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冥獄

39-冥獄

殷孤鳴藏書頗豐,這白霖是知道的。

過去在虞淵,他還是獅猊形态時就愛看白霖默寫的各類仙卷;後來被接到冥府,雙腿不良于行的那段時日,他就閉門在屋內看書,一卷接着一卷地讀,甚至将東岳帝君的藏書也都讀了個遍。

是以,殷孤鳴的書房之內密密整整地堆滿了書簡,白霖想要從中找到一本連見都沒見過的陣法圖解,絕非易事。

好在殷孤鳴總是會把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只需觀察他擺放書簡的規律,再推測一二,就能知道“冥王破厄陣”圖解的大致位置。

然而白霖在書房內踱步了幾個來回,将殷孤鳴藏書的習慣喜好摸得八九不離十了,卻還是沒找到那卷陣法圖解。

正當她打算動用仙術之時,身側書架的暗格內忽然掉出一卷書簡,“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白霖将它拾起,看了看标簽,正是有關“冥王破厄陣”的那一卷。展開書簡細看,甚至在關鍵處皆有圈紅與标注,就像特意為她準備的一般。

白霖越過書架的縫隙,看向正在閉眼假寐的某位仙君,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她将陣法圖細細記下後,将書簡放回原位收好,再悄聲離開。

經過殷孤鳴身邊時,白霖随手變了朵紅色彼岸花出來,輕輕插在案幾的小花瓶內。

- - - - - - -

從殷孤鳴那裏出來後,白霖便徑直前往冥獄,趙乾元已在那裏等着她了。

趙乾元被白霖下了仙術保護,短時間內不會受到陰氣侵蝕,但還是速戰速決為好。

“仙君。”那道士原本在地上打坐,察覺到白霖來了,徐徐睜開眼,站起了身。

白霖:“等下我會帶你潛入冥獄,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Advertisement

趙乾元依言點了點頭。

白霖:“性命第一。冥獄十八刑雖不分輕重,十八層卻有高低,越底層的境況就越惡劣,你若難以支撐,一定要告知于我,我會送你離開。”

“仙君放心,貧道有分寸的。”趙乾元雲淡風輕道。

白霖見他知趣,沒必要千叮咛萬囑咐,便按照原先計劃直接帶他潛入了冥獄。

這件事原本難上加難,奈何白霖得到了殷孤鳴教給她的“冥王破厄陣”解法,相當于被冥府府君親自接引進入冥獄,豈有受阻之理。

一人一仙進入冥獄內部,途經一座又一座監牢,其中景象令人頭皮發麻,見之色變。

在這座三界最龐大最幽深的監牢內,關押着無數兇惡的魂靈與妖魔。這些罪犯,生前行了十惡不赦之事,即便僥幸逃脫,死後也難免懲罰。冥府府君與十殿閻王是非決獄,在這暗無天日之地,懲處世間一切罪惡。

在最為險惡的第十八重冥獄,烈烈冥火自地底深處噴濺迸發,千萬年來不斷灼燒着整個環形崖壁,崖壁上是大大小小的監牢,窮兇極惡的罪犯們被關押在其中,日日受刑。

而地底冥火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玄鐵長柱,上面用鎖鏈拴着一只力量極強的魔族,即便白霖也從未見過那麽強大的對手——那便是殷孤鳴曾經提到的弑天。

好在所有妖魔都被鐵鏈與陣法禁锢着,否則這裏的危險連白霖都應付不了。

白霖發現這崖壁之間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轉頭問趙乾元:“會禦劍嗎?”

此時趙乾元猝不及防被點了名,連連點頭道:“略懂,略懂。”

白霖将霁明劍召至他腳下:“我劍借你。”

她多看了一眼走神的趙乾元,明白他是心懷慈悲,不忍生母受此煎熬,便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此處與你夢中所見景象,是否一致?”

