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沒有良心

我沒有良心

“給誰織?”千紅笑着躲閃過孫小婷,孫小婷倉皇了一陣,跺跺腳不理千紅了。

孫小婷這段時間偷偷學千紅織毛衣,但人人生來有命,千紅或許就比她聰明一些,手指翻飛幾針過去了,孫小婷還沒學會,就是最簡單的平針也織不成一長條,反而越挑越厚,織成了條又粗又厚的毛線條。

千紅問給誰織圍巾,她也不說話,惱了一會兒,等千紅提着織好的毛衣包裝進袋子,才搶奪自己兩根針藏進被子後面。

藏得住圍巾,藏不住心事。

千紅在村裏時是個愛打聽的,後來心裏有事才不多說話,但本事擺在那裏,對周遭的變化很是敏感。

比如李運不來騷擾她了,天天騎着摩托車帶孫小婷出去玩,店裏沒客人的時候秀芬姐也不管,和千紅坐着看店,千紅織毛衣,他就在一邊對着鏡子端詳自己的臉。

見秀芬姐的第一眼,暗想這是哪裏來一個奇裝異服的壯漢,得了秀芬姐的幫助,千紅覺得秀芬姐是個好人,有點兒不尋常的愛好也可以理解。

秀芬姐清早起來要用清茶漱口,理發店門前全是潑出來的茶梗子,說當年李鴻章也是以茶漱口才能益壽延年。千紅知道李鴻章是誰,但無法把歷史書上那個老頭和妖嬈多姿的秀芬姐聯系在一起,只能點頭嗯嗯表示她聽見了,再把秀芬姐的啤酒呈上來。

論喝酒,秀芬姐說第二應該沒人說第一,像段老板來了這幾次,秀芬姐坦然喝酒面色紅潤毫無異樣,段老板抿幾口就頭暈,但她歪在沙發上的時候千紅還是不敢近她三尺以免被抽兩巴掌。但秀芬姐每天只少喝兩口,葷素不忌,有啤酒就喝啤酒,兩塊錢一斤的小賣部二鍋頭和千紅不懂事買來的內蒙燒刀子都只用那一小杯裝了,才精神抖擻地幹活。

孫小婷拐走了李運,秀芬姐失去了他的貼身小棉襖,于是晚上他出去買菜或是和朋友聚會時就會對千紅招招手:“千紅,保護我。”

誰保護誰?千紅走在秀芬姐壯碩的陰影下還是盡職盡責地注意四周。

“明天我帶你去找段老板,有我見證她不敢胡說八道,這幾天毛衣怎麽樣了?”

“嗯一個花樣織了四個碼,現在有十二件,晚上還能有一件。”

托秀芬姐的福,這段時間段老板沒騷擾成她。她還了兩千塊,現在織毛衣速度飛快,縱然是吃了啞巴虧也心裏高興,覺得立即解脫,還了債就走向致富的康莊大道。

“廠區以前只有化肥廠,這兒是一片地,是個村,後來新規劃來了,統統推平,找外地人建廠,你看,貼着河繞開,服裝廠也來了,電子廠也跟着來,城區所有的工廠都挪過來,就成了廠區,人多了就開店,我以前是出來賣的,後來有了點錢,學了門手藝,自己出來開店。”秀芬姐和千紅走過小橋,路過電話亭,秀芬姐虛按右手把千紅定在原地,自己款款走進去填了幾個硬幣,拿起聽筒,卻沒說話。

過了好大一會兒,秀芬姐把電話放下,袅袅婷婷地站定在千紅身邊,繼續說,“你現在有手藝,多學幾個,技多不壓身,等攢夠了錢也能開店當老板。”

夜裏淅淅瀝瀝下雨,夏日多雨,下過雨就更燥熱,再下雨,雨後緊跟着難耐的熱,這就是夏天。

秀芬姐和朋友出去唱歌,千紅幫他拿衣服,俨然助理樣。

秀芬姐說:“你也來一個?”

“我不會唱。”千紅抿住嘴巴拿着外套躲進角落,男女嘶叫高歌胡扭,在姹紫嫣紅燈光下變成虛影,扭動成蛇,聲音各自咆哮,大多數都不好聽,千紅垂下頭,從外套下掏出她裝毛線球的塑料袋,摸出還沒織好的袖子,四根針穿梭飛快。

晚上趕出了第十三件毛衣,千紅睡下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所幸這天不用她值班。

段老板挑剔地摸着她的毛衣,似乎想要說什麽,不經意地瞥秀芬姐一眼,慢慢吞回。十指噼裏啪啦輪流敲打桌面,很有節奏地敲了一會兒,撐臉說:“我不收破爛。”

千紅怒上心頭,但還是壓下了。

每件毛衣她都很用心地織起來又包裝,織毛衣的毛線都是和孫小婷借錢買的,在書上寫的花樣上還有些改進,千紅在這些東西上還有些天分,就是秀芬姐也說不出她不是,段老板張口就是破爛,氣得千紅臉色發青,把毛衣統統拍在桌上。

“你說的,一百塊一件也賣得出去,賣不出去就是借口,這是十三件,一千三,加起來是三千三。”

段老板繼續撐臉卻不說話,看千紅臉色變白發青,再憤怒得通紅,聲音懶散地吐出一句:“好吧,我收,但是……一千三就是一千三,那多出來的兩千是怎麽回事?”

