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衛嫣離開的背影過于決絕，以至于洛朝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阻攔。
為什麽，怎會如此。他的計劃裏，衛嫣會因為自己悲傷難過自責而感到不忍心，進而答應自己以後不再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頻繁往來－－就像以前衛嫣悲傷難過自責時，他的做法一樣。
為什麽，怎會如此。洛朝眼中還氤氲着半顆要落不落的淚水，在朦胧的視線中看着衛嫣十分矯健果決的步伐，英俊的眉眼之間不由得蒙上了一層不解和困惑。
為什麽，怎會如此。自己到底是哪裏裝的不對勁，明明一開始衛嫣看起來反應還很符合預期的。自己果然還是練習次數太少，才不小心讓衛嫣看出了破綻。洛朝談一口氣，就差捶胸頓足。
不為什麽，就是如此。等親眼看着衛嫣的身影消失在廳堂拐角處，洛朝恨恨地“哼”了一聲。然後頭微微一歪，臉上露出一個一看就沒想什麽好事的笑。
另一邊，衛嫣回到自己的屋子，開始回想剛剛和洛朝的談話。自己就差這麽一點，這麽一點點就落入了洛朝的圈套。好他個洛朝，看着濃眉大眼的，居然也學會惺惺作态、假模假樣，學會苦肉計了。
看着自己的姐姐在小榻上一呼一吸間，眼神時而略帶殺氣，時而又好像很不忿，衛子潇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你怎麽了？”
他一邊問着，一邊把自己的小手微握成拳，十分狗腿地給衛嫣捶着肩，免得八卦不成，反倒被遷怒波及。
衛嫣看都不看衛子潇一眼，幽幽說道：“洛朝那個……他居然演我。”
衛子潇伸了伸脖子，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姐姐直呼小洛将軍全名，以前可都是柔柔甜甜的“洛将軍”。而且，被衛嫣吞下去的那幾個字，衛子潇判斷肯定不是什麽好詞，姐姐大約出于文明才沒有說全。
但是後面半句他卻沒太聽懂，于是試着問道：“什麽叫演你？”
“就是故意責怪自己，把自己說的很慘，然後試圖讓別人心疼他，其實都是假的，”衛嫣厲聲控訴，“都是他裝的！”
衛子潇聽了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懂了，就像姐姐常做的那樣。”
衛嫣：“？”
衛子潇的理智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了，甚至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握成拳的兩只小手停止了捶肩的動作，雙腿微微後退，似乎随時可以跑路。但是他的嘴巴卻好像單獨成立了一個神經系統，如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般，對自己的大腦發出的解救信息視而不見，認真解釋道：
Advertisement
“初見小洛将軍時，姐姐就哭得凄凄慘慘戚戚，然後跟着小洛将軍一起回了柳宅；後來在柳宅，姐姐好幾次傷心難過，都是小洛将軍哄好的；後來為了督促我讀書，姐姐還……”
衛子潇還要繼續列舉下去，但是被衛嫣硬生生攔下，一邊扒拉開衛子潇的手，一邊嫌棄地說道：“行了行了，你離我遠點。”
衛子潇乖乖平移出了衛嫣的視野。
衛嫣帶着對洛朝的不爽入睡，睡着之前還在心裏叨叨，洛朝這人長心眼了，以後得仔細防着……
第二天一早，衛嫣一醒來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她并不相信玄學，但也不得不仔仔細細查看了關于自己的一切，發現全部正常之後，她稍稍放下心來。然後想起昨天晚上和洛朝的對話，她放下的心又悄悄懸起。
她昨天和了一點點酒，雖然不至于喝醉，但是行為确實有一點點地不受控制。想起她對洛朝的态度，衛嫣捂了捂臉，希望他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以洛朝的小孩脾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到了下午，衛嫣一聽到洛朝回到驿館，就立馬去找他，打算探探口風。
“嘿嘿……”衛嫣從洛朝的屋門側出半邊身來，露出一個略帶嬌憨地笑容，想盡量讓自己顯得無害一些。
她昨天走得實在過于果斷，甚至不清楚洛朝現在可能的情緒狀态，所以得先摸摸清楚。
洛朝見衛嫣探出半個身子，本來在看書的他将書本輕輕放下，然後露出一個和衛嫣旗鼓相當的人畜無害的微笑，聲音輕柔悅耳：“是公主殿下，請進。”
洛朝眼睛本來就生的溫柔，這樣講話時，便更給人一種清俊溫和的感覺。衛嫣心內一喜，看來沒生氣。雖然跟他往常狀态好像有點詫異，但至少沒生氣。
“洛将軍在讀書呢。”衛嫣堆着笑臉沒話找話。
“嗯，随便看看。”洛朝眼角仍帶着笑意，溫溫柔柔地看着衛嫣，雖然話裏沒什麽內容，但是說出口時的态度好像十分認真。他将自己對面的座位虛空撣撣灰塵，示意衛嫣坐下。
衛嫣落座，然後也一直維持着自己的笑容，在洛朝長久的注視中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不對勁－－他這笑的怎麽有點瘆得慌。
衛嫣低頭看了看洛朝手邊的那本書，勉強認出了那幾個繁體字書名－－《楚漢傳奇》。