趙乾元緩慢卻堅定地點頭:“是。夢中我生母化作一縷游魂在此飄蕩,數年不得而出。”

白霖四下觀察,想起殷孤鳴曾提過弑天的名字,趙母的鬼魂很有可能就在那附近。

弑天是萬年前誕生的始祖魔族,魔氣之強盛在後世絕無僅有。即便被關押在冥獄最深處,也依舊危險無比。

她飛身靠近冥火中央,而弑天立刻有所察覺。它睜開了赤紅雙目,死死地盯着她。

與之對視的瞬間,白霖心底不由一凜。

她本就受仙枷桎梏,如今力量更是被弑天克制,頃刻間便被毫無防備地拉入一片幻境之中。

幻境內一無所有,天地是相連成片的雪白,白霖身處其中,全然無法分辨方位。

正當迷茫之際,耳畔隐隐出現了一道聲音,她不由自主地循着聲音的來處不斷深入。

漸漸地,視野中似乎出現了其他事物,在一片雪白之中,她看見遠處白色彼岸花鋪就的花臺,上面整齊地疊放着一件蔚色衣衫,還有一根白玉雕琢的彼岸花簪。

白霖一眼看出,這是她的衣冠冢。

随着她步步走近,那花臺之上逐漸現出一個人形來。白霖原以為那是自己,然而那人形明顯比自己更高更寬,更像是……殷孤鳴。

待完全看清他的面龐時,白霖距離那座花臺僅一步之遙了。

她看見殷孤鳴雙膝跪在花臺之上,低首喃喃,眉宇間神色哀戚,濃烈得像一團墨。他雙唇蠕動,卻聽不見聲音,只覺得似是“死”“活”之類的字眼。

下一瞬,殷孤鳴忽然從腰間抽出他的削刀,向自己胸膛刺去——

刀刃劃破皮膚,血液順着削刀和他的手不斷溢出,滴落在花臺上,将所有的白色彼岸花一片片染作鮮紅的顏色。

被染紅的彼岸花将殷孤鳴環圍在其中,好像在為他祭奠。

待流幹了所有的血,他的身體忽地如墜石一般,轟然倒下。

……她的墳冢,亦成了他的死地。

“不可以!”白霖下意識地出聲,向前走了半步。

不可以讓殷孤鳴為自己而死。

一瞬間的心神震蕩,讓她被幻境裏的魔氣鑽了空子。一陣錐心刺骨的強烈痛感向她襲來,幾乎要将她的身體撕碎。

弑天的幻境正在利用她唯一的弱點,不停侵蝕她的精神。

如若心神再次被動搖,白霖就真的要交待在這裏了。

情急之下,她咬破手指拈出一道仙訣,喊了聲“破”,強行将幻境的假象打碎。

再睜眼時,她重又回到了冥火烈烈的十八重冥獄。

“噗——”

方才調用了太多仙力,加之心神受損,白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趙乾元見狀,趕來白霖身側關心道:“仙君沒事吧?”

白霖擡手抹去嘴邊的血,搖了搖頭。

“躲遠點。別離弑天這麽近,更別看他的眼睛。”

趙乾元:“好。”

白霖将趙乾元帶到相對安全的位置,問:“你可找到你母親的蹤跡了?”

趙乾元抿唇擔憂道:“沒有。”

白霖:“奇怪,我也沒看到任何鬼魂出沒……難道真是我們弄錯了。”

趙乾元聞言,一把抓住白霖的衣袖,告訴她道:“仙君,我雖眼睛看不見,但卻能夠感受到,我的生母一定就在這裏。是否有別的法子能夠把她找出來?”

“……”白霖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蹙眉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她聽見一個虛弱的聲音正在叫着自己的名號。

白霖循着聲音飛到監牢前,果然與一個許久未見的對手重逢了。

“隸旸。”她将昔日魔尊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後者風光散盡的狼狽模樣,臉上并沒有什麽喜色。

自然,白霖的現狀也并未比他好到哪裏去,甚至可能還沒他活得長。

隸旸顯然也看出了她的虛弱,忍着刑罰之痛戲谑一笑:“霁明仙君,別來無恙?”

