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我沒有騙人,我是真的愛你。
施聞還用手亂捶陳尾巴的胸膛,很像發瘋期間完全不講道理的伴侶,亂發洩一通,最後摟緊了陳尾巴的腰身,說什麽也不肯撒手。
陳尾巴愣了一下,費了很大勁才降住懷裏這個暴躁鬼,他輕拍着施聞的後背,輕輕說。
“我回來了。”
十年前,十年後,什麽都抵不過他一句我回來了。
沉寂半晌,施聞沙啞地開口:“其實我之前騙了你,我過得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開心。我總想你,每天晚上都失眠,我還經常對別人發火。”
“我也不喜歡撒謊,可我總想讓你注意我,我總想讓你抱抱我或者親我,可你都不給我抱不給我親。”
“我好像怎麽說你都害怕,我做什麽你也不在意,你還總想躲,你還跑掉了,和別人一起跑,現在又跑掉了十年。”
“我好難過呀,真的好難過呀……”
陳尾巴怔着不動,耳朵裏仿佛飛進了一萬只蝴蝶,他覺得心髒都要震出來了。
施聞貪婪地吻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脖頸,斷斷續續地說:“我愛你……愛你……我愛你……很愛你……很愛很愛你,世界上只有我最愛你……我才是最愛……最愛你的,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他說着說着又突然停下,火熱的瞳孔裏像打上了陳尾巴的專屬印記,施聞說:“我愛完整的你,愛破碎的你,愛十六歲的你,愛成長的你,愛每一個時期的你……”
“我記得你十六歲的模樣,在杉樹鎮的莊園裏,你坐在樓下花壇邊跳掉了鞋子,眼睛望向我的時候和星星一樣璀璨。”
“我記得你那時很笨,很愛哭喔!”
“你站在我面前吃橘子,晚上在餐桌前小心吃東西,每天和黑白在花園裏說悄悄話……我真的覺得你好可愛好可愛,我每次都想親你,可我每次都不敢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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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十八歲時在我床上的樣子,眼淚汪汪總是哭着求我,你好稚嫩,很怕疼,身體青澀得不像話,我真的好喜歡你的味道,我這輩子再也沒嘗過那樣的美好。”
“我記得你以前喜歡躲在衣櫃裏,後來我也嘗試了,我覺得裏面好黑好可怕,但我一想到你從前害怕得躲進櫃子裏,我心都碎了好難受好難受……”
“我記得你二十歲時在外流浪,在大街小巷四處逃竄,撿各種東西吃,你很喜歡像橘子一樣金燦燦的小面包,身上總是挎着個大包,還偷偷藏了很多雛菊呢……”
“我記得你常來實驗室見我,還給我帶吃的,把我的名字偷偷都寫在小本子上呢,我記得我惹你生氣後,你好幾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知道,你那時不會說話,心裏一定很難受,嗓子肯定很疼很疼吧。”
“你肯定超級疼吧……”
“農藥肯定很難喝吧……”
“自殺肯定很痛苦吧……”
“你看——”施聞笑了笑,像回到十幾歲那些年,他故意用童真的語氣和陳尾巴講話,想學着福利院的孩子們那樣博取同情。
他紅着眼睛,坦白說:“我都記得喔,但我這次沒撒謊,我以後也不會騙人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撒謊鬼。”我再也不會撒謊。
“但我……”施聞艱澀地睜着眼,任由淚水斷線滑落,他突然感覺自己不狼狽了,大膽的宣洩所有情緒:“但我真的很愛哭,我見你就想哭,不見你也想哭,我這一輩子只為你流過眼淚。”
“雖然這麽說很矛盾,我一點也不愛自己,但我是真的愛你。”
沒有開燈的小房間只能借着窗戶外的霧色閃爍,就像多年前的秋雨,晦暗不明的夜色裏裹挾着淡淡清風,他就在他面前,熠熠生輝。
施聞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發酸,他捂着一片狼藉的臉,低下頭再擡起頭,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的确認,他無比确信自己生來就是為了這個人落淚的。
他再次想到他們相遇的那天。
他在一片藏藍色的傍晚裏,遇見了未來馴服自己一生的訓犬師。
十年啊,那麽久,那麽苦。
時間靜滞片刻,陳尾巴看見施聞的眼淚驟然墜落,墜落的,是施聞眼眶裏裝不住的思念,是無法克制的愛潮,是他腦海裏的那場綿綿秋雨。
可陳尾巴沒看見他十八歲的那滴淚,現在卻捕捉到了他三十歲的這場狼狽。
施聞無比清楚,他這一生,從沒為自己哭過。
六歲時,他受盡折磨,身體在那樣痛苦的環境下也能憋住眼淚,就算再也站不起來,他也不會承認自己的殘廢,不哭,不向自己低頭。
九歲,他目睹了兄長的死亡和墜落,目睹了這個家族分崩離析。
