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等第二天一覺醒來,衛嫣還沒來得及整理心情,就聽到了一個新的噩耗--大梁皇帝來了指令,要洛城回京複命。
這也就意味着衛嫣和衛子潇也要跟着回去,衛子潇會被大梁皇室帶走,而她也再不會有自由安寧的時候。
現在的衛嫣雖然還是處處受限,但想想也比去宛城好太多。
可是不去又不可能,他們的身份擺在這裏,沒有第二條路。衛嫣也想過逃跑,可是眼下就算他們能跑的成,那讓洛将軍他們怎麽辦,大梁皇帝一定會治他們失察之罪,然後還會派人天涯海角的追捕。
衛嫣想想就頭疼,索性不想了。
衛嫣這邊煩惱,洛朝那邊也好不到哪去。
還是洛城的書房中,三個人又聚在一頭,各個神色不悅。洛朝一早聽李湖前來告訴自己,說天家來了旨意,他一猜就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寧城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安頓好,但是皇上來旨,我們也不得不遵。”洛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令牌,那是他第一次領命出征,打了勝仗回來,先帝随手賞他的一塊令牌。這令牌算不上貴重,也一點都不精致,主體甚至都不是金屬的,只是厚重的黃木板一塊,邊緣圍了一圈純度不高的硬鐵。
黃木板上陰刻着一個“兵”字,這些年來陪着洛城風霜雨雪,已經帶了肉眼可見的老舊。令牌的邊緣有些光滑,也很幹淨,看得出來經常被人好好打理着。
“有時候你這股擰勁兒,我真想知道什麽時候能用在正地方。”沈成昀語焉不詳地接了一句。
洛城聽得懂,但他不打算應和。他是個打仗的軍人,是大梁朝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大梁皇帝的臂膀指到哪裏,他這把劍就揮到哪裏。這不是愚忠,這是他的堅持。
從常年鎮守的北疆突然被調到了南方,來攻打常年疲态的南境國,他當然知道這是大梁當今皇帝對自己的“特殊照顧”,但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是非黑即白的。
沈成昀也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剛剛那句話只是情緒到了,一時意氣說說而已。他靜了一會兒,又說道:“咱們朝中無人哪,怎麽都難辦,但凡要有個能在朝中幫着說話的人呢。”
他這話一邊說,眼神一邊瞥向洛朝。
洛朝知道他動的什麽心思,但他一向對朝廷上這些勾心鬥角沒有任何興趣,這次要不是大哥非要他跟着來,他甚至連個小将的稱號都不願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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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因為當這麽個小将,還讓別人誤會了,不僅挨了一頓抱怨,現在那人估計還在記恨着自己呢。
“皇帝對南境國殘存的皇家後裔什麽态度?”洛朝問的自然是衛嫣和衛子潇。
“讓一并帶回宛城。到了宛城再做安頓。”洛城如實回答。
“會怎麽安頓?”洛朝問道。
“之前的旨意已經過來了,衛子潇會由大梁的皇室撫養,至于衛嫣如何,還不好說。”沈成昀語氣平淡,少見的沒有夾槍帶棒。
“衛子潇年紀還小,一個人無依無靠,日子不會太好。”洛朝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事我們能插手嗎?”
“插手?你是嫌你大哥的處境太安逸了還是怎麽着,皇帝本來就對洛城一防再防,倘若我們再和南境國僅剩的兩個皇室後裔沾上關系,皇帝會怎麽想。”沈成昀果然還是那個沈成昀,對洛朝的态度只好了片刻,就又忍不住恢複了基本态度。
不過這次洛朝也沒有還嘴,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有些離譜。當初他把衛嫣帶回柳宅,沈成昀三番兩次搞事情,也是這個原因。
按沈成昀的意思,他們應該和衛嫣二人将關系撇的幹幹淨淨,最好是一點私人交情都別有。但是洛朝已經把人帶回了柳宅,再加上洛城又不是個能視而不見的人,沈成昀一番努力也只是無用掙紮。
洛朝知道這一點,所以最近即使沈成昀話裏語氣很是讨打,他也能盡量忍住。
“先準備啓程回宛城吧。”洛城雖然習慣了二人的相處模式,但現在也不想看到兩個人再互掐。他需要時間将寧城這邊的事情趕快收尾,還沒有處理好的事情也要交給放心的人繼續盯着。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洛朝心裏不太好受。
