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賣不出去
我賣不出去
千紅生了一張樸實的鵝蛋臉,圓溜溜的大眼睛和齊劉海都顯示她是個良家閨女,嘴巴豐潤,耳朵圓圓的,像從年畫上騎着錦鯉下來的娃娃,一副天真又憨厚的模樣。
就是沒什麽女性魅力罷了,誰會看見年畫娃娃覺得它很有魅力呢。
秀芬姐把她的長發抓起來,在手心搓了好大一會兒:“脾氣倔,你也溫柔一點,頭發會變軟。”
毛毛燥燥的長發落在秀芬姐手裏就變乖,服服帖帖地挨着頭皮,像抹了頭油似的。
“頭發呀,也是人的臉,你瞧化肥廠門口那女瘋子,當年也是我好姐妹,長得像傅藝偉似的好看,結果頂着一頭雞窩,人們都以為她是個老婆子呢。”
秀芬姐那雙骨節粗大的雙手落在千紅頭上像羽毛似的輕柔,“學着點兒 。”
“我要燙頭嗎?”
“瞧你說的,城裏人都燙頭不成?你頭發沉,胸大,臉又小,綴着那麽長頭發顯得個矮,剪掉才輕快。”
秀芬姐親自給千紅剪頭發,她原本的頭發肆意生長,在後背垂搭,幾乎要到大腿,被秀芬姐親手咔嚓剪掉一大把,拿橡皮筋捆了,剩下的飛快修理。
“劉海又厚又長,悶得慌要長痘痘呢,這些時候就掀開,給你個小夾子別起來,等長長了往兩邊分,別剪劉海了,把眉毛露出來顯得大方……哎呀我就說,你看,長痘痘了,不準擠,我有一個藥膏特別好用。”
于是千紅變了個模樣。秀芬姐給她把肩膀以下的頭發都剪掉了,卷起劉海露出潔淨的臉,秀芬姐為了教千紅染頭發順帶給她耳後挑染了兩绺紅色,等染好了千紅又難為情地把它藏起來。
“戴上這個。”秀芬姐摸出一對銀耳釘給她戴上,“耳朵眼紮得很好嘛。”
剪完頭發店裏陸陸續續來了客人,千紅第一次嘗試披散頭發覺得腦袋太輕,一下午像被這輕盈的頭發帶上雲端飛舞,下午給人洗頭都小心翼翼,動作更輕柔了一些,有個年紀大的客人在她手底下睡着了,惹得秀芬姐直說她該去學按摩。
“學按摩?哪裏學?”學無止境,技多不壓身,千紅眼睛亮了。
“段老板那裏……怎麽,瞧着自己變天鵝了,心就——”
“我不學!”千紅咬牙,恨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收頭發的騎着二八大車過來,自行車橫杠上挂了個灰色布兜,停在理發店門口。布兜裏是剪頭發的家夥,後座有個鐵箱,鐵箱裏是各處收來的頭發。
理發店經常剪了客人的頭發收集起來拿去賣,但秀芬姐照顧的客人多半是糙漢子,掉在地上也懶得撿。這次正好有千紅的長發,編成辮子,被秀芬姐支出去賣。
“二十塊。”
“啊。”
秀芬姐在門口抛出一句:“你也來訛老娘?八十塊,不收拉倒,老娘再也不跟你做生意。”
噼裏啪啦地把對面的人打得不擡頭:“秀芬姐這話,我還能坑你?這是半截剪下來的,不是齊發根……”
“千紅,回來吧 ,不賣他。”
最後還是八十塊成交,秀芬姐咬準一個價格死不松口,把錢拍進千紅手裏:“拿去花。” 擺出闊綽架勢之後再對收頭發的背影吐一口唾沫碾一腳,恨恨地罵一句,讓千紅想起她媽媽被菜販子坑了五毛錢之後叉腰吐痰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千紅買了個西瓜請理發店的所有人一起吃,格外挖出中間的獻給秀芬姐,秀芬姐含蓄地咬了一口之後就賜千紅替自己吃掉,李運和孫小婷才回來沒多久就碰上了吃西瓜,一顆瓜很快就沒了。
八十塊花了三塊四,還剩一些,晚上她把錢抓在一起合計存起來,上個月的一千塊攢起來,利息也不大夠,她看見織毛衣的書上寫:毛線編織不限于衣物,小擺件,首飾也是極具商機的選擇。
商機。
她從書中摘出幾頁編織擺件的內容專心研究,但畢竟說得淺,千紅現在還只會織帽子圍巾和毛衣,要做省毛線的精巧編織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那織毛衣有人要麽?千紅想了很久,決定從用料少,工期短的手套入手。
她先找出本書裏那五頁半說織手套的,照着書上的花樣去買了二斤毛線,又去小玩具店裏撈了兩把女孩子穿手鏈用的小珠串。
孫小婷說:“千紅你這織起來沒人要怎麽辦?”
