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華千祺語調閑适悠然地留下了一句“你倆還真是有趣的一對”，然後便離開了望月樓。
衛嫣和洛朝二人聽到華千祺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評價，第一反應都是想要否定。但衛嫣突然覺得，被人随便提了一句，她就急急忙忙澄清解釋，好像她真的很在意一樣，好不潇灑，于是話到嘴邊卻又堪堪頓住。
而洛朝看到衛嫣好像沒什麽反應，只當自己沒有聽到，也許搞不好真的是他聽錯了。萬一九親王根本沒說這話，他一個人撇清關系，怪尴尬的。
于是也沒有開口。
兩個人思緒一拖一，等華千祺人都已經沒影兒了，還是沒能開口。
衛嫣心口像被什麽塞住了一般，看了洛朝一眼，發現後者眼神清明坦蕩，絲毫不覺得聽到了什麽不妥言語。
她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自己沒有必要跟他較這個勁啊！
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希望這股臉紅發熱的感覺沒有表現在面上，現在只好假裝無事發生，若無其事招呼着洛朝一起離開望月樓，回到驿館。
驿館離望月樓距離并不遠，所以兩個人是徒步走回去的。
三天後就是中秋佳節，現在街上已經能夠隐約看到節日的氣息。紅色燈籠高高挂起，一片喜氣洋洋，街邊時不時出現售賣月餅的小攤，生意都很紅火。
這還是衛嫣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趕上大型傳統節日，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洛朝注意到衛嫣流連的眼神，步子也跟着緩慢了下來。他也不說話，就在一旁看着。洛朝看着衛嫣的側臉，腦海中不禁浮現了一些畫面－－衛嫣曾是南境國公主，往年類似節日一定是在深宮之中，伴随着諸多繁瑣的禮儀度過的。
她大約很少有機會接觸平民百姓家的熱鬧和繁華，所以現在才會看的如此認真。
衛嫣走到一個售賣桂花燈籠的小攤之前，拿起了一個比自己拳頭只大一點的小燈籠。燈籠做的很是精致，燈中間還能夠看到玉兔的身影，看着靈巧可愛。
她不禁輕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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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看着可愛，但是其實沒什麽實用性，衛嫣剛想給老板放回原處，一旁伸出了一只付款的手。
衛嫣順着洛朝的手看向他，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臉色大概更紅了些，她沒有攔下他，而是開心地笑了笑，小聲但真誠地說道：“謝謝。”
洛朝被衛嫣這一句鄭重其事的謝謝說得有點愣怔，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現在聽來卻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他放回錢袋的手心微微冒了汗，不自在地回了句：“沒什麽。”
兩人繼續往回走。
街上燦爛熱鬧，各式各樣的節日玩意層出不窮，人人喜樂歡欣，在交相輝映的燈火間和親友追逐玩耍。
洛朝走在衛嫣的外側，用身子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好像有意無意比衛嫣快了半個步子，導致衛嫣只需要微微斜一下視線，便能看到他的側顏。
鋒利的劍眉，高挺俊俏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巴，還有輪廓清晰的下颌，在略帶暖色的鬧市燈火下，衛嫣看着這個人，心跳不斷加快。
而衛嫣的這一腔罕見的少女心思，在下一刻卻突然化為了烏有－－洛朝突然回過頭來，認認真真端詳着衛嫣的臉色，然後開口道：“你一直盯着我幹什麽，看上我了。”
這一句話就讓衛嫣覺得自己剛剛心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真是……荒唐。
然後她深呼一口氣，忍住了給洛朝一個白眼的沖動，一言不發繼續向前走去。
而被衛嫣落在後面的洛朝這才忍不住松開自己握緊的手，緊張的情緒才堪堪放開。剛剛洛朝雖然比衛嫣靠前半個身位，但餘光仍能夠感受到衛嫣的注視。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耳根不斷發熱，再不做點什麽，他怕自己出大醜。
呼……好了好了，無事發生。
正當洛朝打算就這樣一路安然走回驿館時，突然想起來還有件事情沒有交代。
猶豫再三，他還是追上了衛嫣的腳步。
“那個……”洛朝輕輕咳了一聲，表示自己要說話了，然後繼續道，“三天之後就是中秋佳節，皇帝請衆臣百官去通祥園參加皇宴。游園賞景，共賀佳節。你和我也要去。”
這個是來傳消息的小太監特意強調的，雖然到現在皇帝都還沒公開正式與洛朝一行人見上一面，但在這種若非必要不必記錄的場合，皇帝既然已經發了話，那他們也得遵命前去。
