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柳彥承帶着洛朝一行人平平穩穩進了城，然後将他們安排到了專門接待回京使館或來京官員的地方。一切都按照規矩和章程來，沒有一點逾矩和僭越，也沒有一點疏忽和怠慢。
但是要說他态度良好吧，那也說不上－－柳彥承全程幾乎連個笑臉都沒有。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個與兵部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官，接待戰勝回歸的将軍這差事怎麽就會落到自己身上。
柳彥承家裏世代為官，都是文官，祖上做的最大的是他的曾祖父，曾經是先太祖那一朝的太傅兼帝師。不過除此之外，他家基本上就是安安心心做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五六品小官的份。
看起來好像世世代代都是朝臣，但實際上好像朝廷也并不是很缺這家的人。
柳彥承自己是個大學士，他的官職不是單純靠家裏的關系得來的。他是正正經經參與了科舉，中了進士，然後再靠家裏的關系得來的。
……人畢竟是社會動物，想要完全脫離家族成就一番事業還是很有難度的。既然有現成的機會，那不妨好好把握。
柳彥承有一定的實力，這份實力在家裏的幫助下，讓他有了現在的官職越地位。
朝上和他關系交好或是有意交好的官員，會恭稱他一句柳中堂，以表尊敬。
不過柳彥承本人對這些稱呼或者官職之類的東西，并不是十分在意。他大約是聖賢書讀的太多，讀的有些呆了，凡事都有自己一套形式準則。只要在準則之內，那就一切皆可。但若是準則不允的事情，那就萬萬不行。
為人臣者應忠于帝王，于是雖然皇帝給他安排了這樣一個不太适合他的工作，他還是好好完成了。
接待洛将軍進京，是一件公事，所以他沒有必要低眉順眼、笑臉相迎，他自然也就沒有這樣做。這也不是他針對誰，只是他一貫的作風罷了。
好在洛朝也沒在意，雖然前來迎接的人三三兩兩，完全不是該有的陣仗，但他不打算跟皇帝計較這些。
據他推測，皇帝雖然已經知道他們入城，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見他們。一是他大哥洛城現在的消息還未确定，另一個是，皇帝大概要表現自己日理萬機，百忙之中才有空接見他們這群并不十分重要的人。
洛朝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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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好趁這個機會探探京城內的消息。
首先是大哥的消息，他自接到洛城率兵回防包抄被埋伏的消息之後，還沒有收到其他任何新的信息。
雖然心裏焦急，但按照軍隊規矩，他沒有辦法第一時間獲得具體戰況。
得到兵部去好好問問。
另外還有幾件事情，也需要看看皇帝的态度。于是皇帝沒有召見他們的這些天，他和沈成昀便兵分兩路，各自在宛城內奔走探聽。
而另一邊的衛嫣也沒閑着。
在宛城城門口見到柳彥承的那一剎那，衛嫣第一次有了踏上大土地的真實感，也終于生出了幾分危機感。
進了宛城，就意味着她離自由又遠了一步。更重要的是，衛子潇這個小家夥可能就此步入了一個再也逃不出的牢籠。
為了讓自己對即将面臨的事情有個基本的心理準備，衛嫣開始到處打聽這種亡了國的皇族後裔，一般具體會被怎樣處置。
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
大部分會說－－基本上亡國的時候就死掉了的呀，很少有能活下來的，就算攻城的人沒有要滅口的意思，他們大部分也會自殺的呀。
像你們這種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還跟着征戰的隊伍來到了另一個國家的，不多的呀。
衛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邊的衛子潇，後者也不知道是趕上長個的好年紀、還是因為這段時間夥食太好，已經隐隐比她剛剛見到他的時候高了一些。
衛嫣悄悄摸了摸鼻尖，意識到他倆多少是有點沒心沒肺了。
“至于活下來的那些啊，結局就很多樣了。”
衛嫣繼續聽着他們滔滔不絕。
－－有的公主或妃嫔被當朝皇室看中，直接收了充進後宮。
－－有的女眷相貌平平，送到朝官府上做侍女或粗活雜役。
－－有的被皇帝當做禮物，送給了自己喜歡的臣子，表示對他們的倚重和恩賜。
－－還有的啊……
