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喬祝滢從陽臺上将已經晾幹的衣服取下來，一臉惆悵，“老席，你說林燦找到元壹沒啊，現在也沒個消息，我的心一直跳，怎麽都安定不下來。”

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席恩漢站了起來，拿出兜裏的手機，“打個電話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喬祝滢抱着衣服走過去，因擔心而緊皺眉頭，“老席，你不知道，林燦這孩子以前也是個很優秀的孩子，要不是他們家出了變故，他說不定還能成為你的學生呢。”

剛準備将電話撥通出去的席恩漢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解地望着喬祝滢，這一刻，他的呼吸也變得緊張且急促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喬祝滢将所有的衣服都放到沙發上，逐一将其折疊好，惋惜開口道：“你跟林燦這孩子有過幾次會面之緣，他難道沒有跟你提起過這些嗎？”

有些着急的席恩漢走到喬祝滢面前，神情緊張，“他從來沒跟我說過，你趕快同我說明白。”

對席恩漢的反應有些許詫異，喬祝滢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面對他，“林燦以前是他們學校年紀第一，還得過那次物理競賽的特等獎，你不知道這些？”

滿臉惘然的席恩漢愣在原地，他全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一直在尋找的人就在他身邊，他曾無數次和他擦肩而過，無數次懷疑，卻認為只是自己的錯覺，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但直到今天，他才徹底知道，林燦就是此人。

頓在原地的席恩漢遲遲緩不過神，直到喬祝滢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他才緩緩将思緒收回。

只見他重新拿起手機，撥通林燦的電話，不一會兒，電話那頭就傳來林燦的聲音：“喂？席教授，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席恩漢支支吾吾，就像嘴裏被塞了令人哽咽的石頭，遲遲開不了口。

“席教授？”不确定對方是不是打錯了的林燦又再次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半響後，席恩漢開口，聲音是那麽遲緩而沉重，他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林燦……你找到元壹了嗎？”

“找到了。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教授，你和喬老師都不用擔心。”

Advertisement

“好……那就好……”遲緩的席恩漢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好似他有好多話想說，但好多話都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見電話那頭的席恩漢遲遲沒有再發出聲音，林燦試探性地問了一聲：“教授？你是挂電話了嗎？”

“沒、沒有！”害怕下一秒林燦誤會而将電話挂斷，席恩漢連忙開口阻止，“林燦，我還在。”

他猶豫許久，目光裏隐隐顯現出從未有過的遺憾和自責：“林燦……其實你就是當年拿下全國獎的那個學生，對不對？”

聽席恩漢如此詢問，林燦料到他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一點什麽，曾經他只是不知席恩漢有何目的，所以隐瞞，但現如今，他也沒有隐瞞的必要。

他的聲音淡淡的，就像清晨綠葉上的露珠，幹淨利落，“對，抱歉，教授，一直沒跟你說實話。”

“我就知道是你……”一時間，席恩漢變得熱淚盈眶，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真的可以找到那個孩子，他還記得他曾經在賽場上說過的那句話——這個世界是一張網，而物理，則帶我們沖到這張網以外，織下一張更大的網。

他還記得當年的那個學生在賽場上是如何沉着冷靜又從容不迫，記得他如此特別，好似有一根線，将同樣熱愛物理的他和他連接，推動他們向彼此走進。

只是……席恩漢遲到了很久很久。

“林燦，你還在，太好了。”想了很多事情的席恩漢半響後說出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這句話卻也堅如磐石。

雖然有些不太明白席恩漢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林燦也試着努力去理解，他向席恩漢道謝，對他表示感謝他的關心，随後兩人便平和地将電話挂斷。

放下電話的席恩漢怔怔坐在沙發上，他僵硬得就像一塊木頭，一動也不動，靈魂出竅了一般。

将一切盡收眼底的喬祝滢緩緩走到席恩漢身邊坐下，她的目光滿是關切，輕輕地将手搭在席恩漢的肩上，聲音輕柔：“老席，你這是怎麽了？”

只見席恩漢激動地拉住喬祝滢的手，眼睛裏好似正泛着淚光，他低下頭凝視着他和她的手，聲音激切：“老婆，我找到了，我終于找到了，原來……原來很早之前，我就找到他了……”

