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橘子是世界上最苦的水果。

如果說給了一年多的時間施聞才認清自己的心,那麽過了這麽多年施聞也才認清陳尾巴的心。

雖然他什麽也不說,嘴上也不罵,但心裏都記着不好的事情,包括從前他對陳尾巴做的種種壞事,陳尾巴都一點沒忘。

他記在心底最深處,所以不會說喜歡。

陳尾巴又來看他,第二天他就來了,沒繼續和施聞冷戰,還帶了三顆圓潤潤的小金桔。

施聞想起曾經陳尾巴和他說過的童年小霸王,他難得打探起了那些舊事:“你現在還讨厭他嗎?”

陳尾巴當着他的面,寫下一句話:“從前讨厭,現在不讨厭。”

施聞想,或許陳尾巴對他也只是從前讨厭,現在不讨厭呢,畢竟他也有在變成好人不是嗎?

施聞嘗試着小心翼翼地問:“那……從前也讨厭我嗎?”

陳尾巴沒表示,也沒寫字,只是擡起眼睛看他一眼又快速低下頭。

看來是讨厭了。

那一刻施聞發現原來陳尾巴很記仇很記仇,他做夢也沒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因為“記仇”而得不到喜歡和愛。

施聞轉念一想也覺得正常,小時候因為小霸王在屋頂推了一次,陳尾巴長大了一直記得,心裏留着這個疙瘩,他才不傻,誰對他好對或不好,心裏門兒清。

“從前讨厭我,現在也是讨厭的……對嗎?”施聞還是問出了這個影響了他很多天的問題。

陳尾巴也沒吭聲,猶豫不決的想在本子上記錄着,可那猶豫的一瞬間,施聞就已經明白,他轉着輪椅背過身,失望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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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後不用再來了。”施聞眼眶濕潤了,“做完手術,我就會變成石頭,再也醒不過來。”他說完才擡起頭,覺得實在好笑,又覺得這些話對陳尾巴有些殘忍,但他總要學會面對生死的。

“我六歲時,做過手術,頹廢了很多年,中途挨過很多打,我曾經在這座大院的地下室存活,不被允許私自笑和哭。”施聞糾結着說這些,他現在變成了一個需要靠可憐博取同情的乞丐。

施聞反應過來,原來愛會使人變成乞丐。

他摸了摸手臂肌肉裏植入皮膚的藍色透明感應器,說:“你知道這個是什麽嗎?這叫限制器,如果我在這場實驗裏做了不允許的行為或者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它都會長出很多小針紮進我的皮膚裏。”

“很痛呢。”施聞神色一滞,面色十分悲怆,簡直像快哭了出來:“真的,真的很痛很痛……”他說着,還偷偷瞧陳尾巴的臉色,似乎想用這種悲傷來吸引愛。

聞言,陳尾巴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我從小就戴着這個,每天它都紮我。”施聞故意解釋,他看向對面實驗室玻璃門裏的各種器材,“像那樣的,比那樣的東西還大呢,他們都會這樣傷害我。”

但其實施聞是一個不輕易動怒的人,雖然從前臉上總是溫溫和和的模樣,表面像個笑面虎,但他很少真實地笑過,不笑不怒,機械且被動的成長。

說完這些,陳尾巴貌似才徹底對他敞開心扉,在本子上寫寫劃劃,最後露出幾行歪歪扭扭的黑色字體。

——“因為你是騙子,世界上根本沒有願望家。”

施聞随即一愣,沒料到他怎麽忽然說起了這件事,心裏頓時冷如冰窟,又害怕又愧疚,他不知道該怎麽彌補這個謊言,年少時鑄造的錯在成年後徹底反彈。

他曾經撒過的謊,現在都咬了回來。

他想用從前那一套,費點口舌就将陳尾巴牢牢栓在身邊,或者在地下室再關一兩周。

可不行——

那些事情施聞已經親自試驗過了,他依舊沒有得到過愛,他想要陳尾巴的愛,想要他思念他,想要他對他敞開心扉,想要那顆心。

不止他在成長,陳尾巴也在成長,施聞明白,陳尾巴和從前的小傻子還是有區別的,短短一兩年時間,他從一個小傻子變成了小呆子。

本質沒變,依舊好騙,但會深究從前沒得到的溫暖,如果沒有就将謊言集聚,全部反彈在施聞身上。

“對不起。”除此之外,施聞找不到更好的道歉方式,他垂下頭,沒有任何辯解,只是純粹的道歉。

施聞有些難以啓齒,畢竟這是他曾經的謊言,他問陳尾巴:“為什麽……為什麽突然要說這個?”

