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西關

32-西關

翌日。

白霖醒來時,仙枷仍有餘痛,身上的毒素倒是拔幹淨了。

昨夜思緒不太清靈,但她猶記得與殷孤鳴之間發生的事。

神仙不打诳語,神仙也不自欺。從前她待他特別,今後只會更加特別。

聽說晁帝李徵對夜宴的結果頗為滿意。李玥提前離席,他并未追究,反倒賞賜了不少珍寶,既是嘉獎也是安撫。收下這些東西,她從此便要做個乖順的長公主,過不了多少時日,就該啓程去邊關了。

白霖心中有數,這幾日該吃吃該睡睡,老神在在的沒個動靜,卻急壞了珈羽和李崇琅。

這一日,珈羽尋了個四下無人的機會,悄悄問白霖:“那日在宴席上,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白霖這幾日心情好,彎了彎唇角:“有麽?我倒記不清了。”

珈羽抱臂輕哼:“別誤會,你和冥府少君樂意去西邊吃沙子,我才不關心呢。可你明面上是阿琅的姐姐,這樣會讓他擔憂的,好歹解釋清楚你們究竟想做什麽吧。”

“阿琅怎麽說?”白霖問。

“他……他說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足,才讓你為大局做了犧牲;還說今時不同往日,要想與你見面,須得十分謹慎才行。”

“他成熟了不少。”白霖點點頭。

“明日南書房的講學結束後,他會在寒竹宮東牆下等我們。你會去的吧?”珈羽探頭問道。

“自然。別忘了知會孤鳴。”

“啧,”珈羽不滿地嘟囔,“你倆做什麽都要一起,幹脆用膠漆粘一塊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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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不妨你來粘?”

“不行,回頭冥府少君找我麻煩怎麽辦。雖然我是堂堂的鬿雀族少族長,但也惹不起那個冰塊臉的……”

她越說越小聲,惹得白霖又是一陣搖頭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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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霖随便尋了個由頭外出走動,與珈羽一同等在寒竹宮外。

不一會兒,只見殷孤鳴的身影從石磚路的盡頭漸漸走近。

珈羽踮起腳東張西望:“怎麽只有你來了,阿琅呢?你是他的伴讀,沒陪他一起下課嗎?”

“他被三皇子絆住了,有事要處理。”

殷孤鳴道:“争儲奪嫡是他自己的決定,要看他自己的本事。至于西去邊關,是因為我們不便暴露神仙身份,遇事只能順水推舟。等到時機成熟,我與白霖自然會回來。”

“好,此事不靠你們,可鬼妖還在為禍世間,你總得管管吧。”

“鬼妖暫時不會出現了。”殷孤鳴道。

“為何?”

殷孤鳴若有所指地看了白霖一眼:“前幾日我吞掉了鬼妖的陰符,削弱了他的力量。他只是暫借陽間軀體還魂,加之最近幾次出手都未能得逞,想必不會再輕舉妄動。”

他從懷中掏出一沓符紙遞給珈羽:“你若不放心,待我們走後,将這加持過的符紙交給李崇琅。他已經學了些道法,自己會畫符。”

話畢,珈羽正要接過符紙,卻見殷孤鳴的手忽然向後縮了半寸。

他對珈羽道:“你是魔族,天生與仙族的力量相互排斥,直接用手碰這東西,會立刻皮開肉綻。”

說罷,他就手取出一張普通的白紙包在符咒外頭,遞給珈羽。

珈羽有些害怕,手指顫了一下,卻還是乖乖接過符咒收了起來。

“珈羽,我提醒你一句,仙魔殊途。即便你與他有三世糾葛,等元琅恢複了記憶,回歸了仙身,你們之間的隔閡只會更深。”

珈羽低下頭,輕聲道:“長川仙君,我沒想那麽遠,也想不了那麽遠。我們鬿雀族是妖獸修魔的,如果能夠早些遇到元琅,我寧願不要這個少族長的名頭,也定不會變成魔族……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殷孤鳴忽然陷入了沉默。

有時他覺得這個丫頭不可理喻,然而這次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不錯。

因為他也同樣是妖獸化身,若非在虞淵為白霖所救,就算茍活到今日,也斷不可能成仙。所謂仙魔,只在一念之間,他當初與白霖相遇得早,有機會做選擇,而珈羽卻沒有。

“我知道,其實你們對我和阿琅已經很好了。”珈羽忽然道。

白霖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別擔心,我們已經查到了鬼妖的真實身份,你知道他是誰嗎?”

