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戰帖
20-戰帖
縱使殷孤鳴再怎麽深思熟慮,也不會想到這些錯綜複雜的隐情,被白霖藏得如此之深。
當初接受東岳帝君的救助,他不曾問過緣起,沒想到兜兜轉轉,竟還是回到了白霖這裏。
如今冥府對他的恩,亦是白霖待他的好。
虧得殷孤鳴自以為被辜負了,原來真正犯傻的是他,作繭自縛的也是他。
如今白霖為赴約又來冥界,何嘗不是一場造化。倘若往者能為來者鋪路,他願傾盡所有為她鋪就長生大道,而非像如今這樣為仙枷所困,命數危在朝夕。
只是還有一事,他尚不明白。
……當年白霖與白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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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旸被天族帶走之後,魔族失去了大纛,勝敗已成定局。
然而,戰争的餘波仍在延續。
當初若是戰神不出手,天族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收服魔尊。在九重天,白屹成了衆仙口中時常提起的名字,一時名望頗盛。
沒過多久,天庭使者便給裂海斷霞山送來了謝禮。
這謝禮的內容除了天地奇珍、利刃神兵、玄秘典籍之外,還有一樣意料之外的物品——
一紙婚約,對象是靈玉山的嫄姬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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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屹坐于上首,将天帝親書的帖子展開看了看,又不動聲色地放回案上。
白屹是不受九重天約束的神君,即便是天帝也要顧忌幾分他的顏面。這婚約與其說是一道旨意,倒不如說是一種示好。
使者見白屹面上無甚喜色,舔了舔嘴唇道:“嫄姬殿下與天帝陛下乃是一母同胞,陛下對您欽佩敬重有加,這才想要結為姻親。若您點頭,從此九重天與裂海斷霞山便将榮辱與共。”
白屹沒有回應,屈起手指在案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苦等半晌,就在使者以為沒戲的時候,卻見他竟然點頭了。
“可。”
雖不曉得戰神內心究竟作何想,好在使者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回到九重天也有個完滿交代。
“既如此,小仙先在這裏恭喜神君了。”
使者走後,白屹飲了口茶,随手飛出一道召喚仙術。
不多時,殿門外出現一道蔚色身影,邁過橫檻向他走來。
“師尊。”白霖在他跟前一禮。
“嗯,”白屹應了一聲,“九重天送來的東西該如何處置,你比為師清楚,清點後收起來吧。”
白霖朝他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颔首道:“是。”
言畢,她走到那些奇珍異寶面前,拿起了擺在最上面的卷軸,展開。
那是這次謝禮的禮單。
她一目十行地掃過各式名稱,視線來到最後一行時,微微頓了幾息。
師尊和嫄姬……成婚……?
旁人不知曉內情,她卻是親自與嫄姬說過話的,也見過隸旸瘋狂絕望的神情,最是知曉他們之間非同尋常的感情。
而九重天如此突兀地送來一紙婚約,令白霖有些不安。
是天帝想讓嫄姬盡快忘掉魔尊,還是嫄姬與九重天交換了什麽條件,抑或是嫄姬自己的主意?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要由白屹本尊定奪,誰也強迫不來。
白霖捏緊手中的卷軸,轉頭問白屹:
“師尊,婚約一事,您如何考慮?”
“太上忘情,不在乎什麽婚約。不過既然是天帝好意,本座便應下了。”
白霖有些意外:“師尊您……怎麽會?”
“兒女私情與奇珍異寶一樣,本質上都是俗物罷了。白霖,你是本座的親傳弟子,有朝一日裂海斷霞山會交到你的手上,切莫沉溺于此。”
“可——”白霖還想說什麽,卻自己切斷了話頭。
師尊既搬出了太上忘情,她便不好置喙,否則說多錯多,徒增誤會。
“你之前和我提的那個妖族小子,沒再與他來往了吧。”
白霖神情一怔:“……沒有。”
白屹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對他上心過頭了。”
“……”白霖喉頭澀澀的,說不上什麽滋味。
她随口編了個由頭:“對了,桑鈴師弟說今日護山大陣有些異動,得去查看一下。九重天送來的東西一時半會兒也整理不完,等我回來再細看。”
說罷,她放下手中禮單,向白屹告辭,離開了殿內。
白霖需要時間靜一靜。
她盡量放慢行走的速度,将目光停駐在應接不暇的山川景色上,不再去想那些無解的事情。
今晨桑鈴的确和她說了大陣異動的事情,不過世外之地多的是奇獸靈胎,迷路之後誤闖上山也是常有的事,送回家去便是了。
白霖一邊這麽想着,一邊走近桑鈴所說的大陣方位,果然看到一只奇怪的影子。
複行兩步,眼見那影子一動不動,她立刻覺察到異常,加快了腳步上前查看。
就在白霖距離那東西僅一步之遙的時候,它竟然猛地爆炸開來,化作一團魔氣完全包裹住了她——
一息之後,白光乍現,魔氣散盡,白霖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
“誰這麽有閑情逸致,拿魔族的小把戲來耍寶。”
她嘴上說着,餘光一瞥,只見那怪東西消失的地方多出了一張長方形的帖子。
“……莫非又是什麽僞裝?”
