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鬥法
36-鬥法
李崇琅實質上接手了朝政,卻還需要将太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晁國冊立太子,這是一等一的大事。自從李徵決定退位之後,冊立太子的典禮便籌備起來,經過了數月才得以完成。
明日就是正式冊封的日子,晁帝李徵會親自駕臨主持典禮。
這次冊封與以往不同,原定在典禮上進行的祈福儀式被提前了一日,六皇子李崇琅會前往祈恩寺,接受國師的祝禱。
而這個祈福儀式,就在今日舉行。
看天色,今日的确是個良辰吉日,晴空碧霄,萬裏無雲。衆官員身着隆重的禮服,在祭壇下頭分別站立,見證國師為太子祈福的過程。
整場典禮按照禮官拟定的流程一步步進行着,國師照舊配合着祭舞念起了令人聽不懂的咒語,只是這一次的祈禱時間似乎格外長些。
典禮這日要求早起,有的官員在壇下站得久了,忍不住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就在這一個哈欠的工夫,祭壇上變故陡生。
只見國師步伐紊亂地中止了祭舞,忽然走到太子跟前,揪起他的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臺下見狀,忽然開始喧嚷起來:國師這是怎麽了?看上去像要吃人似的。
只見國師合起眼再迅速睜開,怒道:“你不是他!”
對面的“太子”被揭穿後仍面不改色,輕輕擡起一只手虛空畫符,冷聲道:“陣起。”
緊接着,祭壇就像是被濃霧籠罩了一般,居然憑空生出一整片屏障,肉眼根本看不清其中景象。
臺下衆官員從未見過這般情況,立時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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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大人,祈恩寺有妖物作祟,未免傷及無辜,請移步寺外暫歇。”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真正的李崇琅從官員隊伍的身後出現,身後帶着一隊侍衛。
他命令侍衛将官員們保護起來,送到遠離屏障的地方。
“太子殿下,這是……”一名與李崇琅頗為熟悉的老臣靠近過來,擔憂地問道。
李崇琅拍了拍他的手臂:“大人莫慌,會沒事的。”
他讓身邊的貼身侍衛将老臣子平安送走,自己則留在原地,望着那高高的仙術屏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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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屏障之內。
國師的人皮如同破舊衣衫被丢到一旁,鬼妖終于現出本來面目,由黑霧纏繞的白骨與血肉隐隐顯出一個扭曲的人形。
“桀桀桀……原來是你。老妖我早就說過了,‘好戲還在後頭’。”
殷孤鳴眯了眯眸子,幾乎一眼便瞧出了它的底細:“千年鬼妖……你起初是個凡人,因為怕死所以修煉妖道,雖然脫離了輪回,卻變成這副半鬼半妖的樣子。冥府曾派鬼差抓過你,可惜讓你逃了,在人界游蕩了近千年。”
“胡說!”鬼妖嘶吼道,“我生來就是惡妖,不是凡人那種弱小的東西!”
“你錯了。”一道泠泠如水的聲音忽然響起。
只見白霖提着霁明劍,越過陣法屏障,一步步接近鬼妖:“凡人并不是什麽‘弱小的東西’。他們是女娲娘娘最珍惜的造物,也是神仙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呵呵呵……你也來了,正好!”
鬼妖獰笑起來:“我已恢複了全部力量,殺死你們兩個凡人比捏死兩只螞蟻還要容易,你卻還說出如此天真的話……哈哈哈哈!”
“是麽?”白霖拂了一下霁明劍的劍刃,“事到如今,你不認得我的劍也就罷了,竟連冥府少君也不認得?”
“咳。”殷孤鳴虛虛咳嗽了一聲,悄悄附到白霖耳畔:“千年之前我還沒出生呢,姐姐。”
白霖眨了眨眼:“唔,也是。”
只因殷孤鳴太過老成持重,加之仙法造詣不比九重天那些老神仙差,白霖時常會忘記,其實他的仙齡很短,至今也不過三百年。
“你們又在嘀嘀咕咕些什麽!竟敢不把老妖我放在眼裏?!”
“等等——”白霖舉起一只手打斷他,“能否容我們先報個名號。因為你至今還不是很清楚狀況的樣子。”
她下巴一擡,示意殷孤鳴先說。
後者會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時機已到,屏障中只有鬼妖和他們兩位仙君,就算此時恢複仙身,也不會驚動九重天,更不會牽連元琅和珈羽。
殷孤鳴撚了個訣,催動法術将自己的仙身召回。
霎時間,屏障中金光乍現,殷孤鳴身着一襲墨衣金繡,玉帶盛冠,發絲紅如秋楓,無風自動。
他從頭到腳換了身冥君行頭,唯獨一只紅色彼岸花紋樣的錦袋還原樣系在腰間。
“真正的盧仲鈞,早已投胎去了。我乃長川仙君,如今暫掌冥府,特來将你緝入冥獄。”
見此情狀,鬼妖大駭,原本扭曲的人形又更加猙獰了幾分。
“不,這不可能……”它扭動眼眶轉向白霖,“那你又是誰?”
