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世界上沒有鬼,只有我這個讨厭鬼。
在去手術室的路上出了事,施聞很淡然,甚至對前來救他的母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酸,好像這件事本就在情理之中。
可他不準備逃,也不懼怕死亡。
至少在陳尾巴沒救他之前,他從未想過繼續存活。
陳尾巴将施聞從實驗室偷了出來,外面混戰一片,兩隊人打成了一團,施聞坐着輪椅停在玻璃門內,像冷漠的旁觀者。
直到陳尾巴從房間的通風口道鑽出來,施聞以為是他父親的人來了,根本沒回頭看,他根本不動,感受着各種刀劍利刃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甚至驚動了武警,施聞想,估計應該報警,最著名的科學家,實驗室被人搶劫了,怎麽着都應該有場轟轟烈烈的大戰,然後大肆宣傳一番。
施聞感覺肩膀被什麽砸了一下,他低下頭,發現是一個金色的橘子,施聞腦袋立即轟地一下炸開,他扭頭四處尋找這個橘子的來源,恐懼那個人已經來到了這間危險的實驗室。
一擡頭,看見一張咧着嘴笑的熟悉臉龐。
施聞僵硬的差點沒掰過來腦袋,反複确認後,警惕地看向守在門口的幾名安保,那些人手裏還拿着武器。
施聞吓壞了,連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示意陳尾巴不要出聲,記憶有所重疊,施聞發現那一幕好像重演了,他從前也躲在頭頂的天花板通道,而他的兄長也曾這樣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推着輪椅,往後退了好幾步,想起陳尾巴留下的本子,那個已經被他畫成了花的筆記本。
施聞盯着門外的人,打開紙張,寫下三個大字:“別過來。”
剛寫完那句話,頭頂就掉下一個類似于沙包的包裹,不偏不倚落在他手裏的本子上。
施聞眼疾手快地轉了個身,翻開包,是幾針麻醉劑,還有一把金屬彈弓,施聞猜想應該是貝洛交給他的。
Advertisement
施聞從來沒想過會在一周多後再見到陳尾巴,他以為他不會再來了,說了那些傷人的話,況且陳尾巴還是一個愛記仇的人,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從通風口道裏爬了出來。
上面那麽窄,只有一塊逼仄的小口子,重要的是實驗室的路錯綜複雜,門口守衛森嚴,整座大院有高達上百名安保,施聞根本想不到他是怎麽到達了那個位置,又恰好出現在他頭頂。
槍聲打破了平靜,玻璃門出現了很大的裂痕,施聞看見有人沖了進來,他被三五個安保推着往外走,他用手裏的東西襲擊了那些人。
……
那是初冬,外面剛下過雷雨,灰色的天空偷走了所有白雲,天際雷聲像激烈的重生曲。
陳尾巴将施聞藏在買來的購物車裏,脫下自己的針織外套蓋在了他身上,還極為愛護的用毛巾給他包裹着身體。
比起逃出實驗室,施聞更多的是喜悅和激動,施聞淚流滿面,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表情,他偏過頭小心翼翼吻着陳尾巴推着購物車被寒風凍僵的手。
施聞很笨拙,還做着哈氣的動作,想溫暖那雙冰冷的手。
他們穿過附近的街巷,在雜亂的小巷子逃竄,陳尾巴推着購物車兩只腳蹬得比風火輪還快,飛快的帶着他逃離了那裏。
就在他們剛出實驗室的一剎那,貝洛帶着人和施聞母親,一個身穿防彈衣的中年女人閃現在大院門口遠遠看着。
貝洛對中年女人恭敬地說,“就是那個孩子,跟在阿聞身邊的小傻子,他是個好孩子。”
她這樣評價陳尾巴,因為在一周前陳尾巴找到她,尋問她關于實驗室的密匙和地圖,貝洛就知道這個孩子跟別人不一樣。
至少,在這座大院裏,從來沒有人提出過要營救一個從小就被關在實驗室的人,所有人都當那是正常的生活。
陳尾巴找到她,在本子上寫下一張請求幫助的紙,貝洛問他為什麽覺得她會幫助他。
陳尾巴表示:“你是好人。”
因為貝洛不像他在大街上見過的城管那樣兇,也不會變成壞蛋欺負他,還會幫他收拾東西,在早晨提醒他喝牛奶吃晚飯等等。
貝洛殘忍地說:“這裏沒有好人,阿聞沒有告訴過你這裏的人都很壞嗎?”
