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情
8-迷情
在場者原是雙數,殷孤鳴将狼妖的紅線毀去之後便成了單數。落單的那個被巫師宣判為對仙人不誠心,逐出了此地。
其餘的紅線都已成對系好,此時天色漆黑,巫師在火光映照下又跳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祈神舞。
于是“紅線仙人”再次出現,對他們降下新的仙旨——
“蒙吾賜福,汝等姻緣既成。桃華灼灼,瓜瓞綿綿。汝等可入良夜,合卺而酳。”
合卺禮……?這不是人族結親的禮節嗎?禮成之後,二人便會結為夫妻。
兩段命運,通過一個儀式,緊緊牽系。
殷孤鳴身為冥仙,見過無數世人命運,應當比白霖更有體會。
不過他們是神仙,不拘凡禮,尤其是白霖,沒把這些小把戲當真,只道是演一場戲罷了。
“紅線仙人”再次消失以後,巫師讓他們各自進入營帳內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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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之內,布置得與婚房一般無二。
紅帳、紅燭、紅紙……入目皆紅,包括白霖與殷孤鳴,也都換上了紅色喜服。
雖是逢場作戲,可忽然被塞進這樣的地方,紅绡帳暖、燭影搖曳,免不得有幾分心襟動搖。
“可入良夜,合卺而酳”。
白霖定了定神,甩掉心中雜念,率先動了起來,走到門邊開始勘察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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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四周被下了禁制,用的是秘傳的南川巫術,以仙力強行突破不難,只是勢必會打草驚蛇。
殷孤鳴在她身後,隐約聞到空氣中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卻不像是尋常熏香,有些不對勁。
他想要提醒白霖,但見她探查房內物品正起勁,便沒有出聲,自己轉身去尋找這香味的來源。
二仙都默契地盡量不看對方,只專注于自己的事。
白霖發現,除了門窗上的一圈禁制以外,屋內物品雖然都沾着些許妖氣,卻沒有任何巫術附着其上——難道幕後主謀的意圖就只是将他們關在這裏嗎?
她懷着一絲疑慮掀開婚床上的紅色紗帳,只見床上放着鋪好的鴛鴦錦被,旁邊散布着撒帳的蓮子與谷物,倒真如同凡間夫妻成婚一般。
白霖的手正撩着紗帳,忽然感到背後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往床帳內推去。
她重心前傾,眼看便要倒在床上,卻将身一轉,抓住推她的那只手一并倒了下去。
天旋地轉的時刻,她視線中出現的卻不是床頂承塵,而是一副放大的眉眼。
微蹙的長眉,挺拔的鼻骨,薄削的唇。
他化形之後生得極好,這她是知道的,只是從未湊這麽近看過。
白霖盯着殷孤鳴那張俊美而又青澀的臉:“少君你推我?別壓着,我沒法起身了。”
“那就別起了,”他語氣還是淡淡的,嗓音卻低啞許多,“一直喚我‘少君’,認不出我了是嗎?”
“……”白霖的喉頭滾了滾,不知該如何作答。
殷孤鳴話中帶刺:“方才在外人面前,怎麽喚我的?霁明仙君還敢再說一遍嗎。”
白霖張了張嘴,嘗試發出半個音節,卻實在念不出——這種情況下念他的名字,她不如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她一千二百歲,殷孤鳴才不過八百歲,怎麽看都是她占了小輩的便宜,屬實不妥。
白霖只好硬着頭皮給他道歉:“對不住,不會有下次了。”
殷孤鳴又輕又冷地笑了一聲,卻似乎更生氣了:“沒關系。”
“……那你叫聲師弟也行。”
白霖一個激靈:這就更不行了。
白屹與東岳帝君是同門師兄弟,按理說白霖叫殷孤鳴一聲“師弟”不會有錯,可這讓她想起自己當年在虞淵的承諾。
說好了要将他帶回裂海斷霞山,讓他成為自己的師弟,白霖失約了,從此一直沒以真身見過他。
此時此刻讓她這麽叫,顯然是往她心窩上捅刀子。
“怎麽不敢了?想起我是誰了?師姐。”殷孤鳴有意将最後二字念得又柔又緩,跟着補了一刀。
白霖不由将自己的臉別過去,不願看他:“別這樣好嗎?讓我起來。”
對方不依不饒,騰出一只手來捏住她的下颌,卻終究只是摩挲了幾下,并未舍得使什麽力氣。
他凝望着她偏過去的半張臉龐,問道:“當初為何抛下我?”
白霖垂下眼睑:“……”
他接着問:“為什麽想取回霁明劍?你要回裂海斷霞山,要找白屹,是嗎?”