“沒人要也不虧,咱倆冬天用。”千紅抹了一把汗濕的頭發,別到耳後,露出兩绺紅色,孫小婷啧啧贊嘆:“秀芬姐都教你染頭發啦?他摳門得很呢,說染發的貴,碰也不讓碰呢。”
千紅一笑,手指翻飛,毛線成團放在塑料袋裏挂在胳膊上,毛線繞在小指上,需要時就挂上針,走着坐着都能織,擡頭說話的功夫手上也不停着,俨然是個熟練工了。
“等你弄完了教教我,我想織個圍巾。”孫小婷趴她身後圍觀,千紅騰出一只手按着書,鑽研精巧的花針,沒太在意話裏的意思,點點頭答應了。
用半個月時間,千紅已經織好了一雙毛線手套,因為還不太會把每個手指頭都綴上,用平常的勾針連上去顯得笨重,所以是雪孩子那樣圓滾滾的連指手套,用一根細帶子穿起,千紅又拿了秀芬姐的針線把她買來的小珠子點綴上去。
秀芬姐說:“拼個英文字洋氣,或許還能賣出去。”
“我就知道嗨皮啊,哈喽啊這些詞。”千紅操起她的工地英語。
塑料珠子綴成happy的字樣,她針腳密,縫東西還比織毛衣擅長一些,等她挂上去了,秀芬姐先按定:“我先定了,你賣多少?”
買毛線和珠子的錢是秀芬姐替她剪的頭發換來的,千紅沒好意思收錢,爽快地說送他,秀芬姐說:“那行吧,工本費總是要給的。”
第二天給她拎來一兜子好毛線,棕色和雍容的紫色,翻開她的書,指了指一件女裝款式:“我想要這個,不過店裏可沒我的號,你會織就再給我織一件。”
千紅應了,趁上午看東西或是晚上回去休息時的空閑時候織毛衣,加上賣瓶子和孫小婷分,陸陸續續也有四五百進賬。
等千紅省吃儉用攢夠了兩千塊,她等來了段老板,段老板一如往常地看她洗頭,不吭聲,仿佛沒她這個人似的。
這天,千紅握着一疊現金在懷裏,送走手邊的客人,徑直走到段老板眼前。
段老板翹着腳吃鴨掌,吮着手指尖,黑色指甲油深沉又光滑,沾着鹵味的油變得亮晶晶的。
“給,雖然不應該我還,但是楊主管也死了,是我自己遇人不淑。我全部家當就這麽多,你拿去,不要再來……騷擾我了。”
這話像棄城投降,可千紅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麽從鷺鸶腿那裏把錢拿出來,冷靜思考後還是吃了啞巴虧,來日方長以後報仇也不晚。
當務之急還是把段老板這個大隐患送走,免得她時時刻刻擔心一覺醒來被段老板拉去賣。
兩千塊錢,紙幣邊緣發毛發潮,攢了很久,每一張都是她辛苦辛苦賺來,放在床底抹平的。
“六千塊。”段老板一瞥就知道這摞錢有多少,頭也不擡地重複那個數字,像個來要債的,逼着千紅給她掏出來。
“我沒有,我一頭撞死了你把我拿去賣豬肉也賣不了幾個。”千紅破罐子破摔,把錢扔到段老板身側的沙發上。
“我聽說你織毛衣來着,嗯?一件掙個一百塊,六十件也掙出來了。”段老板慢條斯理地捏起那摞錢,挑剔地看了一會兒,“行吧,還剩四千塊。”
“我賣不出去。”
“我閉着眼都能賣出去,你這是借口。”段老板輕盈起身,提着包走人,秀芬姐剛好不在,李運在門口和孫小婷說話,沒注意到這麽個活人出去。
有本事你賣。
千紅左右胳膊打架,兩手互掐,氣得恨自己嘴軟。
一百塊都能買一件了,誰會雇人織啊!千紅越想越覺得段老板是在為難她。
把這事和秀芬姐一說,秀芬姐思忖片刻,突然一擡手,靈光一閃似的眼睛亮起來:“她不是說她閉着眼都能賣出去麽,她既然說一件一百塊,你織個四十件扔給她,她賣不出去你就把她那句話搬出來罵她!千紅,她這是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話裏全是破綻!你得找到她的軟肋,往死裏戳她,她就沒辦法了,遇到她這種人可別慫,你肯定戳不倒她……只要你不砸她腦袋不打她不害她,我都支持你。”
秀芬姐背叛老姐妹陣營到千紅這邊,翻着書夾着筆刷刷劃下他覺得最時興的款式,別好書頁,将厚厚一本書砸在千紅身上:“上午沒什麽活,以後不用值上午的班,工資給你扣兩百,你上午就專心織這個,還了她的債看她還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