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共死

44-共死

戊奇伏誅,随後趕到的鬼差們将渡魂亭周圍清理幹淨,押解這位不知好歹的魔君離開。

見殷孤鳴還停留在原地,鬼差小黑想上前去,卻被搭檔攔了一下。

小白道:“你看少君不聲不響的,其實他最心疼這座亭子了,被戊奇毀成這樣,心裏肯定不好受。讓少君自己待會兒,別去打擾他了。”

小黑看着殷孤鳴冷寂的身影,覺得搭檔說得有理,便轉身走了。

鬼差黑白離開之後,殷孤鳴緩緩走回渡魂亭的廢墟之間。

蓮華輪回鏡的月色灑在他身上,墨衣金繡隐隐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如同有誰親手為他披上一層霜衣。

他忽然劇烈咳嗽了幾聲,血沫濺在磚石上,點點朱殷刺目無比。

時至今日,殷孤鳴依然能夠感知到,白霖為了徹底肅清蓮華輪回鏡內的魔氣,不停地在戰鬥和受傷。

他們不約而同地撐着一口氣,眼看蓮華輪回鏡即将恢複它最初的無暇光芒,自己的仙軀卻日漸虛弱下去。

在殷孤鳴看來,他與白霖一同羽化的日子早就該來了。他想将渡魂亭也作為自己的衣冠冢,與白霖葬在一起。

只是渡魂亭意外被毀,短期內不可能再建個一模一樣的出來,殷孤鳴也不願再耗費功夫去做這件事了。

他倚靠在廢墟上,望着頭頂的蓮華輪回鏡,靜靜看了許久。

半晌,他擡起手掌,想要握住那輪月亮,卻只抓到一片虛空。

——又一次,白霖變成了他觸手不及的那縷月光。

不知過去多久,似是支撐不住,殷孤鳴終于垂下頭去,緩緩合上了雙眸。

Advertisement

- - - - - - -

“小黑小白,你們怎麽搞的?任由少君自己待在冥河岸邊,像條擱淺的魚一樣昏死過去?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把你倆的腦袋擰下來丢進鍋裏熬藥!”

殷孤鳴的屋內,鬼差黑白并排站着,被面前的孟婆罵得頭都低了下去。

“好了不說了,”珈羽俯身拍了拍孟婆的背,“他們不清楚少君的身體狀況。”

孟婆的怒火稍稍平息,忽而想到什麽,又急了:“珈羽你也是!當年他說要‘附骨纏命’你就真給?這下好了,他為了小霖霖不肯拔蠱,好好的一個小仙君如今被折磨成了癟倭瓜,要我怎麽救?”

“……”這下珈羽也不敢說話了。

屋內氣氛一時變得凝固起來。

這時,一直不開口的元琅忽然輕聲說道:“少君醒了。”

話音落下,衆人将注意力轉回榻上,果然看見殷孤鳴睜開了眼。

“孟婆前輩,你聲音震得能把死人叫活。”殷孤鳴淡淡評價道。

孟婆叉手道:“不用這麽大聲音,你舍得起來?”

“都散了吧,”殷孤鳴擺擺手,“我還沒死。”

孟婆舉起一只手臂大喊:“都別走!你們走了,把他獨自留這兒,萬一背着我們再昏過去怎麽辦?”

殷孤鳴:“總歸十殿閻王的位置已經補齊,諸事皆安排妥當,算算日子,師尊也快要出關了。即便沒我,冥府也會照常運作。”

孟婆:“你就不能配合我,把這子蠱從你體內取出來?”

殷孤鳴搖搖頭:“我不想失去白霖的消息。更何況強行拔蠱會反噬到她的身上,以她如今強弩之末的身體,必定會提前羽化。”

他看着孟婆,堅決道:“白霖仍在蓮華輪回鏡中勉力支撐,整個冥府都欠着她的恩情,絕不能犧牲她來救我。”

孟婆扁了扁嘴,小聲嘀咕:“那你就受着吧,臭小子。”

“……”

“好了,都別杵在這兒,讓少君休息吧。”

元琅牽過珈羽的手,對鬼差黑白使了個眼色,便一齊退出了屋子。

孟婆覺得沒什麽好跟殷孤鳴談的,一扭頭也走了。

- - - - - - -

身體稍稍恢複之後,殷孤鳴又回到正殿,沒日沒夜地處理起了公務。

從前大家只當少君一個能頂十個,巴不得他将整個冥府的卷宗全看了;如今個個生怕他幹着幹着再昏過去,都開始搶着工作,冥府鬼魂投胎效率前所未有地提高了。

殷孤鳴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案,無事可做,便将削刀放回了錦袋。

這幾日,他的身體似乎好轉了些,也逐漸沒有任何痛感了。若非确定“附骨纏命”還在彼此身上,殷孤鳴都要懷疑白霖是不是丢下他自己羽化了。

正在神游間,殷孤鳴忽然看見殿外一片明亮,自天際散下神光星雨,将整個冥界照得如同仙境。

他當即意識到了什麽,快步走出正殿,看見所有冥仙都不約而同地向他這裏飛身而來。

殷孤鳴向衆仙一點頭道:“師尊出關了。”

話音落下,衆仙擡頭向神光最盛之處看去,只見東岳帝君遍身金色光華,徐徐踏空而來。

由殷孤鳴領頭,衆仙齊齊颔首,對東岳帝君行禮恭迎。

帝君看上去與百年前一般無二,依舊莊嚴威儀,眉目慈和。

他雙足落地,大袖一揮,以仙力将所有冥仙扶起,說道:“冥獄之劫,本座已知曉。本座不在的這段時日,辛苦諸位了。”

就在這時,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晃晃悠悠地飄到東岳帝君跟前,激動地行了一禮。

東岳帝君看着他,眉頭抖了抖:“不妄,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說罷,帝君在他眉心一點,将一束仙力注入他的半透明軀體內,後者立即生出了完整的仙軀,與此前的苦不妄別無二致。

“謝帝君恩賜。”苦不妄感激下拜道。

“不謝,”東岳帝君擺擺手,“你不在,冥殿的公文誰替本座批?總不能都交給孤鳴吧?”

