在他心頭,經久不散。
那幾日陳尾巴常常去那裏,毫無疑問,領着他進去的人是貝洛,在那待上半個小時又被領出去,原則上他不被允許久留。
每次陳尾巴去那裏施聞貌似都很興奮,總是拉着他的手,期待又高興着,聲音裏是藏不住的驚喜,寵溺地說一句:“你怎麽來啦?”
有一日,施聞還提到了從前他們在杉樹鎮發生的事情,陳尾巴當時還有些抗拒從前的事,他會想到自己肚子被火辣辣的農藥吞噬的痛感,即使到現在也會感到那股痛勁。
那些施聞當作懷念,而陳尾巴視為痛苦。
當施聞明白陳尾巴對從前沒有一絲留念時,他才意識到這個人現在對他的一切大概都是同情心,于是他們中間那堵“陳尾巴不愛我”的牆體更厚了。
施聞心底再次響起那個聲音:砸爛它!砸爛它!
施聞問他最近開心嗎,陳尾巴點頭,問他喜不喜歡現在的新房子,他也點頭……最後問了一圈,施聞垂下眼睑,不着痕跡的試探。
“那我呢?喜歡……我嗎?”
陳尾巴沒說話,手裏緊緊攥着小本子,長久的沉默着,那個時候施聞才恍然明白,原來沉默殺死愛。
但施聞又覺得沒道理,都到這一步了,他一只腳都即将邁入黃土了,說句喜歡安慰安慰他就很難嗎?怎麽這個人這麽小氣!他又覺得不公,要是不喜歡他陳尾巴為什麽要來看他,還專門給他一個人送橘子呢?
用林醫生的話來說,他是有點作精體質在身上的,施聞覺得陳尾巴有點小氣,摳門,讨人厭……
明明已經來看他了,連句喜歡也不說,也不主動安慰他,每次走的時候卻還眼巴巴地看着,但下次來又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怎麽能那麽冷血。
施聞讨厭陳尾巴這個樣子,每天也只是冷冰冰的和他說幾句話,還壓根不愛他。
施聞又氣又惱,趁陳尾巴不注意,偷偷在他的小本子上面一通亂畫,叉掉那些他認為不必要的記錄。
他像個和同學打架但又打不贏,最後氣不過,只能偷偷在別人本子上亂發洩的小學生。
但施聞不知道,那都是陳尾巴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上去的,他很珍惜自己的東西,哪怕是現在不流浪了,包裏那些過期的小面包也好好保管着不肯丢掉。
第二天,陳尾巴又去看他,卻在角落裏發現自己被畫的一團糟的小本子,可憐的眼睛都有些冒淚花。
陳尾巴紅着眼睛站在發白的牆邊,背對着施聞,露出纖細明亮的後頸,一只手撿起貝洛送給他的幾天前還是非常精美的小本子,還用手背抹着眼淚,一句話也不講。
施聞一看見他要哭了整個人都慌了,他坐在輪椅上看着陳尾巴弱小的後背,心裏好像缺了很大一塊。
他想跟陳尾巴道歉,又不知道該怎麽道歉,如果他說對不起,陳尾巴會接受嗎?會不會覺得他不夠誠意?
怎麽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這麽沒道理呀,怎麽還是勝負心這麽強,他還是會因為陳尾巴可能有點不喜歡他這件事情故意捉弄人。
陳尾巴抱着自己的本子,根本不看施聞,頂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實驗室。
貝洛在門口等他,見情景不對趕緊湊上前打探情況,貝洛一回頭,就看見施聞在玻璃門後面正伸着脖子,像只放風的長頸大白鵝,十分謹慎的觀察外面。
他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可又不敢上前認錯,像做錯事的孩子,可他不是孩子,撒撒嬌也不一定能得到陳尾巴的愛。
施聞看見陳尾巴和貝洛說了幾句,可能是貝洛替他說了好話,陳尾巴才回頭看他兩眼,又迅速的收回了目光,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走廊。
後來,陳尾巴三天沒來。
施聞失落感湧上來,每天都盯着玻璃門發愣,他甚至開始懷疑這破實驗究竟要不要做,對着明晃晃的牆體亂砸。
第四天,陳尾巴終于又來看他了,他倆像小學生一樣冷戰了三天。
陳尾巴還穿了得體秀美的小西服,胸前別着亮眼的胸針,一看就是貝洛将他照顧的很好。
施聞低頭看看自己,這樣一對比自己則像個乞丐似的,落魄的要命,他一邊在心裏埋怨貝洛這麽會照顧人,一邊還是不敢和陳尾巴對視。
陳尾巴先是在門口站了兩分鐘,又走近施聞,在他身後蹲了一會,到二十分鐘時,門外的實驗人員還友好提醒陳尾巴今日時間不多了。
眼看今日半小時要過去了,施聞別扭地開口:“為什麽……之前不來看我了?”
施聞注意到他好像又換了個精美的小筆記本,筆也換了,陳尾巴慢悠悠寫下一句給他看:“不想來。”
施聞在心裏小聲腹诽:真是絕情的小傻子!
“對不起。”
施聞鼓着天大的勇氣道歉,他是真心的,陳尾巴不來看他的那三天他就跟坐牢一樣,日日夜夜的期盼陳尾巴能再來看他一眼,心裏也不知道演示了多少遍道歉的場景。
“我賠你一個新本子可以嗎?”施聞說完又覺得不妥,看着他口袋裏擱着的新筆記本,頗為失落:“哦,你已經有新的本子了。”
陳尾巴又迷惑地看着他,不太理解他怎麽用這麽傲嬌的表情說這樣失落的話,他的神情就像在說,哦你已經有新的狗了。
陳尾巴也沒吭聲,默默掏出了一個比第一次更新鮮的橘子。
施聞很快就接了過去,一邊偷偷觀察陳尾巴的臉色,這應該是接受他的道歉了吧,不然為什麽還給他送橘子呢……?
走的時候,施聞破天荒的送陳尾巴到了實驗室門口,他淚眼巴巴地盯着這個人,手裏握着一個金色圓橘子,不敢太大聲問:“下次什麽時候來呀?”
他好像在撒嬌,不确定這樣的方式到底管不管用。
陳尾巴還沒來得及回答,守着門口的實驗人員已經關上了門,施聞笑了笑讓他快點回去,明天早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