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同生

45-同生

東岳帝君出關那一日,三界陡生異象,消息沒多久便傳開了。

各處神仙洞府紛紛傳信來賀,帝君沒怎麽細看,讓苦不妄都收起了起來。

這一日,白屹從裂海斷霞山來到冥府,東岳帝君親自迎接,兩位神君在偏殿對坐。

“這是我徒弟桑鈴培育出的滄萦枝,以南海之水、東山之岩養之,五十年一開花,你種種看。”

東岳帝君接過白屹手中的仙枝,放在一旁,笑道:“你還帶了伴手之物,倒是難得。”

“……”白屹熟知帝君脾性,對他的調笑之語默然揭過,低頭飲了口茶。

二位神君寒暄一陣,見時候差不多了,東岳帝君道:“聽聞我不在時,你與孤鳴單獨見過。這孩子有時少年心性,你多見諒。”

“與那臭小子無關,我是為她去的。”

白屹向窗外望了一眼:“白霖還活着,是嗎。”

東岳帝君颔首:“天眷如此。”

“她當真不願跟我回山?我會上書天帝,待她寂靜海刑滿,便在裂海斷霞山重新放上她的仙位。”

東岳帝君一笑:“這是你們師徒之間的事,何必問我。”

“當年那件事,是我……将她逼走的。她定是不肯原諒我,所以才不見我。”

“那倒未必,”東岳帝君從袖間取出一封信,遞給白屹,“這是她托我交給你的。”

白屹接過信,寸寸展開,只見上頭映着白霖清隽頓挫的字跡,只寫了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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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糾葛、愛恨是非,除卻師尊教導之恩,弟子盡皆忘卻。世間親如骨血,亦有陌路之時。惟願師尊多加寬懷,武德昌盛。白霖頓首。

見白屹緩緩放下信,東岳帝君适時問道:“你可有什麽話,要我轉達給她?”

“她現在何處?”

東岳帝君有些驚訝:“看來你并未聽說。白霖守鏡化劫一事,我已詳陳天帝,他答應赦免白霖,并恢複她的仙位供奉。今日是白霖上九重天觐見的日子,孤鳴陪她一道去了。”

“……她從前做事,都是獨來獨往的。”白屹忽然道。

他将白霖的信折好收進袖裏,起身與東岳帝君道別。

走至門口時,白屹的腳步忽然停下。他的背影逆着月光,有些黯然。

“替我帶句話,就說……”

他頓了頓,身形似乎晃了一下:“就說,‘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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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淩霄殿。

白霖曾設想過再登淩霄殿時的光景:孑然一身,戴着仙枷,披散着發,重新被押入寂靜海。在那裏,只等白色彼岸花枯萎的那一刻,天光消散,她将羽化成灰。

可今時今日,她卻以霁明仙君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到了淩霄殿,由冥府少君親自将帝君文書交給天帝,讓天帝許諾,還她以真正的自由。

就如白霖所寫,前塵糾葛、恩怨是非,莫如說書人的一頁紙,終将被輕輕揭過。

唯一矢志不渝的,不在紙上千萬言,只在心間不可說。

耳畔有仙樂奏響,殷孤鳴牽起白霖的袖子,喚了她一聲。

她回過神來:“怎麽?”

殷孤鳴:“天帝問你,希望自己的仙籍和仙位放在何處,是留在九重天,還是轉至冥府。”

白霖:“若我說,喜歡冥府,東岳帝君會同意嗎?”

殷孤鳴:“不只師尊,我、苦不妄、孟婆、元琅,還有冥府衆仙君,都希望你來。你來了,渡魂亭的白色彼岸花便會長開不敗。”

白霖:“好。”

她面對天帝,說道:“願以仙身入幽冥。”

“哦?”天帝疑道,“為何不肯留在九重天?”

“我本是天地化育的仙胎,孑然漂泊,落在何處,便在何處生根。九重天是三界最光明處,是衆仙仰慕的居所,可我無福消受。冥界幽暗,外界亦有諸多怪談,但那不過是無稽揣測,因為他們沒有親眼見過蓮華輪回鏡的月白輝光、忘川河畔的殷紅花海和鬼城街市的通明燈火。而我心已落在那裏,那裏便是我的歸處。”

白霖說罷,與殷孤鳴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天帝颔首:“準。”

他道:“從今往後,你仍為霁明仙君,可随意出入天冥二界。至于你的仙籍和仙位,就交由東岳帝君安排。”

白霖與殷孤鳴行了一禮,同聲道:“謝天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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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某世外仙島。

蔥茏蓊郁的植被将整座仙島環繞起來,島上有座不起眼的木屋,建在一片紅白彼岸花海之中。

“怎麽樣了?”

蔚色衣衫的仙人推開木屋的門,目光落在屋內那道身影上。

對方放下書簡,露出手腕:“‘附骨纏命’已拔淨了,放心吧。”

白霖松了一口氣:“那便好。休養了一年,總算是将這蠱徹底拔除了。”

殷孤鳴給她挪了些位置,示意坐到自己身邊來。

“其實不拔蠱也沒關系。同生共死,是很缱绻纏綿的詛咒。”

“不行。上次我去南川緝拿惡妖,才受了一點小傷,小白和我說,那天你痛得拿削刀的手都在抖。總是挂念着此事,我也會畏手畏腳的。”

“深可見骨,還帶着妖毒,那是小傷?”