陳尾巴沉默了,貝洛以為他這麽快就放棄了,結果第二天貝洛就收到了一張紙條,他說:“我不是靠告訴,是靠心。”
這次輪到貝洛沉默了。
然後陳尾巴就得到了一張地圖和打開實驗室的密匙,貝洛也沒想過他會出現在實驗室,怎麽說都只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小男孩,再聰明也翻不了天。
畢竟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傻子,在這件事發生之前貝洛也曾認為他是一個傻子。
他确實有點傻,貝洛在跟陳尾巴接觸的這段日子裏就有所發現,他總愛藏東西,大廳水果盤裏的橘子經常玩消失,反正不知道去哪了,連傭人們也沒看清他是什麽時候順走的。
陳尾巴還喜歡留着從前的東西,有一本紅色的小字典,喜歡蹲在花園裏讀字典,要麽就是寫東西,貝洛給過他三個記事的筆記本,很快都被寫滿了。
貝洛有次瞥見過陳尾巴本子上記的東西,她發誓真沒偷窺別人隐私的癖好,因為陳尾巴的筆記本常常癱開放在花園裏,貝洛只好替他收拾起來,重新放回房間。
貝洛看見他的本子上寫了兩個字:小施。
他坐在花園裏什麽也不說,寫那兩個字能寫一下午,然後發呆一下午,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陳尾巴經常在花園裏和小動物講話,要麽是和不知道哪飛來的蝴蝶,要麽是埋在土裏的小蚯蚓,他還會道歉,因為自己在花園裏不小心踩死了蚯蚓。
他是一個善良的傻子,這也是為什麽貝洛選擇告訴他那些東西,也沒有阻攔他想去營救人的心。
……
雷雨停了,太陽逐漸踏破地平線,緩緩落在他們身上,像割裂的麥穗稻田,金色的光暈炸開了兩個逃跑的影子。
施聞想,陽光真暖和呀。
陳尾巴找了一間隐蔽的地下室,他把窗戶糊住了,進門時還要抵兩把椅子在門後,房間裏很陰暗,就像從前的施聞一樣,他不喜歡陽光,長期處于一個密閉陰暗的空間。
施聞以為他是在害怕後面的人追上來,才堵住窗戶擋住門,陳尾巴卻湊到他身邊,手放在他掌心,輕輕劃動。
“小施,你別害怕,鬼進不來的。”
施聞潰不成軍,眼淚跟拉了閘一樣,他做錯了很多事,這其中就包括他當年找人扮鬼,故意吓唬陳尾巴這件事,他後悔過,懊惱過,害怕過……
唯獨沒有像現在這樣錐心的痛。
施聞張開手将陳尾巴圈在懷裏,緊緊摟着人,淚流不止,宛如離家出走重新被找回的叛逆小孩,可失而複得的喜悅還伴随着無休止的心疼。
他幾近失語,舌頭打結,說話也不利索:“沒……沒有鬼……世界上……沒有鬼。”
只有我這個讨厭鬼。
可施聞突然變得很懦弱,他不敢說後面這句,因為害怕陳尾巴真的把他當成讨厭鬼,他太單純善良了,說什麽都信。
陳尾巴沒明白他的意思,呆愣了片刻,任由施聞抱着,還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手指在他後背寫着:“不、害、怕。”
就像當年施聞拍着他的背,哄着他說:我會保護你,不害怕。
可那也是謊言,也是他這輩子的彌天大謊。
施聞不知道陳尾巴這些年在夜裏是怎麽過來的,還會害怕窗戶口嗎?害怕一個人睡覺嗎?
他那麽相信世界上有鬼這件事,即使每天晚上害怕到發顫,卻還是選擇救了他這只惡貫滿盈的鬼。
“我許了願望。”陳尾巴寫道,“我想讓你從那裏出來,可沒有實現,我只能自己實現這個願望。”
所以他那天才說他是騙子,因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願望家。
施聞感覺眼睛一酸,心裏被人拿刀子破開了似的,他收斂了恍惚的神情,撐起一張看着十分苦澀的笑臉。
“有的。”施聞說,“世界上曾經真的有願望家。”
他不忍心打破陳尾巴心中的這份赤誠,因為他想,如果以後陳尾巴再有什麽願望,哪怕上天入地,哪怕傾家蕩産,他也會替他實現。
施聞把他拉近了,用手包裹着那雙溫暖的手,解釋道:“因為有愛,願望家的力量才會更大。所以我覺得,你那樣說,也是不對的。”
陳尾巴擰着眉頭,腦子裏正在消化他所說的這些話。
“如果世界上沒有願望家,那我就做第一個。”施聞微微一笑,“這樣就有了呀。”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都很苦澀。
那是一張很小很小的木板床,陳尾巴把他從輪椅扶到小木板床,将薄毛毯蓋在施聞身上,最後脫下自己的針織外衣給他墊在腦袋下面當枕頭。
他這些舉動,俨然将施聞當成了一個孩子,可他自己才是最需要照顧的。
“我有點害怕。”施聞攥着他的衣角乞求:“可以陪我一起睡嗎?”