白霖揮揮手:“我沒什麽名氣,小仙一個,不提也罷。”
殷孤鳴卻替她答道:“她是當年名震三界的劍仙,贏過妖君,戰過魔尊,斬過魔将。”
“女武仙……千年之內,只有一個女武仙有此能耐……”鬼妖喃喃道,“‘裂海斷霞,開夜霁明’……你是霁明仙君!”
白霖睜圓了眼睛:“啊?你認識我?”
殷孤鳴:“他不認識,也總該聽過。我的師姐,你真以為自己不被任何人記得嗎?”
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不會的。”
“……”白霖執劍的手緊了緊。
“謝謝你記得我,但是,後會無期了。”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白霖提劍上前誘敵,牽扯鬼妖的注意力。
她雖是凡胎肉身,又受仙枷桎梏,手中的霁明劍卻在女娲廟這樣的風水寶地滋養了千年,其中蘊含的仙力非一般法器可以相較。
對付一只千年鬼妖,夠用了。
趁着白霖與鬼妖纏鬥的時機,殷孤鳴發動了冥獄的禁锢之術,只見散發金光的鐵鏈拔地而起,一寸寸向鬼妖收緊。
“啊啊啊——”
千年鬼妖見狀,自知無處可逃,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
“你們永遠也抓不住我的——!”
話音落下,只見鬼妖的軀體突然急速膨脹起來。
殷孤鳴意識到它要自毀妖丹,當即捏訣想要阻止,可沒能來得及——
轉瞬之間,漫天黑霧混雜着腥臭血雨在整個屏障內爆開,詭異而又可怖。
“白霖……!”
殷孤鳴從血雨中尋到一個虛弱的人影,瞬身過去将她接住。
“唔。”白霖本打算說話,一張嘴,卻偏頭咳出大口血來。
霁明劍就算再厲害,終究只是件武器,不能幫白霖抵擋所有傷害。以凡胎肉身對抗鬼妖自爆的巨大沖擊,不可能做到毫發無傷。
“你怎樣?”他切切問道。
白霖用力搖了搖頭,表示死不了。
殷孤鳴怕她神魂因此受創,為她渡了些仙力療傷。
待白霖緩過勁來,卻是來不及多言,點了點殷孤鳴的肩膀,讓他看向身後屏障的裂縫——絲絲黑霧正從裂縫當中洩露出去。
她啞聲道:“別讓這些髒東西散溢出去,為禍人間。”
殷孤鳴正要動作,卻發現裂隙處的黑霧似乎正在被屏障外的一股力量有意識地吸收着。
白霖認出了那股力量的主人,臉色微變,朝外頭喊道:“珈羽!事情還未結束,你別過來。”
而屏障外側,趕來的珈羽以魔氣一點點吞噬掉了外部的黑霧。
她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你們以為我是什麽樣的魔?遇到困難只會找你們求救,自己做縮頭烏龜嗎?”
“不是的……”白霖想要說話,但渾身好似被打散了一般,連正常喘息都費力。
珈羽堅定道:“你們只管淨化屏障內的黑霧,外面有我處理。”
白霖皺着眉搖了搖頭。她和殷孤鳴不惜隐忍做到這一步,就是為了保護珈羽和元琅不受牽扯,如今珈羽自告奮勇,只怕會暴露她的真實身份。
殷孤鳴安慰似的拍了拍白霖的脊背:“任她去吧,這是她身為一族少主的擔當。你先休息,其餘的交給我。”
“……”既然殷孤鳴發話,白霖便點頭默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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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屏障內外的邪祟氣息已被殷孤鳴和珈羽處理幹淨,從此千年鬼妖在世間再無痕跡,幽冥錄的在逃記錄永遠地翻過了這一頁。
殷孤鳴撤了屏障,将一切恢複如初。
等在屏障外不遠處的李崇琅見狀,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小跑向珈羽,牽起她的手問:“沒事吧?”
