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韻春把着手機不再打字, 粉潤的唇自然地合着。
正午的光洋洋灑灑,慷慨地照入車廂。
路青雪将氣息斂起後,前排的兩人又将車窗打開, 正扯着閑話, 聊今晚去哪裏喝酒。
按照平時, 韻春出于本職反應肯定會跟幾人搭話,随意扯幾句後邀請他們對尚鼎邊K歌邊喝酒。但此刻, 韻春纖長的睫毛眨了眨, 似沒聽到兩人聊天, 指尖敲着手機後殼,一聲一聲的沉悶。
這讓路青雪想到了重遇韻春的那天,她無意間擡眸在天邊看到的一顆星。
與平常不同的,那是顆紅色星星。
那顆星很小很小。
小到一個恍惚後, 要定睛幾秒找才能再找到它。
它就那麽挂在天邊, 遠離群星,孤獨地閃着微弱的紅色光芒。
路青雪不知道它在天空生活了多久, 不知道它是不是上古時代就存在了, 那時她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很快就忙別的事情了。
此刻忽然想起。
是因為韻春給了她一種相同的感覺。
孤獨。
卻毫不在意地野蠻生長。
天空海闊, 它不與其它星辰恣意比較,而是自顧自地閃爍, 自由又浪漫。
路青雪慢慢擡手,想要去握韻春的手腕, 然後對韻春說一些未來得及說的話。
她想說:“好久不見, 你還記得我嗎?我叫路青雪, 你小時候喊我青雪姐的。”
想說:“加油噢,我看了你的舞臺, 表現超級贊!”
想說:“不管選擇去哪裏流浪,以後都會有我陪你。”
想說:“別擔心,我還在。”
想說:“抱歉,我好像幫不到你了…”
想要說的有很多。
可是當指腹觸到韻春的皮膚,感受到韻春細嫩膚質下脈搏跳動,感受到纖細血管裏流動的血液對她來說無比炙熱時,路青雪眸光如漆黑夜裏剛剛點燃卻被呼吸滅掉的燭光,升起的希冀在剎那間泯沒。
她忘了,韻春不會接受她。
以至于她只敢用暗示提醒韻春。暗示這個辦法,可以表明她的私心,也可以尊重韻春的選擇。
路青雪手指被韻春滾燙的生命力灼到,碰到韻春皮膚的那一秒她便堪堪收回手,在韻春面露疑惑地看向她時,路青雪輕描淡寫地嗢笑道:“那你什麽想法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的表情、語氣,就連收回手時的動作都把握的很好,好似剛才碰韻春手腕的那一下,就是為了跟韻春搭話一樣,自然到完全沒讓韻春發覺一絲異常。
韻春視線從路青雪臉上掃過,垂落在被路青雪指尖點到的地方,多看了一秒後,目光停在手機。
【沒什麽想的。】
身邊的魂體不說話了。
一分鐘後。
韻春狹長的眼尾挑過去看,看到了路青雪面色淡然,看到了那雙會下雨的眸子沉寂了。
宛若夏日裏被厚重雲彩遮擋的天空,不下雨,不刮風,悶熱到讓人喘不上氣。
沉甸甸的眸子盯着她看,不止天灰蒙蒙的,連空氣都蒙了灰,眼前的噪點開始擠壓,韻春呼吸都緩了下來。
握着手機的手緊了又緊。
心砰砰跳了幾下。
算了。
都自動跳到圈套裏了。
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
不如坐在坑裏歇一歇。
韻春眉眼間的神色松了松,粉潤的指尖不經意地往旁邊擡了下。
在別人眼中韻春就是坐車時間長了,随便做了個伸展的動作。但事實是韻春擡起的指尖,在路青雪的手腕處蜻蜓點水似的飛快地點了一下。
一如方才路青雪點她那般。
她在示意路青雪看她。
路青雪配合地偏頭看向了韻春,挽在肩側的頭發随着她的動作輕輕動了動,柔意如瀑布傾洩。
韻春感受到了這抹柔,手指開始工作。
【我是舍不得你。】
第一句話,韻春就反駁了幾分鐘前她極力的否定。
但是韻春可以解釋。
至少她所說的舍不得,不是路青雪語氣裏所含的暧昧。
【因為和你聊天很舒服。】