衆冥仙:“……”

還真都是少君批的。

東岳帝君發話:“好了,都散了吧,留在這兒跟本座這個老頭子面面相觑有什麽意思。”

衆仙聞言,便三三兩兩地告退了。

待仙君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帝君回神一看,發現殷孤鳴、苦不妄、孟婆、元琅和珈羽還留在原地,一個個欲言又止的模樣。

帝君笑了一聲,正欲說話,卻見鬼差黑白趕了過來,向他見禮道:“恭迎帝君閉關歸來。”

東岳帝君點點頭,示意他們不必多禮:“既然你們也來了,那便一起吧。”

小白撓頭:“一起去哪兒啊,帝君?”

“去冥河岸,将你們最為挂心的那位仙君給迎回來。”

聞言,大家臉上紛紛浮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聽帝君的意思,白霖根本沒有隕落,而且暫時也不會有隕落的危險了。

惟有殷孤鳴面色不變,怔了怔,問帝君道:“……為何?”

此時此刻,他只想知道師尊為何如此肯定白霖無事。

“孤鳴,為師且問你,此前為師已推演出冥府大劫,還将蓮華輪回鏡交給白霖,令她孤身犯險,你可有怨氣?”

東岳帝君問得直白,甚至有些言辭犀利,在場者都為殷孤鳴捏了一把汗。

但殷孤鳴直截了當地答道:“怨亦不怨。”

“因為心悅于她,所以弟子有怨;因為敬重師尊,所以不肯輕怨。”

殷孤鳴答得直率又滴水不漏,東岳帝君不怒反笑,颔首認可。

“臨閉關前,本座與白霖說過,履約有許多法子,而她自己選擇如此。只是,本座沒有告訴她,也沒有告訴你們,以蓮華輪回鏡吸收魔氣雖然兇險,但有本座神力護持,可以保她性命無虞。”

所以,當初白霖選擇犧牲自己,反倒因禍得福,延長了自己的壽數。

“這麽重要的事,帝君當初為何不說?”苦不妄忍不住問。

“神仙命數,自有天定。本座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可斷言。”

“……”殷孤鳴擡頭,望向那輪冥府之月,沉默不語。

“好了,”東岳帝君拍了拍殷孤鳴的後背,“委屈你們了,待白霖歸來,為師可應允你們一件事。”

帝君話音落下,遠處蓮華輪回鏡的光芒倏忽盛極,将冥河兩岸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時候到了,走吧。”

東岳帝君長袖一揮,眨眼間便将他們送至冥河岸邊,腳下便是彼岸花海。

下一刻,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紛紛從殷紅化作純白,鋪就百千萬裏,直至冥河盡頭。

殷川與白華,相映成一首天然對仗的長詩。

在場者紛紛擡首,只見天邊現出一點蔚色,由遠及近,緩緩降至眼前。

那女仙眉眼依舊,一身衣衫黯淡了些,發髻上的白玉簪也磨損嚴重,神采卻明豔飛揚。

她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率先向為首的東岳帝君見禮。

“謝帝君續命之恩,白霖幸不辱命。”

東岳帝君欣慰地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本座該代冥府謝你。”

白霖一颔首,眼神從帝君身上挪開,定定地看向他身後墨衣金繡的俊朗仙君。

眼前的殷孤鳴和百年前訣別時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仍是筆直地立着,眼眶卻紅得發燙。

她三兩步走上前,環抱住殷孤鳴,後者忽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一時沒有回應。

“我感應到了,”白霖在他耳邊輕聲道,“百年以來,你的命和我的命,一直糾纏在一起,對嗎。”

殷孤鳴不知該說些什麽,緩緩點了點頭。

白霖松了一口氣:“還好,我很努力地活了下來,才沒有讓你死掉。”

殷孤鳴眼眸輕顫,終于回過神來,用力地回擁住她。

“那你能不能帶着我,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白霖釋然一笑:“好。”

就在殷白二仙卿卿我我之時,不知是誰忽然吹了一聲口哨,打破了旁觀者沉默的氣氛。

在場的仙君們皆都反應過來,笑的笑,鬧的鬧,起哄的起哄,場面一下子變得歡快起來。

白霖和殷孤鳴見狀,連忙彼此分開,殷孤鳴更是重重咳嗽了兩聲,可惜毫無作用。

“師尊。”歡聲笑語之中,殷孤鳴叫了東岳帝君一聲,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帝君揣起袖子,眯起眼睛:“今日天氣不錯,大家樂一樂也好。”

“……”見帝君也是一副看戲的模樣,殷孤鳴握住白霖的手,“跟我走,不管他們。”

“哎——”白霖還沒來得及和衆仙說上幾句話,便被殷孤鳴牽走了。

待殷白二仙攜手走出十餘步遠時,珈羽忽然對他們的背影喊道:“少君,大家說要一起出錢再修個更大更氣派的渡魂亭,回頭讓你在亭上向白霖姐姐求親,讓整個冥界都看着!”

白霖聞言,回首看了他們一眼,驀然笑了。

殷孤鳴則是連頭也不回,舉起沒牽白霖的那只手,對他們擺了擺,意思是——

別給我胡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