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衛嫣選中柳彥承其實不是随機來的，也不完全因為這段時間柳彥承是在她眼前晃悠的次數最多的人。
她認真打聽了底細，覺得柳彥承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好像并非朝廷重臣，一天到晚也說不出幾句輕重話。這次被皇帝派過來接待洛朝他們，就更是有點胡鬧的意思。
但實際上，柳彥承有着一個其他很多重臣都沒有的優勢。
當今皇帝的早朝是一月休兩天，初一十五休息。所以每隔半月，皇帝就會讓人輔助自己，做一個半月總結。
而這項工作的專理人，就是柳彥承。
柳彥承身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士，能被人稱呼一聲“柳中堂”，也多半是因這個事情。半月的總結中，他若是提一句誰近日政績尤顯，或是誰的狀态不佳，都一定能從皇帝那裏分出幾成的注意力，幹得好的升職加薪，幹得不好的回爐重造。
其實能夠和皇帝搭上話的人中，柳彥承并非那個說話分量最重的，甚至從前往後排個幾十號人都排不到他。
但是當今天子多疑，大部分話音到他耳朵裏都得百轉千回兜兜繞繞，最後真正入了心思的，已經不知道和原來差了幾分意思。
而柳彥承的話就沒有這麽多事，因為他是個純純的小古板。
說他古板是因為他那一套雷打不動的邏輯，而小古板是因為他年齡确實并不算大。
柳彥承這個性子在朝中沒少吃虧，卻偏偏讓皇帝很放心。
－－後半部分是衛嫣推測出來的。
要不然皇帝也不會把半月總結這個差事交給他，更不會讓他來接待洛朝。
只是問題是，面對別人的時候柳彥承是個小古板，面對衛嫣的時候他自然還是如此。
衛嫣記得她第一次主動和柳彥承搭話，那是衛嫣随着洛朝的隊伍進京之後的第三天。柳彥承過來不知道周轉一些什麽文書，也許是出門太過匆忙，或是奔走太過勞累，他長靴上的一邊系帶松散，眼看要拖地。
Advertisement
衛嫣向來是社交牛雜屬性，好意提醒道：“這位仁兄，你鞋帶要開了。”
柳彥承先是回身看了一眼衛嫣，然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發現确如衛嫣所言之後，他拱手道了一聲謝，然後什麽都沒做，繼續往前走去。
衛嫣覺得奇怪，便又提醒了一次：“你不把鞋帶收收緊，小心要被自己絆倒的。”
柳彥承再次回過頭來，認認真真再次拱手：“多謝提醒。我回府便整理。”
衛嫣不理解，系個鞋帶的事，幹嘛非得回府再系。
柳彥承看出了衛嫣臉上絲毫沒有加以遮掩的不解，臉上微微泛紅，但并沒有做出解釋，轉身便要離開。
衛嫣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她三步并作兩步，嗖嗖嗖跑到了柳彥承身前，歪着腦袋微微蹙眉看着他。
她也不說話，但在柳彥承看來，衛嫣頗有一股今天不弄個清楚明白就不會放他過去的勢頭。
柳彥承摸了摸自己的耳後根，那是他不好意思的時候的下意識動作。
緊接着衛嫣便看到眼前的人連耳朵都帶了薄紅。
許是因為在宛城外面第一次見到柳彥承的時候，他和洛朝站在一起，所以兩相比較之間略失顏色。現在的柳彥承身上帶了幾分鮮活的尋常人的氣息，衛嫣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人長得倒也蠻不錯嘛。
但是衛嫣把柳彥承當成尋常人的想法只持續了片刻，便被柳彥承接下來的話打散了。
“我自己不會整理。”柳彥承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不好意思，但唯獨語氣中強撐着幾分執拗，好像他本人并不覺得這是多麽奇怪的事情。
衛嫣把這幾個字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你不會系鞋帶？”
柳彥承似乎是被衛嫣這樣直白的質問嗆了一聲，硬邦邦說道：“大丈夫者不必拘泥于小節。”
“笨就是笨，哪那麽多有的沒的。”衛嫣利落撩開了擋在自己眼前的一縷碎發，認認真真看着柳彥承的靴子。
“你……不是……”若是衛嫣也同他一樣文質彬彬地反駁兩句，柳彥承還能繼續以書上的道理還口，但是衛嫣說的根本無依無據、不講道理，柳彥承頓了半天也沒想好說什麽。
“你接下來要幹嘛去，很着急嗎？”衛嫣擡頭，毫不客氣地問道。
柳彥承不知道衛嫣想要做什麽，但還是實話實說道：“今天過來送個文書，便沒有極為要緊的事了，我還有一份《長導文實錄》需要……”
“既然沒要緊事了，那就跟我學系鞋帶。”衛嫣替柳彥承做決定道。