珈羽搖頭。

“鬼妖就是當朝國師。”殷孤鳴道。

“什麽?!”珈羽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

殷孤鳴:“鬼妖十分謹慎,從不以真身示人。假如這一世李崇琅登基稱帝,有天子龍氣護體,任何邪祟将不得近身。所以,鬼妖必定會在李崇琅登基前作最後一搏——當然,前提是元琅這一世足夠争氣,真能登上那龍座。”

珈羽聞言,堅定道:“我明白了。只要阿琅做了人族皇帝,鬼妖就沒法傷害他。你們盡管去西陲吧,宮裏的腥風血雨,我陪阿琅一起殺出條路來。”

白霖:“嗯,這倒有少族長的氣勢了。”

珈羽:“我一直很有氣勢啊……?”

殷孤鳴抱臂:“看不出來。”

珈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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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不可久無主帥,董氏将軍父子只在京中逗留了數日便打馬離去。

一個月後,長公主李玥帶着千金珠寶乘翟車出京,領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抵達了邊關。

關城的人們都引之為一樁大喜事,争先恐後地想瞧上公主一面,看看那片最富庶繁華的水土中養出來的是怎樣嬌貴的美人。

董氏不敢怠慢,将長公主像尊大佛似的供着;正式成婚那日,董平沙更是難得地緊張到發抖,沒敢多看新嫁娘一眼。

——直到酒過三巡,新郎新娘被推入洞房,董平沙親自揭了蓋頭,才發覺事情不對味起來。

邊關酒烈,他喝得雖多卻還算清醒,盯着面前的這張臉想了片刻,總算對應上了那人的名字。

“你是……高葉國質子,盧仲鈞?公主呢?”

董平沙見事有異,擡腳就去取牆上挂着的長劍。

殷孤鳴伸手攔了一下,被董平沙推開,兩人順勢過起了招。

董平沙見他身手詭谲莫測,一面招架一面質問道:“你把公主藏到哪裏去了?!若公主殿下有什麽不測,董家軍絕不會放過你和高葉國的!”

兩人正對峙時,房間側面的窗戶忽然被打開,一個身影靈活地從外頭跳了進來。

那身影走到兩人面前,擡手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正是長公主李玥。

她對董平沙打了個招呼:“不好意思小将軍,盧仲鈞是我授意來的。”

為打消他的懷疑,白霖扯了扯自己的面皮:“喏,貨真價實,并非旁人假扮。”

“公主,你這是……”董平沙看不懂了。

“我沒有假扮李玥,但我的确不是李玥。真正的長公主李玥和高葉國質子盧仲鈞,在去年冬天的景明池裏撒手人寰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我和他,都不是凡人,你可相信?”

董平沙搖了搖頭,又猶豫道:“我本是不信的,但神鬼之事,平沙不敢妄下斷論。”

“霁明,劍來。”

随着白霖念出本命劍的名字,不一會兒,一道銀虹便劃破長夜,精準地落在她手中。

霁明劍發出銀藍色的光芒,壓過了紅燭明滅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屋子,甚至驚動了門外值守的家丁。

“咳咳。”白霖咳了一聲,讓霁明劍收斂點。

霁明劍不滿地抖了兩下,卻還是乖乖聽命,收斂了仙力,只餘一層淡淡的光華附着于劍身之上。

董平沙的神情中掩飾不住驚訝。即便是世上最高明的騙術,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我本是武仙。這下你信了嗎?”白霖問道。

“武仙……武仙……我見過你,”董平沙喃喃道,\"小的時候,我見過一張三百年前的神仙畫卷,那上頭有一位女武仙,在山海之畔執劍而立,容貌身形與你甚是相像。\"