*

大學校園的西側大門，林燦随意靠在一處石柱上，兩手交叉，似有若無地盯着門口處來來往往的人。

在他對面，裴更齊蹲下身子，一言不發。

注意到他有異于往日，林燦将目光挪到他的身上，“讓你別跟來是怕給你惹麻煩，你倒還不樂意起來了是吧。”

裴更齊低着頭，沒有看林燦，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心裏沒底。

“林燦哥……”裴更齊猶猶豫豫，仿佛很難開口。

和他待了那麽長的時間，林燦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裴更齊的性子，這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表面上雖然一副不饒人的模樣，其實心底也是一片柔情，所有堅固的外表，不過都是為了僞裝心底的脆弱。

林燦看他的目光柔和不少，聲音也放慢了許多，“裴更齊，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吞吞吐吐的，這還是你嗎？”

“當然不是！”裴更齊急着為自己辯解清楚，的确，林燦說的對，有什麽話就應該直說，畢竟他面對的是從不需要對別人掩飾的林燦，而不是別人。

“林燦哥，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另外，這次我非要跟着你來，你別生我的氣，我只是不想來看着那幫壞人随意地欺負到我們頭上。”

随着他這番話說來，林燦也漸漸懂了蹲在在對面的裴更齊從頭到尾的沉默，他也在擔心着某些東西。

只見林燦往路邊的攤販一看，漫不經心開口說道：“裴更齊，我又沒怪你，你說對不起做什麽。我告訴你，對不起三個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對人說的，除非你真的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可是你并沒有。還有，我不讓你來，只是不想讓你摻和進這件事情，并不是說你來了我就要對你生氣。”

聽到這話的裴更齊意外地擡起頭盯着林燦：“真的？林燦哥，你不生我的氣？”

“你小子。”林燦走到他身邊蹲下，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見我有幾時生過你的氣，再說了，我是這麽小氣的人嗎。”

裴更齊望着林燦笑了，那一刻，誤會解除的他感到格外輕松。對于裴更齊而言，林燦就像他的親哥哥一樣，他對他好，給他找工作，讓他重新開始。

他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林燦和其他人是那麽不一樣。

就在兩人寒暄之際，喬宇也從校門口走了出來，撞見前方不遠處有點眼熟的身影，喬宇漸漸放慢了腳步，方才的輕狂得意也漸漸消失不見。

同樣地，林燦的餘光也瞥見不遠處緩緩走來的喬宇，只見他倏忽站起，直勾勾盯着對面的喬宇，眼神裏滿是殺傷，仿佛正在逮捕獵物。

有些心虛的喬宇原本想打算假裝沒看見兩人，掉頭往另一邊走，然而林燦和裴更齊已經快他一步，擋在他的面前。

“想走哪兒去？”

林燦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眼前的人。

“你、你們想做什麽……”喬宇因為心虛，控制不住聲音裏的忐忑，手心也跟着出汗。

上下打量他的林燦注意到他的異常，淡淡開口，“明知故問？喬宇，我想你心裏比誰都明白，我們來找你是為了什麽。”

“少來這套，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別攔着我，我還有事情，趕時間呢。”

“趕什麽時間，趕着去和虞成恩商談下一步的對策？”

喬宇的呼吸變得笨重，他沒想到林燦竟然如此直接肯定他和虞成恩一起搞了小動作，只見他疑慮又不安地望着林燦：“你認識虞成恩？”

“廢話，當然認識。”揪住喬宇衣領的跑【裴更齊此刻早已經耐不住心底的憤慨，“就是你，打着我的名號去騙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喬宇面對裴更齊，嚣張的氣焰又回來了些許，他沖着眼前的裴更齊叫嚣道：“你個小破孩，懂什麽懂，瞎管閑事，一邊去！”

“居然敢說我是小破孩！我已經成年了！你個大□□，有眼無珠!”裴更齊同樣不服氣地罵了回去。

“你敢罵我是大□□，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你就敢這樣侮辱我！”氣不打一處來的喬宇憤怒地瞪着裴更齊，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且遲鈍。

“行了。”林燦站到裴更齊前面，令喬宇同自己對視，“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喬宇慢條斯理地笑了下，笑裏有嘲諷，更有不屑。“目的？林燦，你覺得呢？”

這一刻，喬宇的眼裏再也沒有方才的心虛，取而代之的，是“撕破臉皮到底”的決心。

但是，林燦卻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喬宇心裏對他裝着怎樣的讨厭，他并不得知。

“林燦，你不會忘了吧？當年在那場全國物理競賽場上，你毫不留情打敗的人是誰？”

