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道士
38-道士
殷白二仙返回冥界後五十年,人間在李崇琅治下國泰民安,冥界也一派風平浪靜,除了些小打小鬧,沒再出什麽岔子。
只是這麽些年過去,冥府的仙君們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事:殷孤鳴這棵百年小鐵樹,竟然開花了。
經過孟婆和小白的不懈宣傳,如今整個冥界都知道,他們的少君攢了十年零食錢,修建了一座很高很高的亭子,從亭上可以眺望整個忘川與冥府的景致。頗為離奇的是,這座亭子的周圍居然種滿了白色彼岸花——冥界不适合此花生長,需要每日灌注以精純仙力才能維持它的色澤——而霁明仙君幾乎隔三差五就會去那間亭子賞景。
所有冥界子民都說,這是咱們少君為博美人仙君一笑而建的高亭,不久後便要喝上二仙的喜酒了。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座高亭其實是白霖的墳茔。
亭子的基座裏藏了個空槽,裏頭放着一個空劍匣。白霖曾說,待自己死後,便将衣冠與霁明劍合埋于匣內,這樣她的本命劍還能為殷孤鳴繼續鎮守幽冥。
她親自給這亭子取了個名,叫做渡魂亭,意為希望所有魂魄都能平安渡河,往生淨土。
在交代後事的時候,白霖自始至終沒有提過自己。畢竟神仙魂歸天地,連一寸灰都不會剩下。
殷孤鳴為令她歡心,想盡辦法弄來百株白色彼岸花,以仙力養護,要這些花日日綻開,永不凋零。
可日子終是一天天過去,白霖的仙力也在一點點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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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個叫做趙乾元的凡間道士偷渡忘川,打算潛入冥界。
他一路溜到了鬼城外牆,正在探看情況,一回首,突然和一只孤魂野鬼打了個照面。
他眯縫着眼,待看清了面前野鬼的猙獰模樣,連忙向後連撤兩步。
“抱歉這位施主,貧道修行不夠,不能和鬼随便貼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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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那鬼魂尴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一下,剛準備離開這裏,一回身卻被擋住了去路。
趙乾元定睛一瞧,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兩道身影,而且竟然是兩位發着光的神仙。
“凡人……?”墨衣金繡的高挑仙君自問自答,“元陽極盛,不是冥界鬼魂。”
“凡人來這裏做什麽?迷路了?”身着蔚色衣衫的仙君在一旁喃喃道。
趙乾元不知自己該不該說話,眼珠子一轉,索性合上了嘴。
墨衣仙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片刻,忽然皺了皺眉。
“不對,此人是有備而來。”
他對趙乾元道:“陰陽有別,凡人擅闖冥界乃是重罪。看你是個修道之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乃長川仙君,如今暫掌冥界。速速離去,否則便要治你的罪了。”
“仙君且慢——”趙乾元見他作勢趕人,連忙行禮道:“貧道有話要說。”
“哦?”蔚衣仙君随手使了個法術,将他用仙力保護起來,免受陰氣的侵蝕,“你有什麽話想說?”
冥府少君見她用了仙力,微微擰眉,似是有些擔憂。
他卻沒有多言,只将視線重新落回趙乾元身上: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說完立刻就走。”
趙乾元倒是不急不惱,眯着眼道:“仙君有所不知,貧道是受母親托夢而來的。”
原來,趙乾元不久前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母親被關在一座巨大的監牢之內,常年受烈火燒灼、利刃割鋸之苦,甚至監牢內還有可怖的妖魔。其中一只妖魔頭上生角、雙耳如刀、眼瞳血紅,将他母親等鬼魂捉去折磨。母親實在難以忍受,便只好托夢給他,請求趙乾元救她于水火之中。
殷孤鳴越聽下去,眉頭蹙得越緊。
待趙乾元說完,他冷冷道:“只有十八重冥獄最底層的監牢,才符合你所描繪之景。那裏關押着歷代最兇惡的妖魔,其中頭上生角的叫做弑天,是力量最為強大的魔族。冥府不會将普通鬼魂與這樣的囚犯關押在一起,你這是信口胡言。”
趙乾元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仙君不信貧道?”
殷孤鳴反問:“空口白牙,無憑無據,本君為何要信你?”
“只要仙君進入冥獄調查一番,便知真假。”
“說完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速速回常世吧。”
殷孤鳴說罷,長袖一揚,以仙法将他掃出數裏之外,直接送到了忘川岸邊。
此時忘川擺渡人正在岸邊歇息,忽然看見一個千年不遇的大活人出現在身邊,震驚不已,喉嚨發出一陣“嘶嗬嗬”的聲音。
只聽殷孤鳴虛空傳音道:“将他送出冥界。”
“嘶嗬。”擺渡人收到命令,立刻取來自己的船槳,解開渡船的纖繩。
準備就緒後,擺渡人如同笨拙老人一般,佝偻着背,搖搖晃晃地轉向趙乾元,一雙黢黑空洞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趙乾元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很快敗下陣來:“真是不好意思,貧道這就上船。”
“嘶嗬嗬嗬。”擺渡人發出滿意的聲音,點了下頭。
趙乾元沒有辦法,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将身跨入船內,乖乖坐下。
那個夢境的真實與否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能取信于冥君也在意料之中,否則他就不會這樣偷偷摸摸地來到冥界了。
何況他身為凡人擅闖冥界,冥君沒有怪罪于他,反倒讓擺渡人送他回到陽間,已是寬仁之舉。
至于拯救母親的事情,只能另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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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冥河另一側。
“你在保護他。”白霖肯定道。
“剛才保護他的是你,”殷孤鳴瞥向她的仙枷,“疼嗎?”
