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畫春光

畫春光

次日一早,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國子監祭酒家的女兒用鼓槌敲響了都察院門口的大鼓,說有冤情,需要鳴鼓申冤。不過卯時三刻,都察院諸人亦剛剛返工,有一位給事中去過陸家做客,依稀認得這是祭酒大人家的女兒,于是立馬進去禀報了左佥都禦史。

陸孟兩家聯姻,聖上賜婚,京城中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下左佥都禦史也不知如何是好,趕緊吩咐人去問問,出了何事,陸小姐又有何冤要伸。

陸庸妍擺出一張狀紙,上頭寫着鎮北侯府五大罪狀,并告天家。其一罪為騙婚;二罪為欺壓民女;三罪為鎮北侯府不修內闱,未迎妻而先納妾;四罪為鎮北侯府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五罪是侯爺深夜闖女子閨閣;六罪是天家蠻橫,不問緣由,直接賜婚,有失公允。

給事中接了訴狀,先瞧了一眼,本來沒什麽,瞧到後面幾條的時候,冷汗淋漓,覺得呼吸都不暢快了,立馬将訴狀呈上去,左佥都禦史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立馬就道:“進宮,這事咱們處理不了,一個不妙,咱們都要背鍋。速速進宮,将狀子呈上去,帶上陸小姐,還有,着人通知鎮北侯府,不拘是誰來,叫上雙方當事人都進宮,這種家事,咱斷不了。”

六品給事中自然沒有正三品的左佥都禦史的這處事能力,立馬覺得理應如此,他說:“那下官親自去鎮北侯府走一趟,您直接帶着陸祭酒家的小姐進宮吧。”

陸庸妍跟在左佥都禦史大人的身後,絲毫不見惶恐,反而擡頭挺胸,步履堅定,左佥都禦史拿着狀紙,一步也不敢停留,直接到了皇帝的政和殿,大伴胡青見見了左佥都禦史,立馬迎上去,“還沒到早朝時間呢,穆大人您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穆乾趕緊将狀紙送上,然後一言不發,退到一邊去了,防止引火燒身。這祭酒大人來京還不到百天,聖人正欣賞他;而孟家又一直是聖人特別偏愛看重的,所以即使是徹侯私德有虧,聖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看不見。這兩家結親要變成結仇,這一場仗好打,他只能做到這樣,別的就不能多管閑事了。

聖人看了狀紙,問:“是穆乾來了?”

胡青見回:“是,是左佥都禦史大人來了,帶着陸家的千金。”

然後就沒聲了,聖人不說話,胡青見自然也不能出去瞎傳話,只能幹等着。

陸庸妍從卯時四刻等到辰時四刻,太陽越來越大,等到她額頭上的汗出來的時候,孟君誠才來,他一眼瞧見陸庸妍,就想伸手去拉,“阿妍,你怎麽在此處?”

原來是給事中去了孟家,消息被孟老太君攔截了,她說:“區區四品祭酒的女兒,好大的氣性,讓她等着,在都察院門口反省反省才好。”于是孟家照常吃早飯,然後是散步,然後是雜事處理,等那位給事中覺得不對勁,托人去問,孟君誠才知道是都察院來人了。

都沒來得及問清楚發生了何事,就被給事中給拉着進了宮,卻在政和殿外遇見了陸庸妍,不知她已經站立多久了,臉上浮現了一層薄汗。

“讓他進來。”聖人終于又開口了。

自然是指徹侯,“侯爺,聖上喚您進去呢。”胡青見出來,瞧了陸氏女一眼,倒是一點都不急,這裏頭出大事了,還不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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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見暗暗搖頭,想讓陸庸妍換個陰涼的地方站着,卻又不好明說,心道這姑娘怎麽有點死心眼。

“你自己看!”,一張紙甩在孟君誠臉上,宣紙本來輕飄飄的,卻仿佛割了徹侯的臉。

孟君誠拾起訴狀,一條條看下來,他舔着臉,笑嘻嘻的,“您當真了?這個不用當真,咱們未婚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這都是小姑娘起了脾氣,胡鬧呢。”

“呵,”聖人冷笑,他同大伴胡青見說:“你出去問問,陸家是不是在胡鬧?”

這就是給臺階了,如果陸姑娘肯服個軟,今天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胡青見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立馬出去勸:“陸姑娘,聖人問您呢,您是不是太緊張了,如果您覺得婚期太緊了,咱們也可以往後延一延的,您覺得呢?”