那三天,他們睡在那張小床上,施聞從未睡過那樣咯人的床板,好像後背都能生生被刮出鮮血。
陳尾巴每天都守着他,他餓了,陳尾巴會用自己的小面包喂給他,或者寫在本子上問施聞:“要喝血嗎?”
施聞搖頭,示意他躺近一點,摸着他的腦瓜說:“不要喝,那不好。”真的不好。
在杉樹鎮的地下室本是一段血淋淋的記憶,可現在施聞卻在那段記憶裏找到了新的希望,只有陳尾巴覺得沒有什麽不對。
因為施聞曾經給他喝過自己的血。
所以他餓了,陳尾巴也給他嘗自己的鮮血。
但這種方式其實是不對的,施聞十分自責,是他将這種畸形的愛帶給了陳尾巴,甚至用一種不合理的方式去表達愛。
陳尾巴點頭,然後被他圈進臂彎裏,身體蜷縮成了一團,輕而易舉的在他懷裏各種扭動。
施聞有時候會問他,要不要出去,或者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有很大一片橘子林,施聞說,我以後給你種全世界最好吃的橘子。
陳尾巴很誠懇的選擇了拒絕,用一種他認為可以保護施聞不受到傷害的方式,将他和自己關在這間狹小的地下室。
他覺得這裏最安全,如果出去了施聞就會被帶走繼續關在那個透明實驗室,還有那些槍林彈雨,統統都會打中施聞,還會和黑白一樣變成一塊僵硬的石頭。
所以他才選擇了這裏,因為他曾經在這樣的地下室得到過安全感。
一個幽閉到看不見一丁點陽光的地方,而且地方這麽小,黑漆漆的,還不好找,沒有人可以找到他們。
施聞其實是擔心他感染上細菌,又怕他心裏再憋出其它心理疾病,身上也沒好好擦洗過,才提議陳尾巴離開這裏。
施聞問他:“為什麽不想出去?”
陳尾巴抿着唇,眼睛裏閃爍着淚光,委屈的在他手心寫下一句話:“我不想你變成石頭。”
施聞愣了,然後将他輕輕攬入懷中,一擡頭,看見頭頂的黑色天花板,施聞努力仰頭憋回了淚水,在布滿灰煙和蜘蛛網的雜亂地下室,他說,他希望他活下來。
你看啊,這個人怎麽這樣呢?怎麽能這樣……施聞很想大聲炫耀一句,他居然希望我活下來。
“不出去。”施聞告訴他,“我在這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陳尾巴點點頭,笑了。
施聞去親他額頭,臉頰,脖子,大腿……用嘴唇去舔舐他身上的污垢,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都弄走,像蜜月期間森林裏的公獅子給母獅子舔毛撫慰伴侶那樣。
施聞一點也不覺得髒,還莫名有股自豪和滿足感,他從前連衣服上沾了一點墨水都不會再穿第二次,卻在地下室為陳尾巴洗身體。
陳尾巴被舔得心尖發癢,他最害怕施聞動他大腿和脖子,那裏很敏感,他還忍不住笑出了聲,在欲拒還迎中全身都被舔了一遍。
施聞說:“有點髒,我給你洗幹淨。”然後一口輕輕咬在了陳尾巴的大腿根上。
他當即叫了一聲,施聞捧着他的臉,兩個人最後笑得合不攏嘴,打滾一樣在木板床上鬧騰。
施聞吻着他耳朵上的那顆小黑痣,故意暧昧地說:“這裏怎麽有一塊很黑,洗不掉呢。”然後他吻上那顆痣,上瘾似的反複吻,反複吻。
那比用羽毛刮鼻子還折磨人,陳尾巴偏頭躲來躲去,扭動着身子往他懷裏鑽,最後兩人再次滾在一起,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