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戰神

37-戰神

白霖稍有好轉,便随殷孤鳴一同回了冥界。

她的仙身并未受損,回歸原身後情況好轉許多,看上去倒是一點事兒也沒有了。

殷孤鳴急需回冥府處理公務,又放心不下白霖,于是破天荒地給鬼差小白放了一整日的假,讓他帶着白霖四處轉悠,權當調養身心。

鬼差小白接到這個任務,感動得流下了兩行熱淚:這是他今年唯一名正言順的假期。雖然不是與小黑一起,但能陪着仙女姐姐,自然也很值得。

不過轉念一想,冥界除了血河就是白骨,尋常人不被吓暈過去便是萬幸,唯有紅色彼岸花還值得一賞,可也談不上能調養身心吧。

小白在心裏琢磨了一番,覺得調養身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四個字:吃喝玩樂。他決定帶着仙女姐姐去鬼市街放肆一回,做點平日裏不敢大張旗鼓做的事——橫豎有仙女姐姐在,少君就算發現了,也不會拿自己怎麽樣的……吧?

思及此,小白自己先樂了起來,拉着白霖便向鬼市街走去。

而殷孤鳴見他們走遠,忍不住多瞥了幾眼,心思卻不得不收回到眼前的公務上。

苦不妄像從前侍立在東岳帝君身旁一般,站在桌案邊,恭敬說道:“少君,紙面文書暫且不急,只是有件事必須你親自處理。”

殷孤鳴凝眉道:“什麽事?”

苦不妄動了動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殷孤鳴翻過一頁文書:“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苦不妄重重嘆了口氣,才道:“戰神尊座來冥界了。”

話音落下,只見殷孤鳴的臉色瞬間變了,聲音冷如淬冰:“他來做什麽?”

其實,苦不妄最不想在少君面前提及的,就是戰□□號。在少君還不是少君的時候,他和戰神曾在裂海斷霞山有過一次不愉快的會面,回來之後消沉了許久。可他沒想到的是,許久未見,少君的敵意不僅沒有消減,反倒愈發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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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孤鳴察覺出了苦不妄的驚訝,但也懶得同他解釋。先前自己或許對白屹有過嫉妒、有過心虛,但在南川女娲廟裏得知白霖的過去之後,那些情緒便煙消雲散,轉而變成了真正的憤怒與不滿。

是的,他覺得白屹不配做白霖的師尊,也不配教訓自己。

苦不妄:“神魔邊境發生了一場騷動,戰神前去鎮壓,還親自将犯人帶來冥獄。東岳帝君不在,只能由少君你出面迎接。”

殷孤鳴又翻過一頁文書:“知道了。”

苦不妄:“少君你切記,來者是客,莫要與戰神尊座起什麽沖突。否則……”

殷孤鳴:“知道了。”

他從桌案前站起,理了理衣襟,臨了才道:“只要他不提白霖。”

戰神親自押送幾個小喽啰來冥獄幹嘛?就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別有用意,而且十有八九是沖着他的好弟子來的。不提白霖,幾乎是不可能的。

苦不妄張了張嘴,剛想勸說幾句,卻見殷孤鳴擡腳便走,那架勢仿佛是去應敵一般。

“你不用跟來。”殷孤鳴道。

苦不妄敲了兩下自己的腦袋,臉上露出無助又無奈的神情。

他只期盼這二位神仙不要真打起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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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後。十八重冥獄入口。

“少君。”看管冥獄的鬼差向殷孤鳴行禮道。

殷孤鳴一颔首,問:“戰神押來的魔族如何了?”

“那幾個魔族法力平平,犯下的也不算什麽大事,小黑統領說把他們丢到冥獄第一層關幾天,給點教訓也就罷了。”

殷孤鳴:“就這麽辦吧。戰神現下在哪?”

“正在旁邊的大堂休息,将鬼差們都喚了出去,沒讓任何人陪同。”

“好。你們去忙,無事別來打擾。”

“明白。”鬼差接到命令後退下。

鬼差走後,殷孤鳴将腰間的彼岸花錦袋攥在手中,輕輕摩挲了兩下。

繡線的紋路擦過指尖,真實的觸感提醒了他,迄今為止的一切都并非錯覺:白霖最終選擇的是他與冥府,而非那個曾經的裂海斷霞山。

他穩住心神,擡腳向白屹所在的堂前走去。

那大堂原本是給冥獄的鬼差辦事用的,有時也會接待押送罪犯的仙君,千百年前白霖就曾來過不少次,而戰神白屹親自前來的次數則屈指可數。

殷孤鳴步入堂內,走到屬于冥府話事人的主位,坐下。

而自他出現的那一刻,白屹就注意到了。

與從前相比,殷孤鳴幾乎沒什麽變化,又似乎變得很不一樣。無論是身高外貌,還是法力修為,都比過去更甚,更有一番神仙派頭;但那冷淡疏離的氣質,幾乎與從前別無二致。

“白屹神君……還是說,我應該喚您一聲‘師叔’?”