他年紀再小一些的時候,也是想過和大哥洛城一樣,成為一個--能夠上戰場殺敵、保衛國家--的人的。
他父親母親走的都早,記事之後沒多久,就跟着大哥在軍營中生活了。奇怪的是,北疆的風沙沒有将他的心吹的狠厲,反而襯出了他一雙與蒼黃大地格格不入的溫柔眼眸。
他看到戰事起,看到将士和兵士人頭落地,看到家在延邊小鎮的年邁老婦和老漢在自己兒子的衣冠冢前痛哭流涕。
他看到前線緊張,但士兵們吃不飽飯,馬廄裏的馬雙耳貼後,低聲哀鳴。他大哥洛城為了讓軍饷和糧草走得再快一點,整夜整夜不睡覺。
那時候洛朝太小了,但是卻也隐隐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因為大哥把自己當成一把劍,但拿劍的人卻時時刻刻擔心這把劍會刺向自己。如果執劍者不是真的離不開這把劍,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廢了這把劍。
洛朝不願意成為他人手中的劍。
所以他便斷了自己想要成為大哥那樣的人的念想,甚至連個小小兵士都不願意做。
但他卻不能一直這樣,不是嗎。他會越來越年長,他會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他不能一直在大哥的庇佑下生存,他不能一直覺得任何事都有大哥來兜底。
洛朝從洛城的書房出來,沒有回自己的屋子,徑直出了柳宅。
前幾日洛城讓他去跑一下寧城的商戶,安穩一下他們的心态,他一直懶得去,一日拖日日拖,便到了今天。
眼下聖旨一到,這件事情也不得不加緊處理,他便帶了李湖,只好走上一遭。
走了幾戶商戶之後,洛朝覺得這個差事好像也沒有多令人煩躁。商戶們都還算好說話,大多都給了他幾分面子,表示會繼續好好在寧城經營下去。有的商戶以為他是去收保護費的,二話不說就開始往外擺金銀珠寶房屋地契,待他說明了來意,便在臉上堆開一個喜滋滋的笑容。
雖然和人打交道有點心累,但想想洛城的難處,洛朝心裏就又開解自己幾分。
唯一一個讓他有些意外的商戶,是寧城最大的典當行--尚儒當鋪。
他刻意把這個商戶留到了最後,因為不久之前,他才和這家當鋪的公子打過交道,也就是在金萬兩宅外碰見的尚塵年。
當時沈成昀誤以為衛嫣是要聯絡富商,意圖不軌,後來從她身邊那個小丫頭那裏得知,衛嫣根本不知道尚塵年的真正身份,滿心歡喜聘請這人來當教書先生的。
衛嫣不知道尚塵年的身份,洛朝倒是還算相信,一個能把自己當成自己大哥的人,大約也是能做出這事來的。
但是尚塵年清不清楚衛嫣的身份,這就不好說了。
尚塵年當日從金萬兩宅院離開,回去肯定便和他父親提及了此事,尚父只說是誤會一場,讓他們不要介意,便再無多言。
洛朝這次去,也是要将這件事情收個尾。
本來這事應該沈成昀去的,但不知為何,洛朝想親自去一趟。
到了尚宅,尚父高高興興将洛朝迎進了正廳,說了一通小洛将軍真是英姿不凡、年少有成之類的溢美之詞,洛朝也沒往心裏去。
坐在了正廳的雕花梨木座椅上,洛朝像在其他商戶面前一樣,說了一些樣板話,尚父則練練表示認可和配合。
等話頭說的差不多了,洛朝環視大廳一圈,好像在找什麽人。
尚父立馬體貼問道:“洛将軍這是在找什麽嗎?”
“尚公子不在嗎?”洛朝直白問道。
“犬子不在此處。”尚父解釋道,“我正要跟洛将軍提及此事,前幾日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個誤會,我那小兒以為……以為公主殿下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多有唐突,還望洛将軍千萬不要誤會。我現在已經懲罰他禁足三月,不許出家門,以表懲戒。”
洛朝聽到“三月不能出家門”,心下舒坦了些,立馬笑着說道:“沒有誤會,尚老板大可放心,只是苦了令郎,這些時日都不能出門。”
尚塵年要是此刻在這裏,多半會翻個白眼吐槽一句:你要是真的覺得我辛苦,就該給我說句情。
但是洛朝不會給他說情的,他覺得尚塵年禁足三月正正好,等他能自由活動了,他們大概也早就已經啓程回京了。
“不出門也好,讓他靜下心來讀讀書。大梁三年一度的科舉很快就要開始,我打算讓小兒也去試試,以後也許能有幸能夠給大梁出份力。”尚父這話顯然是在向洛朝表示投誠之心,他身為原南境國的商戶,已經打算讓兒子去參加大梁的科舉了,這還不夠嗎。
洛朝笑着點點頭:“那麽,祝令郎一舉高中。”
洛朝說這話的時候,沒想到自己日後真的會在宛城再次見到尚塵年,也沒想到自己當日随口的一句祝福,居然成了真。
後來的洛朝曾經想過,早知道自己嘴巴那麽靈,當時就不該說什麽一舉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