“不需要，我回府……”在衛嫣的注視下，柳彥承後面的“讓人給我整理一下……”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似乎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
衛嫣自己沒有像柳彥承這樣的靴子，只好跑到洛朝那裏，想問問他有沒有樣式差不多的靴子，好拿來做樣板。
結果洛朝不在招待驿館內，衛嫣只好問了問李湖，最後李湖從軍士的儲備行禮中給衛嫣取了一雙嶄新沒有穿過的。
衛嫣高高興興拿走，認認真真教了柳彥承如何系鞋帶。
一邊教，衛嫣還一邊碎着嘴：“家裏啥條件啊，從小到大居然都沒自己系過鞋帶。我好說歹說還是一朝公主呢，鞋帶這樣的小事還是親力親為的啊。”
柳彥承不是很認可她對自己的低看，一邊仔仔細細觀察着衛嫣的動作和細節，一邊為自己辯解道：“我只要讀好書就可以了，這些事情不需要我操心。正所謂事有輕重緩急，便是如此。”
“那你說若是半夜裏你被鬼追着跑，眼看着後面的鬼就要抓住你了，結果你因為鞋帶沒系好，啪叽摔倒了，那你虧不虧？”衛嫣一邊指指點點糾正柳彥承的動作，一邊嘴裏胡說八道。
“世上是沒有鬼神的，有也是人心作祟。”柳彥承認真反駁他所認為的衛嫣話中的漏洞。
“哦，看不出來，居然還是個無神論者。”衛嫣啧啧一聲，在自己拿來做樣板的靴子上挽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柳彥承看着那個蝴蝶結，像是跟自己的內心做了半天鬥争似的，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想法獲得了勝利，他勉為其難地道：“這個蠻好看的。”
“想學嗎？”衛嫣看出來柳彥承很有興趣，但還是故意問道。
“我不學也是可以的，府中……”柳彥承嘴硬。
“這個蝴蝶結很難的，我看你一時半會也是學不會的。”衛嫣揚着頭，眼神中帶着明顯地不看好。
柳彥承嘴巴禁閉，沉默着出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語調是陳述意味：“你激我。”
衛嫣不說話，只是帶着笑意挑挑眉。
“教我吧，我覺得我能學會。”柳彥承就連示弱都幹巴巴的。
衛嫣臉上笑意更濃，然後毫不費力地用一個蝴蝶結的系法置換出了柳彥承的祖宗十八代背景。
她一開始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來接待他們的文官，不成想還有着這樣那樣的關系和勢力。
雖然她打聽柳彥承的方式坦然且嚣張，但柳彥承卻完全不覺得衛嫣有冒犯之舉。她告訴我整理鞋帶的方式，我告訴他我家裏的故事，這是等價交換，柳彥承心中的準則判斷道。
最後柳彥承穿着系着蝴蝶結的長靴高高興興離去，衛嫣心滿意足地把借來的靴子還到李湖那裏。
到了李湖－－也就是洛朝的院中，衛嫣才發現洛朝外出已經回來了。
剛一進門，衛嫣明明遠遠看到洛朝心情還算不錯，甚至還隐隐聽到了他哼着調子。
然而在意識到衛嫣進門的一剎那，洛朝那張臉就像川劇變臉一樣刻意冷了起來。然而這冷意又不是十分徹底，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這是又等着哄了，衛嫣心裏暗暗思索，也不知道自己又那裏讓他不開心了。
今天衛嫣心情不錯，心情不錯的後果就是－－她不打算如洛朝所願立馬讨好了，她倒要看看這人能怎樣。
衛嫣假意偶然見到了洛朝，行禮一個規規矩矩的見面禮，然後公事公辦地将靴子還給了李湖，轉身便要離開。
身後傳來一陣極為刻意的咳嗽聲。
衛嫣背着身子，沒忍住輕笑一聲，心裏感嘆：洛朝這演技要是去混跡娛樂圈，怕是要被人追着說是美貌花瓶。
“啊呀，洛将軍身體不舒服嗎，可要小心着些。”衛嫣轉身開口，語氣要多虛假有多虛假。
洛朝蹙眉，這怎麽跟他想的不一樣，衛嫣平時不是這樣的。他決定直接點出問題所在：“聽說你今天找李湖借了雙男士靴子。”
“是，這不是當着洛将軍的面還的嗎，洛将軍要是覺得有問題，可以當面檢驗的。”衛嫣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語調十分天真，好像根本聽不懂洛朝在說什麽。
洛朝遠遠看着衛嫣，幾次想要再說些什麽，都沒能找到合适的言辭。
衛嫣強忍着心中的笑意，在看了洛朝的胸腔起伏了幾次之後，說道：“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哦。”
“等等，”洛朝急忙攔下衛嫣，還要再次暗示，但看了看衛嫣的樣子，最終無奈決定放棄，只好提及正事道：“今天收到了北疆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