十歲,他走在花園看書,家裏傭人從頂樓跳下,血肉橫飛,腦漿四濺,當場摔死在他面前,他轉頭一看,只見一雙死不瞑目的死魚眼,他也沒流淚。
十一歲,他親手剝了自己養的青蛇,在各種贊美和迎合中,當着所有人的面吃掉了自己的寵物。
十四歲,他前往遙遠偏僻的杉樹鎮養傷,看見了一排排綠油油的杉樹,看見上山路途中的大片狗尾巴草和雛菊,然後他就遇見了陳尾巴……
十八歲,他把陳尾巴關在棺材裏,用血去蠱惑人,當時落下了人生第一滴眼淚。
二十歲,他在洛杉矶,看見大街上因搶奪食物被亂槍打死的流浪漢,想起陳尾巴血跡斑斑的臉,他再次為他落淚。
二十二歲,他回到杉樹鎮,聽說陳尾巴喝農藥自殺的事情,他在暴雨裏痛苦到哭幹了嗓子。
二十三歲,他找不到陳尾巴,在夜深人靜時,躲在陽臺偷偷為陳尾巴哭泣,後來他在無數個秋雨裏惆悵,想起年少的不懂事和無知,這些年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三十歲,他再次遇見陳尾巴,眼睛酸澀不已,見這個人的第一眼就淚流不止。
而現在,他三十歲了,依然在為陳尾巴流淚,他早該明白的,十八歲那滴淚早就告訴了他答案。
終其一生,他都要為這只笨蛋小狗流淚。
施聞哭過後,緊緊盯着陳尾巴清澈見底的雙眼,嗓音微啞,嘴唇一張一合:“我愛你。”
“我真的沒有騙人,真的沒有……沒有騙人。”
那三個字像有某種魔力,一說出口,所有陰霾都消散了,陳尾巴露出兩顆小尖牙,大大咧咧地笑了起來。
施聞注視着他,又想到第一次見陳尾巴那兩顆小尖牙的時間,是什麽時候呢,是在陳尾巴十六歲那年。
陳尾巴蹲在黑白的小木屋前,一擡頭望着他憨笑,施聞當時真心認為他笑得很好看,小少年純真無邪,可他并沒有誇贊一句:你真好看。而是選擇了恐吓。
十年裏,施聞并不是一無所獲,他曾找過陳真真和她家人,以為失蹤的陳尾巴會投靠他們。
可陳真真拒絕了提供任何信息,她還警告施聞:“其實你明白吧,他根本不會愛你的。”
施聞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知道陳尾巴從前可能沒有愛情的概念,他或許根本不懂愛。
施聞不願意承認,可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他當時幾乎能預料到陳真真那些話有多直戳心窩。
“他只是太善良,喜歡同情人而已。”陳真真轉頭看向這個神色落寞的男人,毫不客氣道:“而你恰好只是在他同情的範圍裏,你應該慶幸這一點,否則他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施聞當時沒再說話,眼神飄忽不定,他曾以為……以為自己瘋狂的彌補曾經在陳尾巴身上的傷害,就能忽略這一點,就能忽略他根本不愛他這件事。
因為這一點,施聞從前居然還沾沾自喜,他覺得陳尾巴笨、天真、不谙世事、好人心泛濫……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傻子。
所以能被他诓騙,只要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就能把人留在自己身邊。
可後來呢……他曾經自以為是的沾沾自喜和得意,終于撲過來反咬自己一口,将他撕的四分五裂。
那些年施聞終于體會到了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其實他早就明白的,可他無法面對陳尾巴不愛他的結果,所以一直在竭盡全力的隐藏,直到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這種虛假。
因為陳尾巴與常人的不同,因為心智不成熟,他永遠也不可能愛他,而他做再多,也永遠無法改變這一點。
施聞想起在杉樹鎮的年歲,一塊時過境遷的草坪,十四歲的他幹了什麽?他故意使壞害陳尾巴從那塊高高的草坪摔了下去。
施聞現在都記得陳尾巴當時的神情,他狼狽不堪四仰八叉地跌在草叢裏,臉頰不知道是被石頭還是草根劃傷,可眼神依然無辜。
當時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想起那一天,施聞永遠也不可能平靜,他不知道陳尾巴當時有多痛,可這些年他每每深夜都痛到了無法呼吸。
那是一把懸在心口的鋒利大刀,只要他想起那天的場景,刀就會落下,他的心髒就會被各種愛意和心疼折磨的生不如死。
可多年過去了,陳尾巴如今依舊在笑,或許是因為他說的我愛你,或許是因為他誠懇的道歉。
陳尾巴說:“我知道。”
我知道你愛我。
自從施聞出現在福利院附近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了但不是很确定,不确定他做的面合不合這個人的胃口,不确定這個人的心意有多深。
不确定明年春天他是否依舊在,不過現在陳尾巴終于能勇敢且自信滿滿地說一句:
我敢肯定明年春天他一定會在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