珈羽搖頭,目光轉向殷孤鳴和他半摟在懷裏的白霖,眸光微微閃動。
一直以來,珈羽戰勝不了的困難、放心不下的擔憂,終于在今日煙消雲散。沒有白霖和殷孤鳴的庇佑,她不可能好好地站在這裏,站在她最愛的人身邊,見證這一切。
李崇琅會意,牽着珈羽來到他們面前,行了一禮:“多謝二位仙君。大恩無以為報,但凡有什麽是我能做的,盡管吩咐。”
殷孤鳴與白霖對視一眼,對他道:“神仙庇佑凡間乃是職責所在,不用你償還什麽。只是确有一事,必須由你來做。”
李崇琅點頭,洗耳恭聽。
殷孤鳴:“你是東宮太子,将來還會是人族帝王,肩上擔着萬千百姓的生計。凡人一生苦短,平安喜樂最是難得,你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太平盛世。”
李崇琅神情堅定道:“我明白。”
殷孤鳴點點頭:“我乃冥府少君,凡人死後都會入冥界輪回,他們過得究竟是好是壞,屆時我定會知曉。”
珈羽:“放心,我會看着他的。要是做得不好,你連我也一并罰了去。”
白霖輕聲調侃她:“好事壞事都少不了你的。”
聽白霖氣息仍虛弱得很,殷孤鳴蹙眉瞥了她一眼,擔憂道:“霁明仙君情況特殊,需要找個地方歇息。”
“我帶你們去。”
說罷,李崇琅想上前扶白霖一把,被殷孤鳴不動聲色地擋開半寸,護緊了懷中人。
“我照顧她就好,帶路吧。”
“……”見他對白霖如此護短,李崇琅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悻悻收回手。
珈羽見狀,主動挽起了李崇琅的胳膊:“別管他們,咱倆也黏一塊兒。”
後者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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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霖卧床歇了三日,情況稍微好轉些,便打算與殷孤鳴一同回冥界去。
李崇琅着意挽留,想讓白霖在他與珈羽完婚之後再走,她卻婉拒了。
“我還有要事在身,鬼妖已除,便不再久留。我與殷孤鳴走之後,你記得尋個由頭,說長公主和質子一并崩了。”
她頓了頓,又道:“董平沙是将才,他在邊關有個喜歡的姑娘,你若有心可以幫襯一二。來人間這一趟,我見了不少凡人,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過去在守護些什麽。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間,就連神仙也會羨慕的。”
“阿姐,”李崇琅抓住她的手腕,不舍道,“可你離開人間之後,我們的緣分也就盡了。”
白霖笑着搖頭:“說不準。緣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何況你本是……總之,不論過去多久、不論發生什麽,我都還願意做你阿姐。”
“……”
李崇琅抿唇不語,忽然退後幾步,俯身下拜。
“你這是做什麽?”白霖欲将他扶起。
“仙君大恩,崇琅永世不敢忘。”
“快起來,別這麽嚴肅。我不喜歡這些規矩禮教,你也不用在意。”
“……嗯。”
白霖與李崇琅在屋內說話,與此同時,殷孤鳴也把珈羽單獨叫到了屋外。
“怎、怎麽了?”
之前雖是珈羽主動去冥府請的救兵,她卻一直有些害怕殷孤鳴,況且這麽久以來,殷孤鳴都沒特意找她說過什麽。臨了忽然找她談話,珈羽有些摸不準他的意圖。
殷孤鳴:“我為了保住你倆,才以人身與鬼妖周旋至今,白霖更是在人間切切實實待了三年有餘——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她嘴上說這是神仙職責,真正付出的卻遠不止于此。”
珈羽重重點頭:“嗯,我知道。白霖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仙君,只要能報答她,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好,既然如此——”殷孤鳴慎重道,“我問你,魔族有些禁忌秘法,你能不能得到?”
“什麽?”珈羽一時沒反應過來,“魔族秘法都是些陰毒狠辣的法門,你一介仙君,要那些做什麽?且不說這些秘法看管嚴格,極難弄到手,就算我把它交給你,你也用不了的。”
殷孤鳴:“我自有辦法。個中緣由不方便解釋,但它也許能救白霖——我無法确定,但必須一試。”
珈羽臉色一變:“她怎麽了?”
殷孤鳴挪開眼神向遠處望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她的壽數,所剩無幾了。”
“可她看上去好好的呀……”
殷孤鳴眸色深深地向屋內瞥了一眼:“對一個仙君而言,這副樣子也能叫‘好好的’嗎。”
珈羽聞言,咬咬牙道:“好,你想知道什麽秘法,我去弄來。”
殷孤鳴語氣平淡,似乎早在心裏衡量了許多遍,說出的名稱卻令人不寒而栗:“我要的東西,叫做——‘附骨纏命’。”
附骨纏命,同生共死;吾之苦痛,倍諸彼身。
這是魔族唯一能夠以小博大的怨毒法門,即便是最弱小的魔族也能夠對最強大的魔尊施展此秘術,用以牽制脅迫,讓對方不敢對自己下殺手。
那一刻,殷孤鳴深邃冷漠的眼眸裏,隐約閃過一絲熾烈燃燒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