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念雲煙

念雲煙

“也不知老太君說了甚麽,孫姑娘說病了,不肯出門,不見人呢。”蓮之在外頭得了消息,回來勸說陸庸妍:“夫人,您是侯夫人,您得讓人去看,這樣才能彰顯您大度。而且孫姑娘是客人,別管她是甚麽心思,她總是不能病在咱們府裏的。”

荷生在一旁搖頭,很是瞧不上孫立言,嗔道:“好沒意思,這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的閨秀小姐,有什麽意思,淨想着給人做妾,是嫁不出去了麽?況且咱們侯爺也不在,她怕是不知道,才這幅作态,算是媚眼抛給瞎子看。”

蓮之瞧她一眼,“胡言亂語甚麽,你舌頭這麽長,将來頭一個發賣的就是你。”

陸庸妍看了荷生一眼,“多嘴多舌的容易被人當出頭的椽子打,你蓮之姐姐也是為你好,你得記她的情,一般人她也不稀得管。”然後沖蓮之道:“遠來是客,不能讓客人住得不好,你和春盤說一聲,讓他出去請大夫,再從庫房選一兩燕窩二兩參過去,也安慰孫姑娘,讓她安心住下,一切都有祖母做主,教她放寬心,千萬別多想。”

蓮之聽了,點頭道:“夫人大度,合該如此,但咱們也要讓孫姑娘知道咱們的好,人參和燕窩都不能悄悄地送,我想讓酥酪和我一同去,這樣大姑奶奶也知道了,她再想幫孫姑娘成就好事,也得多考慮咱們這邊的心意。”

庸妍點頭,“酥酪是孫家來的,與孫姑娘說得上話,你們一同去,讓她去安慰孫姑娘也好,你就別多留,禮數盡到了就回來。”

“是。”

荷生嘆氣,“姑娘,咱們過幾日回家去瞧瞧吧,我想吃家裏的夾心軟米糕了。”

“不急,再等等。”庸妍翻了翻手中的冊子。

“姑娘是怕老太君有意見?”

陸庸妍笑,“是啊,如今我嫁了人,不是姑娘了,一天天往娘家跑,京城所有人家都會說我不懂為婦之道,會有閑話的。”

“那侯爺什麽時候回來,他走了這樣久了,怎麽沒給您寫信回來。”

“不知。”

時間如沙漏一般,緩緩流淌,上個月末終于下了雪,庸妍讓蓮之帶着酥酪锲而不舍地去探望孫姑娘,孫姑娘也終于病愈了,還出來參加了一次家宴,陪着大家打了一會兒葉子牌,大方多了。

“今日臘月初八了,沒幾天過小年了呢,侯爺怎麽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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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裏燒了地暖,今年老太君發話了,說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都不許走,得留在娘家過年,老太君說了,這遠嫁的姑娘出嫁二十多年,沒有一年是在侯府過的,這回去又山迢路遠,別折騰了,都得陪着她這個老婆子過年。

兩位姑奶奶都答應了,三姑奶奶也給福建去了信,說年後再考慮折返的事情。

而大姑爺孫樹琣在上上個月就回清河去了,只是他們的嫡子孫湘君留下了,好像是打算在京城貴女圈中擇婦。

而孔家的家主和其妻虞氏也回去了,帶走了兩個庶女孔如玉和孔如蘭,但是嫡子孔季繁留下了,他也是要參加本次春闱的,如今在侯府的外院讀書,內宅女眷輕易見不着他。

年二十八的時候,陸庸妍終于第一次看見了孟君誠的表哥,先世子妃的親侄兒,孔季繁。他是個清隽的年輕人,年輕英俊,高大挺拔,身穿墨藍色繡墨蘭紋的袍子,孔家的人最講禮數,見了陸庸妍,連連問安行禮,陸庸妍怎麽敢受,連忙側身避了。

“今日家宴,大家都不必拘謹,”老太君精神很好,穿着新制的冬裝,抹額也是陸庸妍新縫的,用了兔兒毛,又暖又輕,她說:“一道喝碗臘八粥,大家來年都風調雨順,平平安安。”

即使孟君誠不在府中,大家都沒有提,一是不想掃了老太君的興致,二是兩位姑奶奶難得歸寧,即使侯爺不在,侯府也難得這麽熱鬧,于是依次見禮之後,都沒有拘束規矩,和氣坐下了。

飯吃一半,孟柔石道:“母親,幹巴巴吃飯沒有甚麽意思,咱們喝點酒如何?”