“會談及對我和衛子潇的去向嗎？”衛嫣聽到正事，也忽略了剛剛的小插曲，問道。
“不清楚，皇帝的心思很難猜。”洛朝如實回答。
衛嫣點點頭，确實如此，這種毫無準備的感覺真是有點難受。
洛朝看着衛嫣略帶憂慮的神色，想要出聲安慰，但又覺得只有安慰的話實在太過蒼白，只好默不作聲，和衛嫣一起默默往回走。
三天很快過去，八月十五晚上，衛嫣和洛朝一起出現在了通祥園。
通祥園是宛城內第一大風景園林，也是皇家私人園林，只有盛大活動的時候會對臣民開放，示意天子與民同樂。這時候能夠進通祥園的人也非富即貴，但整體也算是“親民”了些。
而這些代表“民”的人們，是不能進入內園的，那是皇親國戚衆臣大官的場所，絕對不能擅闖。否則驚了聖駕，鯊頭的幹活。
通祥園整體占地一千多畝，從南頭一刻不停走到北頭，也得走上一個多時辰。園內房屋八百多間，小路縱橫，曲徑通幽，亭臺樓閣，曲水回廊，繁雜而不紛亂。
衛嫣早早探聽得通祥園這個特點，一進大門，就打算先搞張全園地圖來。
但是接待處人來人往，顯然顧不上她，而這又相當于天子眼皮子下。衛嫣猶豫了半天，選擇了放棄。她瞥了一眼身邊的洛朝，只要一直跟着他就行了，應該不會出大問題。
說是皇宴和游園并存，但大家其實都是吃飽了才來的，能看一看通祥園夜景已經很難得了，還妄想在這裏吃東西，真是有點不識好歹了。
而且衛嫣手中沒有地圖，走到哪裏都不安心，只好像個跟班一樣，洛朝去哪她去哪。兩個人直線距離從來沒有超過過二十米。
洛朝好像也注意到衛嫣一直緊挨着自己，在離開某個地方的時候也會刻意讓李湖去知會衛嫣一聲。
走到某一處，洛朝見到了之前在京城中曾經相識的舊友，于是便停下來寒暄交談着。
衛嫣這樣的場合自知不适合靠太近，于是在不遠處欣賞着一從山丹百合。
山丹百合也叫線葉百合，花蕊是磨砂紅，在這個時代有時會被女子用來當做胭脂使用。衛嫣湊上去仔細嗅了嗅，好像沒有明顯的香味。
她還要再多嗅幾朵對比一下，卻被匆匆忙忙趕來的金萬兩打斷了。
“公主……”金萬兩聲音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噓……”衛嫣示意金萬兩将聲音放低，別讓院中其他人注意到自己，“怎麽了？”
“公主，不好了，”金萬兩慌不擇言，連話都說不連貫，“剛剛聽得的消息，皇帝要封公主為安和公主，身份品級和宗室公主平起平坐。”
衛嫣雖然很是意外，但卻不明白：“為什麽說不好了？”
若真的能夠直接讓衛嫣成為本朝公主，雖然面上多少有點背國求榮的味道，但對于她來講，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因為，因為皇帝打算，”金萬兩本來講話就不是很能抓住重點，此刻更是讓人心急，“大梁的軍隊在北疆不敵阿古爾帶領的長格布軍隊，節節敗退。皇帝派人與之談判，對方提出，要大梁下嫁公主和親－－”
“和親”兩個字一出口，衛嫣便懂了金萬兩為何如此慌張。在這個節骨眼上将自己加封為本朝公主，無非就是想讓自己代替真正的宗室公主，前去和親。
皇帝這心思擺的明明白白，甚至都懶得掩飾一番。
衛嫣并沒有太過荒亂，她第一個想法是，先和洛朝商量一下。
然而一轉身，洛朝卻已經不在她的視線之內。明明那人剛剛還在不遠處和某個人相談甚歡，現在卻完全不見了人影。
衛嫣突然感覺到沒來由的心慌，她開始呼吸急促，眼前開始出現一大塊一大塊的暗色斑塊。
她感覺到自己脊背上一直在冒汗，腳下好像踩上了棉花，控制不住的踉跄。
她知道自己這是産生了應激反應，但是卻無法穩定自己。她現在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于是開始在人流中亂竄。
金萬兩慌慌張張把消息告訴衛嫣，本來是想讓她有個心裏準備，沒想到衛嫣一瞬間便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着急地抹開了眼淚，卻根本不見自家公主的身影。
附近游園的人衆多，他不可能高聲呼喊，于是只好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衛嫣手腳發涼，靠着自己的記憶向通祥園的大門走去，但是走了很久，周邊卻好像是自己完全沒有見過的景物。于是她心跳更加快速，她試圖安慰自己沒事的，這沒什麽。但小時候的記憶卻如同決堤一般湧了出來，讓她用盡全力建立起來的勇氣全面崩塌。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最後在一個人煙稀少的涼亭中坐了下來。她沒有坐在凳子上，而是把自己縮成一團，偷偷地倚在了牆角，好像試圖在夜色中将自己與背景融為一體。
衛嫣的腦海中閃着破碎斑駁的畫面，都是小時候的記憶。她一直沒有哭，但是卻一直沒有停止發抖。
她在涼亭裏坐了很久，又或許只坐了一瞬，然後隐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公主，公主……衛嫣。”
衛嫣顫抖着擡起頭，臉側因為出汗而沾了一縷發絲，她并不清晰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人，是洛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