白屹與東岳帝君同出于祖神門下,的确是師兄弟的關系。如今殷孤鳴作為東岳帝君的弟子,叫一聲師叔倒也合情合理。

“随你。”白屹道。

殷孤鳴勾起唇角,輕笑道:“區區幾個魔族喽啰,竟勞煩神君親自前來,倒叫孤鳴有些意外。”

言下之意,是與白屹沒那麽熟悉,叫不來“師叔”這個稱呼。

白屹神色不豫,冷冷哼了一聲。

“聽聞你師尊正在閉關,情況如何了?”白屹問。

殷孤鳴:“師尊一切安好,百年之後便會回歸。”

白屹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殷孤鳴見他不開口,卻也不急,而是就手拿起案邊的文書看了起來。他取出削刀“斷罪”,時不時批閱幾個字、删改幾個錯處,有模有樣地辦着公務。

而白屹見狀,也不肯落下下風,閉上雙眼開始入定,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兩位神仙一言不發地坐着,看上去各自為政,大堂裏安靜得出奇。

約莫過去一炷香的時間,殷孤鳴批完了一卷文書,卷起竹簡放到旁邊,忽然開了口。

“神君若是無事,便請回吧,我讓苦不妄送送神君。”

白屹忽地睜開雙眸,冷冷看向殷孤鳴。

而後者也不露怯,同樣以冷淡的眼神回敬。

兩個冰塊臉打架,連一句話都不用多講,空氣便能瞬間凝成霜。

良久,白屹終于問出那個名字:“聽說,白霖現下在冥界。”

“……”殷孤鳴捏着削刀的手緊了緊,露出了皮膚之下的青白骨骼。

——白屹終于還是提到了她。

“是,”殷孤鳴不動聲色道,“師姐她主動請旨,要來冥界履行昔日約定,為師尊守護蓮華輪回鏡。”

他不肯叫白屹師叔,卻甘心稱白霖為師姐,其中親疏可想而知。

白屹懶得糾結于他的這些稱呼,直截了當道:“讓她來見我。”

聞言,殷孤鳴終于壓制不住怒意,極冷地笑了一聲,反問:“憑什麽?神君莫不是忘了,師姐的仙位已經被你從裂海斷霞山撤下,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白屹的臉色“唰”地變了:“是她讓你這麽說的?”

“是我自己要說的。而且我還有幾句話,要對神君說。當初在裂海斷霞山,神君覺得我資格不夠;如今在冥府,我是話事人,神君覺得這個資格夠嗎?”

“……”白屹蹙起眉頭,“你想說什麽?”

“我說什麽,要看神君做什麽——你想見白霖,是想帶她回裂海斷霞山吧?抱歉,她不會回去的。”

白屹:“你攔着本座見她,又替她擅作主張,是何居心?”

殷孤鳴冷笑:“神君,真正別有居心又高高在上的,是你自己。”

他叩着桌案,緩緩道:“之前我的确羨慕過你,可得知真相後,反倒不再這麽想了。其實你并不難懂。當初你放任外界流言四起,議論你和她的關系;又放任婚約履行,逼迫白霖打碎仙緣臺……其實你是想看看,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女武仙,究竟能夠為你做到哪一步,然後從這一切中自以為是地感到虛榮。白屹,外界都說你離太上忘情僅半步之遙,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意這份虛名罷了。”

随着他的真實想法被殷孤鳴一點點道破,白屹的眼神也越來越暗,蜷起的手幾乎要将面前的案角捏碎:“殷孤鳴,你怎敢用這種口氣同本座說話!”

被對方直呼名字,殷孤鳴反倒不再憤怒,而是釋懷道:“可我與神君你又很不一樣。我也有私心,可若我的私心會讓她受傷、讓她不能做自己,那我寧願割舍掉這份私心。”

“……”

“神君以為白霖一直被蒙在鼓裏嗎?其實她什麽都知道。她只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溫柔,總是要以自己的方式守護一切。”

說到這裏,殷孤鳴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

白屹沉默許久,才道:“就算你猜中了又如何。白霖是我的親傳弟子,她現在壽數将盡,只有回裂海斷霞山才能得救。”

殷孤鳴:“神君還不明白嗎?她不會回裂海斷霞山的。”

白屹:“這件事,要談也得由你師尊親自來談,輪不到你做主。”

殷孤鳴低首,連道了兩聲“好”,不願再同他解釋什麽。

“總之,我希望神君不要再幹涉白霖的決定。冥府從未限制她的自由,若她真想回裂海斷霞山,自己會走過去的。”

殷孤鳴起身離座:“若沒什麽其他要事,恕我失陪了。”

“站住!”

殷孤鳴剛走到門檻處,身後忽然襲來一道勁風,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開,臉頰卻多出了一條血痕。

白屹手中沒拿任何武器,這一擊的仙力仍強悍無比,餘風竟直接劈裂了堂外的一塊大石。

殷孤鳴回首看他:“神君這是要動手?”

白屹:“她到底在哪兒?”