桌上本是沒有酒的,老太君不飲酒,孔家的堂兄馬上就要應付近在眼前的科考,沒人這時候請他喝酒。另有孫家的小公子,孟柔石是她母親,他母親在,平時自然也不許他飲酒。而陸庸妍根本就還沒及笄,誰也不會擺了酒請她喝,于是這一場臘八晚宴,偌大的桌上竟然一壺酒也沒有擺,飲子都是些團茶點茶水,果飲甜漿也要等到最後才上,這麽一看,筵席着實是有些單調了。

陸庸妍如今是侯府主母,聽到大姑母想喝酒,立馬起身安排,“荷生,去咱們院子挖兩壇子桑葚酒和桃花酒來,再另溫一壺黃酒,個人口味不同,黃酒要事先溫好了再端上來。”

“是。”荷生轉身去了,喊人去春意鬧的樹下挖酒。

“奶奶,二位姑姑,這桑葚酒還是我從建康城千裏迢迢帶來的,滋味清甜,你們可要嘗嘗。”與徹侯分開已經四個月過去,陸庸妍好似長高了不少,等翻過年來,她就十五了。

“好,建康城來的果子酒,咱們一定都要嘗嘗。”老太君瞧着這孫媳婦,越看越覺得不錯,很懂禮數,又不死板,更不拿喬,說什麽做什麽都是一致的,是好家教的孩子。

“還有這桃花酒,是我庶母擇了院中的桃花,親自釀的,這已經七個月了,今日開封,給大家嘗嘗口味。”又道:“桃花性涼,大家可別喝多了,回頭要肚子疼。”

庸妍笑着說,老太君也笑,“試試,大家都試試,一人來一杯,試試咱們親家母的手藝。”

屋內燒了地暖,隔幾步就點着風燈,厚厚的門簾垂下來,擋住了外頭的風雪,天黑時下了雪,風卷着雪,迷了人眼。

“哎呀,對不住啊,嫂嫂,撞到了!”跑進來的是孫樹培,他不停拍手跺腳,“好大的雪,打傘都沒用,衣裳盡濕了。”

“瞧這孩子,這麽大了,還是一團孩子氣,這将來可怎麽得了!”孟柔石起身,先替兒子抹去了身上雪,又才轉身來關心陸庸妍,“妍兒,怎麽樣,這小子方才沒傷到你吧?”

“沒有,表弟看着呢,哪裏就這麽容易撞到了。”陸庸妍回,音色很清脆,聽聲就知她年紀不大。

這是孔季繁第一次擡頭仔細看他這位弟媳的臉,竟然是張這樣的臉,小女孩兒一樣的娃娃臉,難怪是那樣無雜的聲音,皆因還沒長大吧。陸庸妍笑眯眯的,“現在等酒來,不如咱們就玩個游戲,猜猜謎語吧。”

“好啊,好啊,我先來!”孫湘君也是兒童心性,嬌養着長大的,家裏管得緊,卻也慣着,愛吃愛玩,這會兒道:“千裏丢一,百裏丢,猜一字。”

“是伯。”孔季繁開口。

“不算,不算,我這是給嫂嫂準備的題,表哥說了不算。”

孟柔石笑道:“好呀,就知道你想為難你嫂嫂,你是不知,你嫂嫂很有墨水,要比你這個胸無點墨的要強得多呢。”

“我不信,再來!九只鳥,猜一個字。”說罷,看着陸庸妍,“嫂嫂請作答。”

“是鸩。”陸庸妍道:“表弟,可對了?”

“再來!愛面子?嫂嫂請答。”

“慕容。”

“嫂嫂,年年歲歲花相似。”

“花容依舊。”

“那七仙女嫁出去一個?”

“六神無主。”

荷生已經帶着三四壇酒返回來了,她說:“表少爺,您這些題都沒有用的,咱們夫人小時候都已經玩過了。”

孫湘君屏氣,眼睛朝桌上人溜溜看,大家都笑看着他,他說:“表哥,你來!別叫嫂嫂一個女子把咱們都看輕了,你來一個難的,必須要難住嫂嫂。”

孔季繁站起身,略躬身,“表弟妹,那我就得罪了。”

“表哥請。”陸庸妍半福回禮。

“半邊大,半邊小,半邊跑,半邊跳,半邊奔馳疆場上,半邊偷偷把人咬,打一字。”

荷生蹙眉,“這是什麽字,這是個字嗎?”

孫湘君也笑看着陸庸妍,“嫂嫂,這回可把你難住了吧?”