白霖:“看你受刑忙得很,怎麽有空招呼我。”

隸旸嘲諷道:“弑天是真正的魔中之魔,怎樣,被它拉入幻境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看見你吐血了,如今的你竟比當年弱上不少,真是可惜啊。”

“……”白霖懶得同他分說。

隸旸:“告訴你,弑天很強,它的幻境并不只是精神控制,甚至能夠将被控者拉入其他空間。”

其他空間……?

白霖很快捕捉到了什麽,眼睛忽地睜大,盯着隸旸:“什麽意思?”

誰知隸旸接連咳嗽了幾聲,背過身去,鐵鏈拖地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不再搭理她。

白霖見他不願多言,而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便飛身離開了。

她再次來到弑天周遭,避開它的赤紅巨眸,重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這次,她拈了一個與方才破除幻境時差不多的仙訣,只是更加複雜些。

仙法奏效之時,十八重冥獄內放出一片光芒,在這光芒中忽然出現了九只鬼魂的影子,在整層冥獄中游蕩無依。

只聽趙乾元沉聲道:“仙君,我看到他們的身影了!”

白霖來不及回應,再次狠狠咳出一大口血。正面對抗弑天,已經嚴重損傷了她的元氣。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普通鬼魂被帶到這裏,弑天又為什麽要利用他們?這件事背後必定另有陰謀,必須盡快告訴殷孤鳴才行。

白霖整理好自己之後,返身與趙乾元會合,護衛着包括趙母在內的九只鬼魂盡數離開冥獄。

就在他們即将到達冥獄出口時,白霖忽然停住了腳步。

在他們身後,一道黑影迅速逼近,趙乾元大叫“小心”,将所有鬼魂驅散開來。

白霖握住霁明劍柄,剛想反手一擊,卻有一對招魂幡破空而來,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直接将那黑影打翻在地。

只見鬼差小黑匆匆趕來,對白霖見禮道:“見過仙君。屬下統領獄卒不力,讓仙君受驚了。”

随後鬼差小白也出現了:“少君特地吩咐……咳,不是,我們今夜恰巧路過這裏,沒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

白霖看向那躺在地上的黑影:“這個獄卒方才一直在跟蹤我們,恐怕他就是将鬼魂們關押在第十八重冥獄的元兇。你們先帶回去,讓孤鳴親自審。”

小白嘿笑道:“放心吧,關于仙女姐姐你的事,少君肯定會親自出馬的。”

小黑看向她身後:“這九只鬼魂雖未犯下重罪,按律也是要受刑的。這次是我們冥獄的過失,但他們還是要交給冥獄來處置。”

“明白。”白霖點頭,看向身側的趙乾元。

而趙乾元也微微點了點頭。

他來冥界走這一遭,本就只是為了救下母親的鬼魂,如今還多救了八條魂命,于他而言已是莫大功德,再無所求。

他面對趙母的鬼魂凝神看了半晌,接着雙膝跪地,行了叩拜大禮。

他道:“今生我們母子緣盡,但願來生您能喜樂無憂,再也不要抛棄親子。”

趙母張了張嘴,顫聲道:“對不起……”

趙乾元終是無謂地搖了搖頭,顯然早已放下一切前塵糾葛。

他轉而對白霖道:“多謝仙君成全貧道。此番救下亡魂乃是功德一件,仙君将來定有後福,壽數無疆。”

白霖從咳血之後狀态一直不好,聽他這麽說,抱劍笑着搖了搖頭。

“借你吉言,我就再多活一陣子。”

趙乾元的塵緣已盡,不可節外生枝,白霖讓他盡快返回凡間。接下來,是冥府上下需要操心的事了。

趙乾元從善如流,在白霖的幫助下離開了冥界,并發誓絕不會提及此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