白霖的睫羽顫了下,果斷否認道:“不是。霁明劍是我的法器,取回它,我才能守護好蓮華輪回鏡。”
“那白屹……”
“不關他的事,我們已經不是師徒了。”
白霖不希望旁人總将自己和師尊聯系在一起,可在殷孤鳴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酸不溜秋的。
“好,不提,”他氣得笑了一聲,氣息撲在她臉上,“仙君現在是讨厭我了。”
“……絕對沒有,”白霖試圖安撫他的情緒,“你怎樣都好。”
“騙子,”殷孤鳴将頭埋進她的肩窩,悶聲道,“……是不是只有變回獸形,變回那頭殘廢的獅猊,你才肯好好看我一眼?”
感受到他身體壓上來的重量,白霖瞳仁微微睜大,有些無措,只好拍了拍他的後腦勺:“不是這樣的,別說傻話。”
殷孤鳴像是充耳不聞似的蹭了蹭腦袋,薄唇擦過她散落的發絲,空氣中沉榆香的味道越來越濃,萦繞着不願散去。
從剛才開始,白霖明明沒有使用任何仙力,腳腕上的仙枷卻一直在隐隐作痛。
仙枷所束有二,一是法力,一是情念。
她靜下心來,才覺察到空氣中除了殊沙華與沉榆香氣,還有一股異香。
而今看來,這異香中恐怕有迷情的作用,能催生情愫,令聞者心魂不守。由于她和殷孤鳴卸去了大部分護體仙氣,不慎也中招了。
只是白霖的仙枷一直在以疼痛警醒她,所以醉得輕些,還未失去理智。
她用手肘抵着殷孤鳴的上身,試圖将他推開,卻沒有成功。
白霖只好喚他的名字:“殷孤鳴,殷孤鳴。”
對方的腦袋動了動,含混地哼了一聲。
空氣中的異香味道愈發濃烈,白霖心知不能再這麽下去,從懷裏摸索出了一樣物件。
是那日他送的白色彼岸花玉簪。
“對不住。”她握住玉簪,避開所有要害,向對方肩頭處紮去。
鮮紅的血液順着白玉簪緩緩流下,将那朵彼岸花也染成半紅半白的顏色。
殷孤鳴吃痛,停下了動作,眼眸也變得清明些許。
神仙之血非同尋常,他的血液中泛出點點金光,散在空氣中,逐漸消弭了迷情香的影響。
等了半晌,殷孤鳴終于從床上起身,鬓發有幾分散亂,耳朵紅得像是要滴血。
他繃着臉主動縮到木床邊緣,許久沒有說話。
而白霖終于得了自由,起身将自己發痛的腳踝揉了兩下,暗自松了口氣。
……還好沒出什麽事,否則她如何向冥府和帝君交代啊。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殷孤鳴猶豫着開口:“方才……我是不是說了什麽?”
白霖假裝回憶了一下。她知道彼此的事不宜此時挑明,便含混道:“沒什麽。你只是被這裏的香迷暈了。”
殷孤鳴的眉眼緩和了些,耳尖卻更紅。
殷孤鳴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面上表情也不再寒冷如冰,轉而輕聲對她道歉:“是我冒犯了,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何況你肩上被我紮一簪子,也算扯平了。對了,傷口怎麽樣?”白霖小心翼翼地問。
殷孤鳴看了一眼:“你關心得有些遲,已經愈合了。”
白霖:“……”
殷孤鳴問她:“接下來怎麽辦。”
白霖:“看來這‘紅線仙人’想讓他們做真的妖族夫妻。今晚的事就到這裏……這香氣有些詭異,我須得打坐定定神。”
說罷,白霖跑到床的角落盤坐,俨然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
殷孤鳴見狀,目光從她身上緩緩撤回,召出自己那串烏木念珠,默默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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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十四對牽了紅線的伴侶被集中在一處山崖邊,白霖與殷孤鳴亦在其中。
昨夜搖鈴的巫師站在他們面前,宣布了“紅線仙人”的最後一道考驗——
每對伴侶必須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從山崖上縱身躍下,最終活下來的幸存者才是真正得到賜福之人。
“什麽?!”
聽完巫師的要求後,一名人族指着身後的斷崖,大聲喊道:“這山崖之下都是嶙峋石塊,跳下去根本活不了,你在假傳仙人旨意!”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者的一陣騷動,有膽小的開始念叨着要退出,餘下的也個個神色惶惶。
那名人族牽起自己身旁的蛇妖女子,對她道:“咱們不要這紅線賜福了,走。”
說罷,他拉着自己的伴侶就要離開。
“你們!這是大不敬!”巫師從懷中鈴铛,重重搖了一下。
那名人族的腳步滞了一下,很快又牽着自己的伴侶繼續向外走去。
“不敬仙人,是要受到天罰的!”
巫師忽然高舉起手中的鈴铛,急速搖動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傳入所有在場者的耳中。
白霖心中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眉頭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