桌上衆人都笑,“季繁是個實誠孩子,庸妍也是個實誠孩子,兩個實誠孩子碰一塊兒,就要撞上了。”老太君笑說:“庸妍快別猜了,他故意為難你的,那就不是個字,都坐下吧,咱們開筵。”

“是。”陸庸妍總覺得今天腦子不好用了,就這麽個字,怎麽還沒猜出來。

“這桑葚酒好喝,嫂嫂再許我一壇,我拿別的和你換。”孫湘君道。

“你嫂嫂什麽沒有,還要你來換?”孟柔石笑着給兒子整理衣袖。

老太君吃到後半程就累了,先由雲朵扶着回去休息,接着孟憐山和孟柔石都說不喝了,得回去睡覺,還吩咐丫頭們照看好公子,別雪天路滑,摔了。

男女授受不親,侯夫人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孔季繁也準備起身告辭,不想,陸庸妍在他身後說:“是個‘騷’字,表哥,可對?”

陸庸妍其實也不勝酒力,她暈乎乎的,面上不受控制的傻笑,“我猜對沒有?”

“對了。”

孔季繁看采桑,“送夫人回去休息,當心些,外頭下着雪。”

孔家人自來是在孟家不一樣的,那都不是客,是不需要擺譜的主子,采桑立馬應了,“知道了,表少爺。”

最後一個孫樹培是被人扛着走了,他早趴在桌上睡着了。

次日一早,陸庸妍去給老太君請安,正巧見到孔季繁也在裏頭,原來他也是每日都進金玉堂請安的,只是為了避開女眷,他是單獨一個時間來的。不知今日怎麽的,這個時間都是陸庸妍來的,他竟然在裏面。

“阿妍來了,可是有什麽事?”

陸庸妍福了個禮,“回祖母的話,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想今日回家看看。”

孔季繁黑黝黝的眼睛掃過來,孟君誠的眼珠子也很黑,但是沒有這麽沉,孔季繁看人的時候,帶着很深沉的打量,陸庸妍躬了躬身,說:“孫媳也知道無事不該回娘家的,但我庶母有孕了,請祖母恩準,庸妍真的很想回家看看。”

“如此?親家竟然有喜,這是大喜事,慶舒,快備禮!”陸庸妍看得出來,祖母本不想答應自己的,這會子又答應了,還來了精神,剛剛他們一定在說什麽令人興致不高的話。

都快過年了,還有什麽興致高不高的,只能是孟君誠了,難道說,侯爺出事了?

“阿妍,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祖母年紀大了,也不能老讓你在侯府呆着,不讓你回家盡孝,不然你回家住幾天?”

絕對是孟君誠出事了,不然不會許她回家住幾天,這就是要避開她議事。孟家還不想同她議事,陸庸妍無聲嘆息,點了點頭,“聽祖母的,祖母怎麽安排,庸妍就怎麽做。”

老太君萬分欣慰地瞧了陸庸妍一眼,然後安排說:“季繁,你走一趟,替我這老婆子送阿妍回家,就說是我許她回家盡孝的,讓陸博士千萬不要誤會她,萬萬不許說我家阿妍不懂事。”

孔季繁站出來,說:“您放心,交給我。”

孔季繁比孟君誠還大一歲,是個比孟君誠更成熟的男人,陸庸妍眼看他安排大事小情,連孕婦要吃的蓮子燕窩紅棗花生枸杞紅糖都準備周全了,他托着陸庸妍的手上馬車,問:“能上來嗎?”

“嗯,”陸庸妍正要用力,卻身子一輕,被人提起來了。

蓮之和荷生都不回去,她們要留在侯府過年呢,這次只許陸庸妍一人回去盡孝,陸庸妍覺得奇怪的很,心知侯府有事要瞞住她。可瞞着又有什麽用呢,如果孟君誠身亡了,那她就是鎮北侯爺的亡妻,是真的要在侯府度過一輩子的。

年輕自有一番憨勇,不計後果,不知艱辛,陸庸妍覺得自己很勇敢,已經做好了為亡夫守節的準備。

“你今年多大?”沉沉的男音傳過來。

“啊?”一雙還很年輕的眼睛望向他,孔季繁抿嘴,“有十五了麽?”

“嗯,”陸庸妍點頭,“正月就十五了。”

“就在年後?”

“就在年後。”

陸庸妍實在不知這番詢問是什麽意思,是孟家想委婉地告訴她,她還年輕,着實沒有必要為孟君誠守寡?

小小的人兒坐在馬車邊緣,縮成一團,心中發澀。“你很冷?”孔季繁問,然後脫了身上的白貂裘給她,“這樣呢?”

“嗯,多謝表哥,好、好多了。”陸庸妍是覺得心裏冷,守寡,她為何要守寡啊,她過了年才十五,他們夫妻不過一天,一天能有多少情分?他?她……胸口發癢,一口血噴出來,噴在了那不染一絲雜毛的白貂裘上。

“庸妍、庸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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