【這段時間和你相處,讓我回憶起了童年,回味到了那時的無憂無慮。】
有韻月琴和路青雪相伴的那段童年,是她灰撲撲的人生中色彩最鮮豔的階段。
對于此時嘗過了人生各種苦的韻春來說,還能在死如灰燼的生活中看到彩色,哪怕是以往的顏色,都足以讓韻春在寂寥的夜裏活過來。
說句實話,韻春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過往。
過往太甜,她想到零星一點畫面都齁得慌。倒不是現在太苦,而是現在的她已經嘗不出生活的味道了。
舌頭是麻木的,身體是麻木的,大腦也是。
她整個人是麻木的。
直到路青雪的出現。
她指的是在不知道對方是路青雪的那段時間。
那段時間裏,深夜的愛撫與熱吻,耳邊纏綿暗昧的語氣詞,結束時耳垂傳來的陣陣癢意,這些讓韻春感到她還活着,讓韻春知道她的身體其實還能動,還能活絡,并不是麻木到只能像提線木偶般生活。
【挺奇妙的。】
尤其是接吻時身體的燥熱,被撫摸時血液循環時産生的熱量和……對方離開後,寂靜夜裏瘋狂的暴躁的抑制不住的心跳聲,如雷貫耳,一聲又一聲沖擊着韻春的耳膜。那時,她聽見了生命的聲音。
律動的心跳,是她還活着的證據。
而更讓韻春知道她不僅再是對錢有欲望的是,湧出的泉水與口中的饑渴和…心裏的想要。
【我想問問徐大師,就算解除關系了,還能不能見到你。】
現在她所指的,是知道對方身份之後。
知道給她帶來盎然春意的人是路青雪,韻春對那檔子事就不熱絡了。
那是一種熟人親嘴的尴尬。
她和路青雪之間太純了。
純得像雪;純得像冰;純得像酒。
白,透,純。
純得被路青雪冰冷如雪的手指摸耳朵,她都會變得像喝了酒般不自然。
她們之間,怎麽談婚姻?談什麽婚姻?
如果不是路婉怡他們,她們肯定永遠不會有這層關系。
就算路青雪活着,也不可能有。
因為這就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她們兩人的關系這麽純,怎麽可能會結婚呢。
【所以等我問過她,看看有沒有解決辦法之後,我們再讨論這件事,好嗎?】
最後一個問號扣完,韻春擡眸,濕漉漉的眼睛眨啊眨,凝矚不轉望着路青雪。
她在看路青雪的眼裏的世界有沒有變化。
還在下雨嗎?
烏雲散開了嗎?
天空有沒有放晴?
自己有沒有哄好她?
四個問句,最後一條才是關鍵,也是前三個問題的核心。
只是韻春沒發現。
風吹過,讓等待時的沉默沒有那麽枯燥。
路青雪只能看到韻春打在手機上的字,不知道韻春心裏的想法。
韻春打字很快,六條消息還不到一分鐘就打完了。
可路青雪看的很慢。六條消息,她逐字閱讀。勢必要讀出每一個字代表的含義,細細品味着字間韻春所表達的思想,想從中捕捉到韻春的想法。
但很遺憾,沒等她品出什麽,韻春已經将手機倒扣,不讓她看上面的消息了。
好在路青雪大致掃過內容,确定了韻春大概的意思。
柳葉眼彎起,心裏感嘆:果然是個小別扭。
她盯着韻春看,揚起眉頭,眼角的淚痣随之動了動。
“想見我就是因為跟我聊天舒服?”
一直觀察着路青雪的韻春,發現路青雪的眼睛又變回了會下雨的樣子,懸起幾公分的心落下。
翹着嘴角打字。
【嗯。】
【我們是朋友嘛。】
路青雪眼皮一跳。“……哦。”
韻春聽到,眸光閃了閃,沒有接話,而是低頭回複着別人給她發的消息。
就算請假了,工作上遇到事情他們還是會找她。
車子在高速路上平穩行駛。
暖烘烘的光照得韻春昏昏欲睡。
前排的兩人還在聊天,兩人認識了很久,話題聊不完。韻春不跟路青雪聊天後,時不時插一句話,但聊了兩句,實在抵不住日光的暖,打了個哈欠雙手環胸,翹起腿,動了動身子,找了個合适舒服的姿勢,打算入睡。
就在她阖眼,已然快睡着時,耳邊有了一陣清涼。
路青雪幽幽的提問傳入耳中:“朋友間可以親嘴嗎?”