衛嫣認認真真聽下去，沒一句是她愛聽的。
她試圖在這些可能性中挑選一個自己大概能夠接受的，真是進退兩難。
而對面的人還在繼續。
－－還有的啊，若是當朝皇帝十分仁慈，可能直接将前朝的亡國公主封為本朝公主，待遇和宗親公主幾乎沒有異樣。
衛嫣上一秒還沉浸在失落和絕望之衆，聽到這句話之後，雖然覺得希望渺茫，但還是開口問道：“居然還有這樣的先例？”
“有的，而且大梁就曾有過。”
大梁的開國皇帝确實曾經将前朝的公主直接加封，讓其成為了本朝的公主。大概是為了表示他的仁心善意，表示他自己并不是個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和竊國賊。
衛嫣聽着有點諷刺，有一點“雖然我殺了你全家滅了你全族，但我可是饒了你一命，保全了你本來就該有的榮華富貴呢”的既視感。
但現在不是她進行道德審判的時候，衛嫣問道：“要怎樣才能如此？”
“辦法也不是沒有。”對面的人說道，“首先要大臣上奏提案，然後經過皇帝許可，最後一紙诏書昭告天下，這事就成了。”
衛嫣眼中泛起了幾分光芒，覺得這好像也不是死路一條。
“不過要說決定性的作用嘛，這件事，”那人頓了頓繼續說道，“全看皇帝的心情。”
衛嫣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因為根據洛朝的描述，這位皇帝大概大部分時間心情都不會太美好。
一個多疑的皇帝突發善心做點毫無利益可取的好事，那真是少見。
認清了擺在自己面前的命運之後，衛嫣沒忘了幫衛子潇也預知一下噩夢，畢竟受苦受罪晚上擔驚受怕的事情不能她一個人來承擔。
－－亡國公主其實還好說，亡國太子存活的就更少了呀。
－－對的呀，男性後裔有可能東山再起的呀，還是直接鯊掉比較保險。
－－一般是不分年齡的，上到七老八十，下至襁褓嬰兒，都有可能對新生的政權産生威脅。
－－除非……
衛子潇還沒聽清“除非”後面的話，已經皺起了小巧的眉，臉上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他平日裏也是會害怕的，害怕的反應和常人無異，一般是哆嗦恐懼和下意識找躲藏的地方。
但他現在除了眉毛是皺着的，其他的地方都沒什麽異樣，甚至眼珠子還在滴溜溜亂轉。
衛嫣知道他這是沒有把這些人的話完全代入自己，下意識覺得如此殘酷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她的本意也不是想要把他吓個好歹，但也不能讓他一直待在溫室，一定要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個基本的了解。
對面的人繼續說着。
－－除非新朝的掌權者發現前朝太子沒有任何防備的必要，比如身體有殘疾，或者智力有問題。
－－對對，這樣的話，新朝皇帝就會告訴全天下，他不僅沒有趕盡殺絕，還會親自派人好好照顧前朝遺脈。
－－和加封前朝公主是一個思路的呀。
－－是的呀，一般還會給這個前朝太子找老師，找伴讀，安排合适的皇室宗親進行撫養。雖然實際上是個插翅難逃的牢籠，但是看起來卻好像關懷備至一樣。
衛嫣聽到這裏意識到皇帝對衛子潇的戰略大概就是如此了。
衛子潇年齡還太小，皇帝并不能确定他的危險性，所以先放出聖旨，告訴他們衛子潇将由皇室撫養。這是在探衛嫣等人的口風。
還好衛嫣雖然沒有太大的遠見，但也沒有多少的野心，要不然現在衛子潇具體什麽命運還不好說。
“智力有問題……”衛嫣摸着下巴看向衛子潇，認認真真思索着讓衛子潇裝成一個智障的可行性。
如果單看這小崽子多次在別人面前坑害衛嫣的事情，他腦子指定是有點問題。
但根據他念書時一通百通的天分，衛嫣又知道這孩子不僅不太傻，也許還是個小天才。
況且衛子潇長得就很機靈的樣子，萬一裝不像被看出來，就算皇帝本來沒有幾分疑心，暴露之後也沒他們好果子吃。
衛嫣遺憾地放棄了這個構想，這讓一直被她仔細審視的衛子潇也舒了一口氣－－剛剛姐姐的眼神可太奇怪了。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真正的突破口其實還是在大梁皇帝的身上。但衛嫣卻絲毫不想靠近這個皇帝－－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衛嫣确實沒有和大梁皇帝打過半個照面。
這種整個人生和命運都被拿捏在別人的手上的感覺，衛嫣并不喜歡。
她決定在京城物色幾個能為她所用的“朋友”，讓她在這場勝率不高的游戲裏，不至于太過于孤立無援。
而她着眼的第一個人選，就是那近日來多次出入招待館的柳中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