“洛将軍在研讀歷史麽？”衛嫣試着問了一句。
“對，楚漢之争，剛看到鴻門宴。”洛朝看了一眼桌上的書，然後看回衛嫣，“你知道鴻門宴的兩個主角是誰嗎？”
衛嫣當然知道，這一篇可是中學課本必學課程：“項羽和劉邦。”
“我覺得，是範增和項羽。”洛朝仍帶着那股幽幽笑意，語意不明地說道。
見衛嫣臉上露出困惑表情，洛朝又補充道：“看來是我對這個故事的理解有所偏頗啊，今天晚宴上還得好好學習學習。”
“什麽晚宴？”衛嫣心中警鈴大作，直接問道。
“哦，昨日公主和我推心置腹，表達了對柳中堂、探花郎和九親王的拳拳欣賞之情。所以我今天便以公主的名義将這幾位請到了望月樓，同聚一堂用膳。”洛朝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衛嫣的臉，好像生怕錯過了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衛嫣也真沒讓他失望，短短十秒內經歷了“什麽我沒聽錯吧”“我的天怎會如此”“這人在幹什麽啊”等豐富的情緒變化，然後皺着眉頭瞪大眼睛：“你什麽意思？”
洛朝不緊不慢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說道：“就是聽公主殿下昨日揚言，‘我又不是舔不過來’，我就想看看。”
在洛朝的提醒下，衛嫣清晰地記起了自己當時說這句話時，每一個字出口時的語氣。她此刻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晚宴酉時開始，還請公主千萬準時到場。到時候公主的精彩表演，我一定會好好觀看。”洛朝外頭向衛嫣微笑示意，傳達了自己送客的意思。
衛嫣現在不想看到洛朝這張臉，于是一言未發起身離開。
她倒也不是生氣，只是－－她不理解！
洛朝這是幹什麽！
等她捋了捋思路之後，又折回去試圖讓洛朝收回請柬，但最終在洛朝堅定的拒絕中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真的收回來，也會讓那幾位覺得她邀約又毀約，指定是有點大病。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酉時，衛嫣和洛朝一起，準時出現在了望月樓。
衛嫣以為自己見到三人時會十分尴尬，但真的遇到之後卻發現居然還好，因為全程是洛朝在介紹、講話、引導落座。
這個時候衛嫣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局根本就是洛朝本人攢的，跟她沒有半毛錢關系。說什麽以她的名義，完全只是為了诓她過來而已。
衛嫣頓時就想離席，但在洛朝緊盯的眼神下，她還是老老實實長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頓飯結束，衛嫣其實并沒有吃幾口，因為洛朝邀請這幾人過來，用膳是其次，商量正事才是最主要的。而這所謂的正事，無不關乎衛嫣。
宴席進行到一大半時，衛嫣才想起下午的時候，洛朝曾話裏有話地說過，他認為鴻門宴的主角是項羽和範增。
雖然對于這個類比衛嫣感到有些無語，但是她此刻也明白了。這場宴席是鴻門宴，柳中堂、探花郎、九親王，都是被衛嫣騙來給自己謀取利益的“劉邦”，而洛朝，是衛嫣身邊的範增。
在鴻門宴的故事裏，範增從一開始，就是為着項羽的前途謀劃的。
衛嫣已經難以完整地複述出洛朝究竟是怎樣一句一句說服三個人的，讓他們在日後有可能的時候，替衛嫣說上一兩句或許有用的話。她只知道這件事情全憑她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或者就算是做到，也還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經營。
洛朝一個人對三個，言語間卻一點不見慌亂。明明是在請求托人，卻不卑不亢，甚至還有理有據，仿佛自己正在給別人提供一個多麽好的交易機會。
衛嫣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想到，她好像真的給自己找到了一個靠山。雖然這山看起來并不十分高大威猛，但他真的試圖為自己遮風擋雨。
晚宴結束，三個人依次離開。
最先出門的柳彥承，他回身躬身告辭：“請留步，今日用餐愉快。雖然我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套進了某個坑裏，但這大概是愉快的附屬産物。我會記得洛将軍的囑托，也會繼續按照原則和規矩辦事。”
語調是一如既往的刻板，然後便轉身離去。
第二個出門的是尚塵年，他席間雖然對于洛朝關于衛嫣的提議基本上完全贊同，但好像總有股不服氣的感覺。此刻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說道：“公主殿下，尚某能為公主殿下效勞，是尚某的榮幸。”
衛嫣還沒來得及回複，被洛朝搶了話頭：“好了好了，探花郎，時候不早了，別耽誤了回府的路。”
衛嫣：這還沒過河就試圖拆橋的嘴臉……
尚塵年只能無奈離去。
然後便傳來了華千祺的笑聲，笑聲結束之後，他悠悠調侃道：“你倆還真是有趣的一對。”
接着便不等二人接話，徑直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