喬宇憤慨地盯着他，神情僵硬。

“是你？”林燦簡簡單單地問出這句話，只等他的回答，雖有些許驚詫，但整個人表現得仍然很平靜。

喬宇低着頭，不屑地笑了聲，“是我。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你嗎，我就差一點，就那麽一點，我就可以成功了，可是卻半路插進來一個你，就是你，奪走了我所有的光環。”

林燦望着喬宇，雖然那件事已經過了幾年，他早就将其當做塵埃掩埋，但是今日再次提起，他仍然做不到忘卻一切。

“喬宇，我憑自己的本事拿到一切，我不虧欠你絲毫。”

“呵，你當然是覺得不虧欠我，可是林燦，若不是因為你，我早就成了教授的學生，高高在上，榮耀無限，而不是像現在這個鬼樣子，不管我做什麽，都被教授看不起！”

“不是，有你這麽碰瓷的嗎。”裴更齊看不慣喬宇這麽嚣張嘚瑟，耐不住內心的氣憤，想要為林燦說幾句。“喬宇，你自己沒當成那誰誰誰的學生，只能怪你自己沒本事，哪有你這樣的，還怨別人？”

一直沉默盯着喬宇的林燦此時也選擇開口，他沒有因為喬宇的三番挑釁而變得憤怒，只是神情沉着，從容淡定，說出的話全是事實。

“喬宇，你知道席教授為什麽不選擇你當他的學生嗎？”林燦長久地凝視着對面的人，由衷地替他感到可惜，“明明你有很多機會，但你從來都沒有把握，相反，你一直在讓這份機會漸行漸遠，從你選擇和虞成恩一起算計元壹的那一刻起，你就徹底在席教授心裏輸了。你知道為什麽嗎？你認識教授那麽久，應該比我了解才對——他要選的學生，絕對不是品行敗壞且惡劣之人。”

“你說謊！”喬宇不願相信林燦說出口的每一句話，實際上，他不是不願相信，只是不敢相信，他不敢承認現在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把一切都歸咎于另外一個人。

人總是這樣，當現實不盡人意之時，第一想到的，便是責備埋怨別人，卻很少想着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因為沒有教我們嗎？

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太怯弱，不敢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害怕看到鏡子背面那個真實卻又可怕的自己。

“喬宇，無論你和虞成恩想做什麽，盡管沖着我來，若是讓我發現你們在打元壹的主意，我不會饒了你。”

說完，林燦就将手中的那一張照片扔在喬宇面前，任由吹來的微風帶它盤旋在空中而後落下。

照片上有着兩個人的合影，看上去似乎是年少時的喬宇，彼時，獲獎的他手裏拿着一張獎狀，而身旁站着席恩漢——同樣地，席恩漢臉上也揚起一抹欣慰的笑。

若不是這張照片将赤裸裸的證據擺在這裏，喬宇似乎也快忘了……原來，席恩漢真的有為他笑過。

緊跟其後的裴更齊連忙追上林燦，疑惑地皺起眉頭，“林燦哥，這件事情就這麽完了？喬宇這人這麽可惡，把你女朋友騙去那麽危險的地方，咱們不是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他嗎？”

林燦的腳步慢了下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還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的聲音淡淡的，就像清晨那一縷微弱的風，不經意地就出現。

“小裴，這件事情，各退一步是最好的選擇，若是我們一直糾纏不放，以喬宇的性子，他一定還會想着更低賤的方法來報複，我不敢讓元壹涉險，只能選擇最穩妥的方式。但是，若他還敢再犯，下一次我絕不會放過他。”

“我明白了，林燦哥。”原本不想就這樣算了的裴更齊也漸漸開始接受這一選擇。

林燦的背影就在他眼前。

他在某一瞬間，突然讀懂了林燦的沉默，裴更齊想，從前的林燦也是萬人仰慕的驕傲少年，可是命運不經意地開了一個玩笑，眨眼之間，這個驕傲的少年也變成了衆生中平凡的那一個。

裴更齊知道，他一定也曾懷念過從前的時光，但是無論有多懷念，誰都回不去的。

現在的林燦能帶着常元壹好好活下去，就已經很不容易，兩個人彼此支撐依靠，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歲月，他們比任何人都珍視對方。

所以他們不敢冒險。

他們有的時候，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他們早已不再擁有當初可以驕傲肆意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