“我給了你兩千塊!”

“沒有。我沒見着。”

千紅腦子轟一聲炸了。

段老板不認?是她自己記錯了麽?她把每張紙幣捋平抹展,壓在床底,等零錢夠就統統換成整的,攢夠二十張遞過去,她親眼看見段老板輕擡右手捏起錢,好像錢上有什麽病菌似的,然後裝進了兜裏。

摸遍全身,千紅确信自己沒記錯。

“我給你了!”千紅大喊,她親手給出去的錢怎麽能憑空消失?

“證據呢?”

又是證據。證據二字可怖可恨,讓千紅窩窩囊囊回村裏。讨不着公道,尋不到正義,全是證據二字。千紅不能理解,看段老板恍惚回到了她要舉報楊主管的那幾天,恐懼倏忽而來,如賊一般閃到身後,她後背沁出冷汗,瞪大眼睛,僵硬地看秀芬姐。

秀芬姐正在翻騰段老板的化妝品,她們現在在段老板旅館的屋子裏。

“沒有證據不要胡說,你這毛衣能不能賣錢還不一定,一千三。我勉為其難地收破爛了。”

段老板坐在床邊靠着小桌,和千紅說完就失去興致,雙腳在地上尋找拖鞋,趿拉了一只,斜着起身,拍拍已憤怒地全身僵硬的千紅,自己就側身到秀芬姐身邊了。

“昨天沒睡麽,眼睛腫,貼兩層。”段老板給秀芬姐貼雙眼皮貼,掏出睫毛膏,叭一聲,格外清脆,千紅聽見自己憤怒的呼吸聲。

“你憑什麽不認?”

段老板根本不搭理她,繼續和秀芬姐說笑。

千紅左右環顧,旅館的房間明明都該有花瓶,然而原本擺花瓶的地方放了紙巾盒,拿起紙巾盒感覺殺傷力不夠,可秀芬姐也明明白白說了,不讓她對段老板用暴力。

“那你今天收了我十三件毛衣!打收條!”千紅終于反應過來,扔下紙巾盒,輕拽段老板。

段老板終于回身,歪着頭冷冷淡淡地打量她:“你跟我要收條?”

此刻她就像個魔鬼一樣威脅千紅,敢要收條就把她從窗戶扔下去似的。

“不然你又不認了!你就是個吸血鬼,逮着我一個好欺負就吸血!我不怕你!”千紅直勾勾地瞪段老板,兩眼不眨,試圖用氣勢逼段老板服氣。

段老板似乎在笑,但千紅認真一看,對面的女人又露出一副刻薄冷淡的嘴臉,眼神往下看,連正臉都不想給她似的:“我不給。”

世上怎會有如此無賴的人?千紅驚怒交加,秀芬姐終于說話了:“我作證,小曼今天收了千紅十三套毛衣。”

“誰讓你把破爛傾銷到我這兒?”段老板捶他一下,他哎呦一聲又扭頭對鏡自照。

緩過勁兒來,千紅打開窗戶,二層小樓也不知道會不會死人,她站上窗臺:“你必須給我寫收條!不然我就跳下去!”

“死不是這麽死。”段老板輕拍她小腿,自己欠起身子爬上陽臺,輕車熟路似的,動作輕快,站上窗臺後,段老板毫無遲疑,擡腳往前邁。

千紅魂飛魄散,攔腰摟住人,身子往後沉,把段老板拽回,兩人撲通一聲跌在窗邊的床上。

“死要有誠意,沒有誠意就別說死,我不會給你寫收條。”段老板被她拽着也不改口風。

“那我不給你毛衣了!”千紅抱起毛衣就走。

“那就還欠七千塊。”段老板慢條斯理地拍拍身上的衣服起身,秀芬姐好像自動屏蔽她們的談話,在鏡子前沉迷自己的美貌。

“怎麽還漲價了!”千紅驚呆了。

“行情很好,處女一晚兩萬了。你要是過來幹,我一毛都不收。”

說來說去還是要逼她做那種事。

“六千!我會還你的!做人要有良心!”

“我沒有良心。”段老板說。

千紅抱着一大摞毛衣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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