殷孤鳴看了一眼白霖,道:“總之這蠱已拔清,你大可放心了。”

“是麽?那我試試看。”說罷,白霖并攏二指,在自己手心劃了一道口子。

“哎,你做什麽——”

殷孤鳴話音未落,她手心的口子便已經滲出了血,血液裏浮動着點點金色的仙光。

他迅速将白霖受傷的手拉過去,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

“緊張了?”白霖側頭看他,眼底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殷孤鳴:“我知道,你是想親自驗證效果如何,但怎麽可能不緊張。現下你看到了,我沒有痛感,可安心了?”

“嗯,安心了。我的手也沒事,看,你都給我治好了。”白霖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瞥了一眼殷孤鳴手邊的書簡:“帝君讓你在此地好生修養,公文都收走不讓你看了,怎麽近日還在奮筆疾書?”

順着她的目光,殷孤鳴拿起書簡遞給白霖:“這是改進後的大爻天陣圖。”

白霖淡淡掃了幾眼,如實道:“唔,大致能看出端倪,似是加固了爻厄君的陣法。”

殷孤鳴輕笑一聲,将書簡接過:“是。之前爻厄君借給冥府的三千神兵,該按時歸還了。你說過,爻厄君助你找回霁明劍,不希望她永困于武神淵。用了我改進後的大爻天陣,她便可以稍稍喘口氣,偶爾出游也無妨。”

白霖聞言,面露贊賞之色,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家大獅子真是聰明。”

“咳咳,”殷孤鳴以手抵唇清咳一聲,“你欺負炭炭去,總揉我做什麽。”

“頭發揉亂了我再給你梳嘛。你們這些妖獸化形的,不是都喜歡摸摸撓撓嗎?”

殷孤鳴耳尖一紅:“……誰說的。”

就在這時,殷孤鳴與白霖不約而同地聽到了,小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炭炭是孟極,有善于藏匿的本能,即便在草葉之間穿梭也能保持安靜,不會發出這麽大的響動。

是誰,竟能悄無聲息地破了殷孤鳴布置在外的陣法,又毫不掩飾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白霖率先起身,按着霁明劍走到窗前,警惕地将窗子推開。

只見窗下蹲着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仔細看去,分明就是珈羽。

“珈羽,你蹲在那兒幹嘛?”

行蹤被發現,珈羽“嘿嘿”一笑,對白霖道:“我在……替你除草呢,啊對,除草。”

白霖:“……?”

殷孤鳴走過來,看了看珈羽,又看了看四周。

“你不是自己來的吧,他們人呢?”

珈羽:“你怎麽知道的?”

殷孤鳴:“哦,扒在窗邊偷偷聽牆角,還以為本君不知道?屋外的陣法破了,屋內難道就沒有陣法了嗎?”

珈羽對了對手指:“少君英明。”

白霖:“好了,別蹲着了,進屋說話。”

珈羽點點頭,站起來對着遠處招了招手:“白霖姐姐說沒事,讓大家都進屋。”

殷孤鳴從窗邊走到門邊,拉開把手,才發現門口烏泱泱站着一群人,孟婆、苦不妄、珈羽、元琅、鬼差黑白幾個都來了。

殷孤鳴一挑眉:“幹什麽?像一群來找事的。”

“沒沒,就是過來看看,真的。”珈羽道。

殷孤鳴站着沒動,一臉懷疑的神色。

“孤鳴。”白霖忽然從旁喚了一聲。

殷孤鳴看了白霖一眼,垂首輕笑:“行了,進來吧。”

“天哪,少君居然對我們笑了?!我這是預支了多少陰德才能看到這種奇景?!”

小白瞪大了眼睛,嘀嘀咕咕道。

孟婆:“小鐵樹開花,看來咱們今後的日子要好過一點了。來,說,謝謝霁明仙君。”

苦不妄:“咳咳,少君人就在這兒,你們收斂一點。”

殷孤鳴略過他們的悄悄話,問道:“屋外的陣法,你們是如何破解的?”

元琅實話實說:“僅憑我們走不進來,是帝君教的解法。”

難怪。如今三界之中除了他師尊,恐怕沒誰能輕易解開他的陣法。

苦不妄:“我們這次來,是有好消息給你。”

珈羽插話道:“帝君原本只打算派一個來,結果大家都想來,就一起來了。”

殷孤鳴:“……什麽好消息?”

苦不妄從懷裏取出一個錦盒,雙手奉至殷孤鳴面前。

“此為府君印玺,帝君說,要正式冊封你為冥府府君。”

殷孤鳴接過錦盒:“這是催我回去批公文了。”

他下巴一點:“那白霖呢?”

苦不妄:“霁明仙君的仙籍和仙位都已入冥府,不過仙君今後的行動不會受限,自由無拘。”

“對了,帝君還有份禮物,要我帶給二位仙君。請諸位移步門外。”

苦不妄說罷,将大家一齊帶至屋外,欣賞起了仙島周圍的景色。

白霖與殷孤鳴暫居的這座島嶼雖不算大,景致卻極佳。眺望仙島之外,是青天與碧海,白鳥與蒼岩。

此時,苦不妄長袖一揮,放出帝君的神力——

只見青天之上,一道道虹霞彌生;碧海之內,一株株蒼蓮盛綻。

而他們的腳下,是開至盛極的紅白二色彼岸花海。

- - - - -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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