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怎麽不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

欠錢不還要進局子裏。

千紅領會這句話時，人已經在局子蹲着了。

這次是段老板把她舉報進來的，不會有人把她撈出來了。她實在沒想通自己到底怎麽欠上了段老板的錢，也沒明白為什麽段老板說把她弄進來就弄進來，說放出去就放出去。

現在，那個叫吳浩的小警察正在吃泡面，吸溜兩口之後整個屋子裏都彌漫出那股油香。千紅不說話，好像被打敗了，也不知道毛衣會怎麽處理，也不知道孫小婷會怎麽看她。

飛來橫禍無窮盡，她現在想，當初要是一花瓶把段老板砸死算了。

不過只是想想而已，好死不如賴活着。

她是極能忍耐的人，吃啞巴虧忍了那六千塊的債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和段老板杠上不明智，而且她覺得等自己掙了大錢，那六千塊也只是小數目。

事實證明，段老板想收拾她就是想收拾她，在城區的小別院中把她放出來只是開始，她只要進城就會碰上段老板，碰上段老板就沒好事。

可就因為段老板一人在城中，她就帶着一身怨恨一身不甘心灰撲撲地回村裏等着人挑揀麽？就夾着尾巴倉皇逃走，像上次一樣？

不。

關了她兩天，她出門時感覺太陽格外灼熱，燒得後背疼。門口逗鳥下棋的大爺還在繼續逗鳥繼續下棋。

段老板繼續撐着黑傘站在門口等她。

不能怕。

千紅猛走兩步迎上去，和段老板距離拉近，段老板在馬路對面，沉在黑傘制造的陰影下，像個鬼魅一般冷眼打量她。

在村子裏的時候，千紅學來了不少罵人的髒話，把人祖宗和生殖器都罵爛了才肯罷休。進城了拘謹了，努力做個文明人，然而文明話說得少聽得少，始終堵着一口氣。

她得用點兒真才實學把段老板罵哭在這裏，打破那張冷淡的白無常似的臉，瞧瞧段老板失态起來是什麽樣。她惡毒地想，人已經貼近了段老板，面對面，再近一些就要打架了。

“給。”

段老板遞給她一張紙條，把千紅醞釀好的罵人絕學打回去。

收條

段曼容收錢千紅編織毛衣十三套。

損掉三分功力，千紅只好問：“那兩千塊呢？”

“不知道。”段老板還是不認。

此時，心裏憋着的那股勁兒已被突然來的收條打去七成功力，剩下幹巴巴的憤怒不知道怎麽說，只好目送段老板悠哉悠哉地遠去。人一走，太陽就變曬，仿佛要烤焦她。

無論晴雨，段老板那把黑傘都像花一般綻放在段老板手裏或是頭頂。千紅罵了句矯情，但不得不承認那把傘真的挺有用，很防曬。

她手搭涼棚貼着牆根陰影走回理發店，李運正在門口發動摩托車，黑色藍條紋的摩托發出嗡嗡的低吼，李運穿了雙嶄新的黑皮鞋，頭也吹過了，臉上帶着喜氣，正在往理發店裏張望。

“你回來了？”李運心不在焉地往她這裏看了一眼，又突然精神一振，挺胸擡頭，仿佛覺得自己有義務似的，中規中矩地報告說，“我要和小婷出去游泳，你回來得正好，我晚上就不回來了。不然秀芬姐要生氣了。”

話還沒說完，孫小婷一蹦三跳地出來，看見千紅，沖過來擁抱她：“你是咋回事？怎麽又進局子了？”

“我惹到了段老板，她想弄死我吧……”千紅說。

孫小婷皺着眉頭抱着她想了好大一會兒，沒想出什麽計策，只好嘆了口氣：“我先走了，你可得小心啊！”

她擡腿跨上李運的摩托車後座，動作熟練得好像跨過好幾百回似的，雙手扶着李運的腰，在摩托車引擎的轟鳴下絕塵而去。

剩千紅在門口愣住了。

晚上不回來了？

小婷和他……千紅被曬紅的臉登時煞白，進了門找秀芬姐，秀芬姐正在給客人刮臉，臉上滿了肥皂沫，秀芬姐弓着腰刮臉，像頭熊在繡花似的讓千紅感到一陣迷幻。

送走客人，千紅火急火燎：“小婷和李運過夜呀，咋辦？”

“哦，恭喜啊。”秀芬姐擦擦手坐定，倒了熱水喝茶，翹着小指給千紅看，“我新做的美甲。”

秀芬姐給人感覺不是故意扭捏作态娘裏娘氣的，他更像是個唱戲的花旦，時時刻刻都溫柔如水地說話，順帶注重手指柔美的動作。

美甲亮晶晶，點綴亮片，千紅也沒看出個好壞，只好又重複一遍：“他倆過夜去啦！”

“人家你情我願的，你要棒打鴛鴦？”

“不是！還沒結婚就……就，哎呀你也不管管。”

“我可不是小婷媽媽，沒有義務管她，她自己選的。”秀芬姐沖指甲吹氣，千紅剛回來就杵在這裏，他指指四周，“眼裏看不見活麽？幹活去。”

千紅只好邊洗墩布邊問：“段老板把收條給我了，可那天，哎呀你也不幫幫我。”

“我也不是你媽媽。”秀芬姐輕聲細語，起來上樓，“我眯會兒，有刮臉的剃頭的你就看着來，複雜的再喊我。”

墩布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漫長的水漬，它無辜地立在牆角，啪嗒耷拉下來。掃帚拂過地上的碎頭發，千紅沉默地掃地，把自己逐漸忘掉，換到秀芬姐的角度，交情不深何必為自己出頭，那邊段老板可是他的好姐妹。再換到段老板角度，當然能掙錢就好，只是她收了就是收了，不像段老板這樣不認。

只是她無法理解段老板為何這樣對她。

拖把在地上舔來舔去，最後地板潔淨，千紅拉着拖把去盥洗室沖洗。

她和孫小婷約法三章，如今好像也成了空話……她管孫小婷幹什麽，人家你情我願的。孫小婷待她仁至義盡，活得可比她好太多了，她如今狼狽不堪，分文沒有。

等收拾過，收了架子上的毛巾，千紅低頭織毛衣，那本書已經被她翻爛了。

等還了債，她能不能通過織毛衣掙幾個錢呢？

或者，要不要再去書店看看，有沒有什麽可學的呢。

難道看了家常菜譜就能當大廚？看了電腦使用手冊就能變成電腦高手？她不怎麽做飯，也從沒碰過電腦，苦惱地穿錯了兩對，把針繞出來重織。

那本日常英語三百句又浮現在腦海中。她想起自己拿了錢千裏不用的英語課本卻一個字也沒看。

又穿錯了眼，漂亮的梅花變成一坨聚在一起的圈，難看得像毛衣上長了狗皮藓，她扔下毛衣，被孫小婷和李運的事情攪得自己心慌意亂。

說不準人家只是過夜一起玩呢，沒有幹那事呢！

她勉強安慰着自己，回想過去種種細節，總覺得進展太快。

這突然的娘家人心态打亂千紅心底的平靜，她像一片起伏的海浪不斷拍着礁石，不斷想別的事情驅散念頭。想着想着，文文的身影就浮現出來，她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變得很大，眼看就要臨盆，嘴裏還說：“诶，錢千紅，是你啊。”

她都出幻覺了。

千紅懊喪地搓臉，直到文文拍了拍她肩膀：“你怎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