陳尾巴沒任何解釋,失望地盯着他發呆,嘴唇微微顫抖,身體裏仿佛憋着一股巨大的怨氣。

施聞卻感到高興,他在埋怨他,證明他曾經非常重視他才對。

畢竟在從前陳尾巴是非常相信他的,甚至沒有懷疑過任何謊言,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意識到了謊言,開始質疑真假,再到今天拿出來對峙。

他既絕望又難過,悲傷又厭煩,厭惡欺騙和謊言。

最後,陳尾巴拎着小本本,再次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他有點絕情,兩次轉身都沒有主動回頭。

還是施聞叫住他,像在許生日願望,忠誠而認真地說:“祝你,以後開心。”

陳尾巴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一個渺小的背影。

這次不像從前,施聞沒再熱烈期盼着陳尾巴來看他,只是呆滞的像一只失落的小企鵝,總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某個地方,其實他還是期盼的……

所有人都認為他死定了,沒有人會救他,因為距離實驗日期越來越近,中途施聞還被拉出做了各種檢查,他的父親來了一次,說了幾句類似遺言的,還問他最後有什麽願望。

施聞看着玻璃門,平靜地說:“我想吃一顆橘子。”

他張開手掌,露出手心裏陳尾巴之前給他的小金桔,機械地剝開橘子皮,一瓣一瓣放進嘴裏。

他覺得好苦,為什麽橘子這麽苦澀?恍惚中想橘子是不是世界上最苦的水果?他覺得一定是。

一周後的那個雷雨天,已經臨近初冬了,過了秋天,城市上方籠罩着密密麻麻的白霧。

是施聞被推入實驗室手術臺的那天。

清晨,他看着門外各種人員的忙碌發愣,他計算了一下,陳尾巴已經有八天沒來看他了,或許真的不會再來,死前,他居然這麽平淡。

不過一會,有人将施聞身上的各種檢測儀和限制器都拔掉了,他呆坐在輪椅上,看着玻璃門外的熟悉身影,是他母親,那個多年不見依舊風華絕代的中年女人。

她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三五十個黑衣保镖,站在門外和他對話,用小時候的手勢語提醒他待會往東門跑。

施聞愣怔了一下,這情景看來是要硬來的,将他從這裏搶出去嗎?那不可能,就算他逃出了實驗室,父親的人也會追他到天涯海角,如果他不支持這項實驗,他留給陳尾巴的所有財産都會化為烏有。

但更直接的原因是施聞從來沒想過逃,畢竟從小他就身在這項實驗,他的靈魂被困在了這間實驗室。

用他父親的話來說,十仿實驗的存在是人類偉大的科學延伸,他的身體裏被注入過各種試驗劑,這其中就包括施唯的血脈。

在施唯死掉的那個夏天,他曾經被要求吃掉了他的心髒,那很殘忍,年幼的施聞在各種科方人員的圍觀下完成了這一項,那些人用所謂“科學”的目光摧毀了一個年幼者。

可他的身體沒有任何變化,只有施唯是已經被改造成功過的,施唯的身體免疫力是普通人的千倍不止,并且擁有強大的自愈力,甚至在肺部植入了腫瘤都能無異于常人般的存活,他的細胞早已養成了呈軍隊性的反抗機能。

施聞曾經在實驗室親眼看着那一幕,施唯被解體的時候,五官和四肢都還在顫動,取出心髒的那一剎,他那雙放在器材裏的眼睛甚至看向了自己血淋淋的心髒。

眼睛和心髒對視,像一場沉默殺戮。

緊接着,年輕的主刀者擡起了頭,貪婪的眼神看向躲在天花板裏年幼的施聞,他一眼認出那陌生面罩下的面孔,是他的親生父親,一個拿過數不清獎項,年輕有為家且財萬貫的男人。

那個時候他還不到十歲,開始明白未來某天他會同自己兄長一樣,也會躺在那個冰冷的手術臺,被活生生刨出各種器官,像施唯一樣做一個不笑不怒的機械玩偶。

在禮堂,有一個會吃人的展廳,經常有各類學術者慕名而來,小時候的施聞認出了放在展櫃裏的器官,有一塊施唯的蝴蝶骨,或許真的漂亮到讓許多人都挪不開目光,那些人貪婪的圍着展廳各種報道和拍攝。

施聞在臨死前想起自己兄長,還有他說過最多的幾句話。

第一句話:“蝴蝶來了。”

是指大院花園裏的藍色彩蝴蝶,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兩兄弟還有機會圍觀花園的蝴蝶。

第二句話:“血很腥,以後要多吃糖。”

是因為他們被關在實驗室裏,父親餓了他們好幾天,施唯見他餓得昏頭昏腦,忍不住用牆體磨破手臂,給他灌上一股一股的人血續命。

第三句話:“阿聞,快跑。”

在施唯要進行實驗解體的前一天夜裏,母親帶人圍包了整座大院,人群混亂中施唯對他最後說了這句話。

後來,他就看見施唯躺在手術臺上,再後來他在展廳裏看見兄長的那些身體器官,很漂亮也很森然,但白骨累累,他只想砸爛那些玻璃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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