白霖微微發怔,沒想到當今世間竟還有凡人能記得她。

董平沙行禮下拜道:“平沙方才多有冒犯,還請仙君恕罪。”

白霖道:“這倒不必,只是想請你幫個忙。我助你收複邊關,以三年為期,可保邊城百姓此生不受戰亂之苦。事成之後,皇宮中若生變亂,董家軍必須站在李崇琅這邊。”

“這……”

殷孤鳴見他猶豫,補了一嘴道:“李崇瑾懦弱,李崇珏陰險,他的兩個哥哥都不是做皇帝的料。惟有李崇琅,有能力令大晁國泰民安。從結果上看,此等選擇再好不過。董大将軍廉頗老矣,此事合該由你做主。”

董平沙思索片刻,深揖一禮道:“聽聞神仙言行皆有天道為證,就請二位仙君庇佑我大晁疆土。”

殷孤鳴指了指白霖:“是這位仙君庇佑你們大晁疆土,我不是武仙,做不來這等事。而且,她脾氣好得很,我卻不一樣。我是同死人打交道的。”

他冷冷地對董平沙道:“小将軍,提醒你一件事——從今往後,她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若是被我發現你對她有任何逾矩的舉動,就把你手腳全剁了,丢進冥獄裏頭喂惡鬼。”

殷孤鳴說得煞有介事,連白霖都為董平沙捏了把冷汗。

看他眼裏毫不掩飾的敵意,就差把“她應該是我夫人而不是你夫人”這幾個字刻在臉上了。

白霖抱着霁明劍讪讪一笑:“沒關系,我們各幹各的,互不打擾。”

董平沙攤開雙手退了半步:“平沙保證,絕不會做冒犯仙君之舉。”

“那便好,”殷孤鳴點點頭,拉住白霖的手腕,“我們走。”

“二位仙君,這是何意?”

“當然是去別處,難道還能留在這兒跟你洞房?”殷孤鳴反問。

董平沙:“……”

白霖沖他招招手:“沒事兒啊,白天我再回來。”

董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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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白一路跑到董府的院牆下,密集的灌木幾乎完全遮掩了兩人的身形。

白霖心道這是個翻牆的好地方,對殷孤鳴打了個手勢就要往牆垣上跳,被他握着手腕拽了回去。

他身形雖比同齡的青年要瘦削些,骨架卻天生高大,微微用力一帶便将白霖圈在了牆壁與身體間的方寸之地。

殷孤鳴還握着對方那只細白的手腕,就着青筋游走的脈絡摩挲了兩下,指尖感受到了生命的溫熱。

——凡胎肉身才能擁有如此鮮活的血肉與脈搏,而神仙之體不過是一副幻化成形的軀殼而已。神仙的血液不會流動,心髒不會跳動,情與愛的顫栗永遠無法被那軀殼所感知。

可現下,他們無非是兩個凡人,貼得近了,連呼吸都亂了。

殷孤鳴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眉梢,安靜而專注地看着。

白霖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垂下眼睫胡亂思索:“呃,咱們這樣,算不算私相授受?紅杏出牆?”

“什麽‘紅杏出牆’,”殷孤鳴帶着幾分醋意道,“花明明是我先摘的,出誰的牆?”

“沒出牆,沒出牆。”白霖飛快瞄了殷孤鳴一眼,又收回目光。

難得見她也有臉紅的時候,殷孤鳴輕笑一聲,适時地拉遠了些距離,主動結束了這場旖旎的對話。

末了,殷孤鳴收回目光,認真道:“既然捉拿鬼妖的事暫且擱置,我就先回冥界了。師尊閉關,冥府那邊還有不少事等我定奪。自然,我會留一縷神魂在這裏守着,以防萬一。”

白霖點點頭:“放心吧,三年之期足矣,我會守護好人間。”

殷孤鳴撫了撫她的頭發:“自然。你的本事,我從來不曾懷疑過。”

“三年後見,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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