白霖先以法術試探了一下,确認這是貨真價實的帖子之後,才放心地将其從地上撿起。
她将帖子展開來瞧了幾眼。
原本只當是玩笑,帖子的內容卻讓她越看神色越凝重。
隸旸有個得力部下名叫司棘,白霖曾與其交過手。戰事結束後,司棘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段時間,白霖以為是找個地方躲了起來,不曾想他非但沒躲,反而跑到山門前下戰帖。
這帖子看着小小一張,下帖的魔膽子倒是不小。
因為司棘約戰的對象,是整個裂海斷霞山。
而約戰的時間,就是白屹與嫄姬的公開大婚之日。
“……”
白霖沉默着将戰帖收好,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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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海斷霞山是個清冷地界。
山上常年沒什麽布置,從戰神到門下弟子再到掃地仙童,平日裏皆是一身清簡打扮,寡淡得如同沒加調料的湯水。
随着婚期日近,師門的氣氛忽然變得松快起來,連一草一木都搖曳得比往昔活潑不少。最好動的桑鈴每日繞着裂海斷霞山跑三圈,發誓要親手将山裏的每一株樹都挂上紅紗。
反觀白霖,雖則盡心忙着籌備婚儀,卻有幾分心事重重的模樣。
那一日,她去南海求取鲛绡,用作婚儀的裝點。
偏巧南海龍王不在龍宮,平日裏四海閑游的三皇子卻在宮中坐鎮。
那三皇子倉瀾是什麽人,當初追着白霖死纏爛打,後來又給她出了個損招惹得三界流言四起。白霖雖拿他當作半個朋友,見了面卻免不了生出一股揍他的沖動。
聽水族侍女們說倉瀾正在偏殿宴飲,白霖也不客套,笑眯眯道:“那便給我留個座吧。”
入了宴席,白霖原想找個不顯眼的地方悄悄坐下,卻發現席間只有三位神仙在座,奏的還是梵音雅樂,她一出現,很難不被注意。
除倉瀾之外,精通樂理的伶倫仙君也在座中,還有一位尤其令她意想不到。
偏還是嫄姬率先停下奏樂的動作,對她溫柔一笑:“白霖妹妹來了?快坐。”
見白霖依言走來,倉瀾好奇道:“你們……關系很好?”
嫄姬:“曾見過幾面,她的模樣秉性合我喜歡,便叫得親近些。”
倉瀾托着腮嘆了口氣:“真羨慕女仙們啊。”
伶倫仙君道:“霁明仙君既來了,不妨與我等一同聽完這曲《娑婆蓮心》?”
“啊,好,”白霖迅速點頭:“打擾了,諸位繼續。”
只見嫄姬纖纖玉指重新搭上了卧箜篌的琴弦,絲絲樂聲從中傾瀉而出。
一曲畢,衆仙因之胸襟滌蕩,神思清明。
白霖對樂理算不上精通,卻也懂得分辨孰優孰劣,嫄姬這首曲子彈得極好,只是……曲名《娑婆蓮心》,這蓮心嘗來卻滿是澀苦之味。
她深深望向嫄姬一眼,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嫄姬将卧箜篌放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對白霖笑笑,還是一如既往的娴靜。
“……”白霖斂回目光,轉向倉瀾,“其實,我此來南海是為了取幾段鲛绡。但凡裂海斷霞山有的,都可以換給龍宮。”
“唔,鲛绡啊,鲛人族今年供了不少。你要多少盡管取,論價我給你折半。”
白霖:“用不着那麽多,倒是成色得挑最好的。”
倉瀾拍拍胸脯:“沒問題,我去庫房親自給你挑。”
嫄姬輕聲道:“你們關系似乎不錯。”
伶倫仙君“啧”了一聲:“我看他和長得漂亮的女仙關系都挺不錯。”
倉瀾得意一笑:“嘿嘿,這話倒是不假。”
話畢,倉瀾從席間起身,對白霖道:“走吧,我們同去。”
——這一次,白霖拿了鲛绡便趕回裂海斷霞山,沒再同嫄姬說上話。
其實她們之間也不必再說什麽。一場神魔大戰,改變了太多命數,即便是神仙也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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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屹與嫄姬婚儀當日,萬事皆備,唯獨負責籌劃的白霖沒有出現。
當時衆仙皆以為她是愛慕白屹,所以偷躲在某個角落裏傷心欲絕;沒想到她代替師尊獨自去赴了魔将司棘的約戰,被救下時已經神識模糊。
白霖本打算令這場戰鬥悄無聲息地結束,沒想到司棘以血還血,鬧出了巨大的動靜,白屹因此中斷了婚儀,對外宣布另擇良日舉行。
彼時司棘收集了戰死的魔族亡魂,以他們的魂魄煉器,鑄成了一把兇險無比的魔刃。這把魔刃的怨氣和魔氣都太過強烈,足以在頃刻間覆滅萬千蒼生。司棘使用時被它迅速反噬,甚至連白霖也差點被吞沒。
就在司棘死前,白霖從他口中得知了隸旸與嫄姬的內情,終于拼湊出完整的因果。
司棘告訴白霖,嫄姬與隸旸的邂逅是一個錯誤,但這個錯誤卻鑄成了一段情緣。隸旸從來不是一個嗜殺的魔尊,可天族早已認定他十惡不赦,于是将嫄姬禁足在靈玉山境內,絕不允許與他來往。
為了見嫄姬一面,魔尊隸旸集結大軍出兵,對天族宣戰。
魔族子民都是敢愛敢恨的性子,他們完全能夠理解隸旸的做法,整個魔界都知道他是為了未來的魔尊夫人才挑動兵戈的。
如今九重天囚禁了隸旸,又強迫嫄姬成婚,魔族對天族的恨意,已是冰凍三尺,無可挽回。
裂海斷霞山從前一向與天庭分割,自有立場;如今嫄姬與白屹的婚事一出,戰神與天帝便成了同謀,而裂海斷霞山就成了天族建立威勢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