裏頭發生什麽,陸庸妍基本都能想象得到,聖人是仁君,孟君誠也不是壞人,但這京城是非地,實在是太吞人血性了,她說:“勞煩大伴,您幫我回個話,就說我是認真的,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小兒游戲,我是真的要狀告鎮北侯府,希望聖人明察。”

這孩子!大伴胡青見無法勸和,只得回去,照樣複述一遍。

“這還是開玩笑嗎?人家說你騙婚,說你夜半私闖女子閨房,你是色中惡鬼嗎,做這種事?納妾,納什麽妾,你怎麽早不納,晚不納,等朕給你賜婚才想到納妾,這是在打朕的臉?罷了,既然你們雙方都不情願,那就各自交換婚書,退婚吧。”聖人難得說了一大段話。

“聖上,臣不願退婚。”孟君誠雙膝跪下,以額頭貼地,又重複一遍,“聖人明鑒,臣不願意退婚。”

聖人瞥着孟君誠,正要說話,外頭陸庸妍就跪下了,她大聲說:“臣女不願嫁進鎮北侯府,還請聖上收回聖旨;臣女不願嫁進鎮北侯府,還請聖上收回聖旨!”

一聲高過一聲,聖人瞧跪在地上的孟君誠,“強扭的瓜不甜,你回去吧。”

“臣,”孟君誠扭頭,瞧跪在外頭的陸庸妍,她雙手匐地,一直磕頭,本來蓋着額頭的齊劉海也散開了,露出已經通紅的額頭,她就這樣厭惡自己,厭惡孟家?

“至于陸家女,敲響都察院大鼓,狀告侯府,诽謗天家,笞八十,傳穆乾,就在他都察院門口去鞭笞,以警醒衆人。”

鞭笞八十,孟君誠猛然驚醒,他說:“臣願意領這八十鞭,請聖人降罪。”

“呲,”聖人卻已經起身,走了。

穆乾從偏殿出來,拉起陸庸妍,說:“得罪了,陸姑娘,你诽謗天家,本該處極刑,聖人仁慈,處你八十鞭,你可有準備。”

“多謝聖人。”陸庸妍站直了,又沖政和殿行了鞠躬大禮。

都察院鞭笞國子監祭酒家的小姐,已經是正午時分,都該在家午間吃飯的,一時間看熱鬧的群衆将都察院圍了個水洩不通,孟老太君也得了消息,本不想關心的,但又聽說孟君誠也在都察院,思量了一下,說:“咱們也去看看。”

孟柔石趕緊扶着她母親出門,等到了都察院門口,已經開始行刑了,第八鞭子落在陸庸妍身上的時候,她的背上就見血了。

“小姐,小姐,”荷生哭着要撲上去,“我來,打我,我抗揍,我們小姐扛不住的!”

陸端在一旁看着,穆乾站在他身邊,低聲交談:“陸祭酒,得罪了,實在是想不到貴府千金如此膽大,連聖人的面子都不給,這叫聖人如何下臺。不過這鞭子是換了輕的,不會太重,您府上先請個大夫候着……”

孟君誠在旁邊看着,第十六鞭的時候,他撲過去,“阿妍,你別犟了,別犟了,好麽?”

“多謝侯爺關心,我很好。”

陸庸妍抿着嘴,“第一十七,第一十八,第一十九,”自己竟然數起數來。

圍觀群衆也開始幫着數數,“第二十二,第二十三”……

背上血痕越來越明顯,孟柔石都拿帕子遮住眼,一副不忍再看的模樣。

荷生死死盯着孟家人,嘴上唾棄:“驢心狗肺,假惺惺!”

到第四十鞭的時候,陸庸妍的衣服已經被勾稀爛了,等行刑的還要再打,執鞭子的手就被人握住了,徹侯将外袍蓋在陸家女身上,說:“剩下的我來,事情因我而起,即使陸小姐有錯,那錯處與我也是一半一半,所以餘下的鞭子也該是打我的。”

陸端看了穆乾一眼,穆乾估計是在政和殿就受了交代的,立馬就同意了,大聲道:“四十鞭已完,送陸小姐回府,既然徹侯認罪,那剩下的就由徹侯來,打!”

這一聲‘打’簡直振奮了衆人,行刑的也換了人。

一鞭又一鞭,越打越重,錦書和長酒在人群裏站着,對了個眼神,皆是說:“這陸小姐年紀輕輕,卻是個有血性的,老太君想制服人,終究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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