白霖搖頭笑了:“一點小仙法,沒什麽感覺。”
她問:“那道士說的話,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殷孤鳴蹙眉沉思了一會兒:“你去過冥獄最底層嗎?”
白霖:“去過一次。魔尊隸旸是我親自送進去的。”
殷孤鳴:“那你應該知道,冥獄第十八重皆是罪大惡極的妖魔,一個凡人道士的生母不可能被關押在那裏。小黑負責統領冥獄鬼差,他從未同我說過此事。”
白霖:“難道就沒有一點可能嗎?若是謊言,那個道士何必冒這麽大的風險跑來冥界。”
“……”殷孤鳴認真地考慮起她的話,“我會找小黑問清楚,查一查這件事。”
當日,鬼差小黑接到殷孤鳴的命令後,去冥獄最底層探查了一番,卻并未發現什麽鬼魂的蹤跡。
殷孤鳴将這個消息分享給白霖,想讓她稍稍安心。
白霖沒再提出異議,畢竟查不出任何證據,單憑感覺是不可信的。
可她仍想徹底查清此事,于是隐藏仙力去到人間,親自尋訪趙乾元。
原來,這趙乾元在一座極有名望的道觀中修行,在年輕弟子中悟性頗佳,道術已經小有所成。
于他而言,擅闖冥界只會損害他的元陽修為,有百害而無一利。趙乾元是個聰明人,做出這般危險的舉動,一定有他的緣由。
白霖禦劍上山,落地時有人定定地站在那裏等她,居然就是趙乾元。
“貧道今晨觀紫氣東來,果然有仙君駕臨。”
趙乾元對她恭敬拜了拜:“上次在地府不及探問,敢問仙君名號。”
白霖收起自己的劍:“我封號霁明,你可能不太清楚,沒關系。”
趙乾元“啊”了一聲,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眯着眼問:“仙君駕臨敝地,所為何事?”
“來找你問個究竟,不介意吧。”白霖道。
趙乾元抄起袖子點點頭:“原來是關于那個夢的事情,仙君但問無妨。”
白霖所惑之事,無非趙乾元憑何斷定自己的夢是真的,為什麽一定要枉顧性命渡過忘川。
這兩個問題,于他而言都不難回答。
趙乾元原本是個被遺棄的孩子,半大的年紀被他師父撿上山,自小修行。以他目前的修為,即便身處夢中也定力了得,那場托夢實在太過真實,幾乎不可能是他虛構出來的。雖然從小被生母遺棄,但趙乾元心中并無怨氣,只希望能夠将母親救出,以報答這一世劬勞之恩。
趙乾元笑道:“萬事從心,本無須理由。慈悲,本就是一種理由。”
白霖:“你不後悔嗎,即便身死道消?”
趙乾元堅定點頭:“即便身死道消。”
白霖當即道:“好,我幫你查明真相,救出你母親——但我并非冥仙,只能暗中帶你再入冥界,此事不宜聲張。”
趙乾元:“仙君的意思我懂,要偷偷摸摸的。”
白霖:“……”
他說的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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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獄十八重,除了看守嚴格,更重要的是有十八道陣法禁制,合為一大陣,名為“冥王破厄陣”。此陣的複雜程度在三界絕無僅有,惟有東岳帝君和少君殷孤鳴能夠完全掌握。
白霖想帶趙乾元悄悄進入冥獄內部,就得先将“冥王破厄陣”的陣法圖弄到手。
這日,白霖從鬼市街買來一壺酒,擺好一局棋,在殷孤鳴的小院裏等他。
冥府少君批完了公文,回到自己的宅邸,推門便看見月下美人閑敲棋子的場景,腳步登時一輕。
殷孤鳴走到白霖對面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起另一種顏色的棋子,扣了扣桌。
他瞥向白霖端起酒壺的手:“我記得你不愛喝酒。”
白霖動作一頓:“是不愛喝。”
殷孤鳴輕嘆一聲,趁她還未将酒水倒入自己的杯盞,幹脆将整個壺取走:“既如此,這酒就是專門為我買的了。”
“哎——”白霖想叫住他,卻見殷孤鳴一仰頭将整壺酒灌進了肚裏。
飲畢,他将酒盞翻過來,示意一滴不剩。
白霖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
棋局還沒下過幾個來回,不一會兒,殷孤鳴便将棋子丢回籠內,拉過白霖的手,枕在自己頰邊:“醉了。”
白霖任由他撒嬌,順帶撫了下他的鬓角:“你明明看出我使了仙術,還那樣喝。”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殷孤鳴裝傻道。
白霖從桌邊起身:“起來,我扶你進屋。”
殷孤鳴求之不得,像個大獅子似的趴在白霖身上,随她帶着自己走。
白霖将殷孤鳴扶進屋內,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她知道他是故意放水,俯身在他耳畔輕輕道了句“謝謝”,這才轉身往書房去了。
殷孤鳴躺在榻上閉着眼睛,在她走後,嘴角卻微微勾了勾。
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也不會做;但白霖有自己的直覺,他可以全然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