韻春當自己困迷糊了,聳了聳肩膀,靠着車座的頭換了個角度,準備繼續睡。
幾秒後,又一道幽聲:“可以嗎?”
韻春睜眼。
不遠處是路青雪淡薄如山水畫的面容。
這次她沒拿手機,直接皺眉:“?”
這是什麽問題?
路青雪撐着車座,貼臉在韻春身前,好奇提問:“我是想問,咱倆親過嘴,那還能是朋友嗎?”
路青雪語氣淡淡,好像在問雞蛋多少錢一斤。
可聽者被震撼到了。
韻春眼裏的睡意消失。
她:“?”
路青雪還在說:“我沒跟別人,特別是朋友親過,所以不知道。”
韻春感覺她還有後半句: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問你的,你別這麽驚訝,像看怪物似的看我。
路青雪頓了頓,又問:“你親過嗎?”
她柔聲:“跟你的…朋友。”
後兩個字,路青雪輕輕地咬出。
帶着諧谑,還有幾分認真。
也就是這幾分認真,讓韻春認為路青雪不是在開玩笑。
但這個問題她怎麽回答?顯豬複
她早早就不讀書,在學校認識的人,在她出來打工後就慢慢斷了聯系,工作後說得上話的,都是職場上認識的表面朋友。
她根本就沒個朋友。
真正談得上是朋友的人,就秦星一個。
韻春閉上眼睛,頭扭向窗戶,決定不理路青雪。
但路青雪的求知欲很強,沒想過要放過韻春。
她就想從韻春那裏得到一個答案。
“你上次說開玩笑要以身相許的那個人,就是你們口中的星姐吧?你跟她是朋友嗎?”
韻春不睜眼,路青雪問題也沒停:“你親過她嗎?”
韻春心梗了兩秒。
親秦星?
除非她不想活了。
偶爾開個玩笑都能被罵,要是……韻春都不能想象,誰會親到秦星,也想象不到秦星和別人親吻時的樣子。
主要是想不到秦星那樣強悍的人,談戀愛是什麽樣。
生怕路青雪再問出炸雷的問題,韻春欣然掀起眼皮,半打着哈欠半打字。
【沒親過。】
路青雪看到,便見韻春好像是想到了什麽,被太陽照得本就發紅的雙頰,好似沁了草莓汁。
下一秒,她看見韻春在鍵盤上打出:
【跟你…是初吻。】
路青雪溫笑出了聲。
笑吟吟道:“好巧,我也是。”
韻春內心:我沒問。
她舔唇:【之前的事情當作沒發生過,該處朋友還要處。】
路青雪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轉移話題,可韻春已經在繼續打字了。
【因為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按照之前你親我一下說能獲取能量,那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同樣也是在獲取能量吧?】
路青雪:“…嗯。”
她故意壓低聲音,顯得自己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但韻春就好像剛才的她,繼續問:
【給你上香後,我看到你的身影重了些,是能量加強了嗎?】
【所以除了跟我有親密接觸外,給你上香是不是也能給予你所需要的?】
路青雪被韻春細微的觀察驚豔到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看到韻春亮晶晶的眸,路青雪不好隐瞞:“嗯,小乖好聰明,猜的很對。”
【這就簡單了。】
【以後我給你上香,你就不用……親我了。】
路青雪指尖掃過眉,她就說有種不好的預感。
原來是在這兒。
【你也不用糾結朋友之間親嘴的問題了。】
路青雪心裏嘆氣。
韻春給她上香,身體裏能量加強的那刻她其實有刻意隐藏。即便這樣,還是被韻春察覺了。
這時她忽然不希望韻春聰明。
也忽然明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感覺。
路青雪及時補救道:“這個我說不準,可能會沒有效果呢。”
她想挽救。
韻春純到根本沒發現路青雪的心思,她說:
【先試試再說。】
路青雪沒回答。
好一會兒後輕輕地丢下一句“睡吧”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