殷孤鳴認真地想了想,她這會兒應該在鬼市街和小白打打鬧鬧,玩得正開心呢。

收回思緒,面對戰神的逼問,殷孤鳴只是挑眉不語,轉而緩緩擡起右手,結了個單手印。

只聽他道:“陣起。”

霎時間,大堂內景象突變,無數鐵壁拔地而起,将白屹圍困于陣中。

——冥府到底是殷孤鳴的地界,不是白屹的。

白屹揮手召出一柄長槍:“這等兒戲,也想困住本座?”

“我的陣法自是困不住戰神,不過拖延個把時辰還是能做到的。”殷孤鳴好整以暇地走出門外,再次摸了摸腰間的紅色彼岸花紋樣。

他想了想,對陣內的神君喊話道:“孤鳴告辭。對了,神君出來後,記得賠償屋子的修繕費。”

白屹:……記仇的獅猊族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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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殷孤鳴走出冥獄沒多久,本想着回正殿将文書都處理了,卻見一只白底黑斑的豹形妖獸邁着小長腿向他奔來。

殷孤鳴見過這妖獸幾次,是白霖養的一只孟極,叫做炭炭。

孟極繞着他轉悠了幾圈,嗅嗅身上的味道,确認是妖族同類之後,興奮地在他面前跳了幾下。

殷孤鳴俯身撓撓它的下巴,道:“等下同你玩,帶我去找白霖。”

炭炭叫了一聲,果真從善如流地引他去了。

殷孤鳴跟着炭炭,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熙熙攘攘的鬼市街,許多羁留冥界的鬼魂都會在這條街上出沒。見冥府少君親自駕臨,他們紛紛行禮致意。

炭炭将他一路引至鬼市街深處,直至一座華麗堂皇的歌樓前,才駐足停下。

殷孤鳴盯着歌樓前的牌匾,臉色變了又變。

這樓的來歷他曉得,歷代樓主都是極為美豔的畫皮鬼,最愛收集人皮,披在鬼姬身上,以此招攬顧客。這座歌樓是整條鬼市街最受歡迎的生意之一,甚至與孟婆的成衣店還有着長期深遠的合作關系。

小白這滑頭,竟然帶白霖來這種地方玩樂,真以為他不管?

若換在旁的日子也就罷了,偏偏殷孤鳴方才與白屹見過,內心甚是不爽,必得去去這心頭火氣才好。

是以,他帶着炭炭徑直上樓,走到最貴的包廂前,一把推開了門——

包廂內,小白正樂呵呵地嗑着瓜子,一只手跟着樂曲的節奏打拍子。他的身邊圍坐着一圈各具特色的美人坯子,有的奏樂、有的飲酒、有的搖扇,視線都落在不遠處的小榻上。

與此同時,白霖正坐在榻上,發間插着一根白玉彼岸花簪,抱着一只精致的琵琶哼唱歌謠。

她哼的是不久前在人間聽到的最時興曲調,婉轉清揚,很是悅耳。

她一面輕聲唱着,一面撥弄琵琶,額前幾縷鬓發散落,神情專注而放松,有種不經意的美。

門忽然被打開的那一刻,所有視線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殷孤鳴與炭炭的身上,白霖的歌聲也戛然而止了。

殷孤鳴直直地看向白霖,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後紅着耳尖咳了一聲:“麻煩你們,都出去吧,我來找她的。”

鬼姬們見來者是冥府少君,皆都不敢怠慢,起身魚貫而出。

小白連忙放下手中的瓜子,站起來給殷孤鳴搬了個凳子:“少君,您請坐。”

殷孤鳴看他一眼:“你也出去。今日不用陪白霖了,陪炭炭玩吧。”

小白猶豫地看了一眼他腳邊的孟極:“啊?這……”

“要麽我現在叫小黑過來把你領走,和他一起去陽間勾人?”

“啊不不不……”小白連連擺手,“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臨走時還不忘替二仙關好門窗:“少君,仙女姐姐,你們聊,祝你們百年好合哈。”

白霖:“……”

殷孤鳴:“……”

待屋內徹底安靜下來,白霖放下琵琶,越過地上與桌上的狼藉,來到殷孤鳴面前。

她蹲下身,牽起殷孤鳴的一只手,仰頭望着他道:“怎麽了?瞧你不太開心的樣子。”

殷孤鳴見她清冷狹長的雙眸裏惟有自己的影子,喉頭滾了滾,一瞬間火氣全消,輕聲道:“你先起來。”

白霖依言起身,誰知殷孤鳴牽她的手忽然一用力,摟着她跌坐進了懷裏。

一股好聞的殊沙華香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房間內濃重脂粉味帶來的不适。

白霖先是有些意外,想要起身,卻被殷孤鳴雙臂摟得更緊。

她忍不住笑了:“做什麽?突然這麽孩子氣。”

殷孤鳴将頭埋在她肩窩處,悶悶地道:“師姐……若我能早些化形,早些遇到你就好了。這樣就能保護你不受那些罪了。”

白霖像哄小獸似的摸摸他的頭:“不用總是替我心疼,開心一點。雖然我從前做過許多傻事,但從不後悔。不後悔打碎了仙緣臺,更不後悔遇見你。”

“……嗯,”殷孤鳴輕聲道,“我也是。”

不後悔自己做過的傻事,也不後悔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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