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京兆六年冬,大寒将至。
雪飄如絮,落在一層層秦磚漢瓦之上,饒是寒意淩冽,也撲不滅宮裏将迎除夕的熱鬧非凡。
明月照飛雪,朔風勁且哀,另一邊,幾根劣燭維持着少許明亮的牢房裏,司媛一身囚服倚靠龜裂的牆邊,在這寒風刺骨的獄房裏,與擺在腳邊的一碗毒藥獨守空寂。
牢外有着留值的獄卒,許是除夕前夜還要看守這陰森可怖的獄房,免不了發起牢騷:
“真是倒黴,這大冷天的還要看守這侯府的大小姐,出身富貴就是好,連死都有人幫忙看着。”
另一個獄卒唏噓:“得了,現在誰不知平元候府意圖謀反,被皇上株連九族,這大小姐的夫君淮郡王世子大義滅親,現在可以皇上跟前的紅人,給個體面的死法就不錯了。”
“哎呦,這高門貴族也真夠蠢的,好好的侯爺不做總想謀反,要我看落得這麽個下場也活該,還苦了我倆陪着挨餓受凍,晦氣。”
司媛面無表情的聽着這些外人嘴裏流言蜚語,心中苦澀。
候府光耀顯赫時,哪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說這種閑話,更何況是兩個連品級都排不上的吏卒。
可這能怪誰呢?若非她當初瞎了眼嫁給王盡那白眼狼,怎會落得個鈴铛入獄,株連九族的荒唐的下場。
司媛注視着那碗毒藥,有些心有不甘,用從小精研的卦理,推演起來她從不屑于演算的命數一卦。
這一役終是她這失敗一生的最終命數。
幾次呼吸之間,結卦,司媛苦笑着阖眼,頓覺諷刺至極,批語只有八字,卻将她的今生歸宿昭然若揭:
命途多舛,家破人亡!
司媛絕望的端起藥碗,她睜眼看着碗中倒映着那蒼白消瘦的絕美容顏,可惜今生再也無法做那個略施粉黛便豔冠京城的候府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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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她嫁入王府時,也是百米紅轎,十裏紅妝,轟動整個京城。
可誰知不到兩年的光景,就已天翻地覆,滄海桑田,候府被蓋上了謀逆叛臣的污名,而她也順勢成了亂臣之女。
哀痛欲絕,現如今看清世子嘴臉卻已然于事無補,事到如今卻只能身死換來身心解脫,若有下輩子,她再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以及兄弟姐妹之情,這麽想着,司媛便仰頭将毒藥一飲而盡。
等待毒發之時,司媛虛弱的躺在冰涼的地上,意識模糊,只隐約聽見牢外傳來躁動,心想莫不是回光返照,在除夕前夜還能聽到候府的熱鬧與喧嚣,也是值得了。
直到她身子一輕,沉重的頭趴在一人布滿血腥氣的肩膀上,她才堪堪回過一點意識。
可這一眼,卻令她難過的痛徹心扉。
沒曾想到頭來,來救自己的人,卻是當年經常受自己奚落苛刻的淮郡王府丫鬟之子,白越依。
“我沒來晚對吧,是不是時機正好,司媛,你說說話,是不是不晚……”
少年如今已經長大,本是一張豐神俊朗的容貌,又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此刻卻淚流滿面,滿眼的驚慌無措。
司媛意識越來越沉,她努力的聽着少年焦急的話,好讓心髒被後悔與愧疚撕裂,能意識再清醒些,多看看眼前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才能回我的話,司媛,你常說我沒人情味,還沒本事,現在我是鎮邊關的将軍了,兄弟們都很敬重我……”
“司媛,邊關好冷,比宮裏的除夕都冷,我好想你,可怕回來見了你後,又嫌我沒本事,你和候府都是被王盡陷害的,現在我回來了,幫您除掉他,你看着好不好,和我一起……”
傻瓜,司媛嘴裏流出黑血,眼角的淚也逐漸沾濕了少年的肩襟。
她一個将死之人得到了無福消受的真情,老天還真是給她開了個莫大的玩笑。
世人都言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終究是抵不過命運擦肩,一切緣分也都來得太遲,造化弄人,讓沉溺沼澤的她潘然醒悟,卻給了一個陰陽兩隔的結局。
那曾經辜負的少年如今劫獄救她,可司媛卻只能默默在心中給他那無法完成的答案:
此番感情,生不逢時,若有來世,定不負君。
司媛的想擡手撫摸少年的臉頰,卻有心無力,手指微動後,陷入了無邊永夜。
宮中明火執仗,刀光劍影之下,夾雜着風雪呼嘯,讓人分不清了這除夕是熱鬧還是哀嚎。
喜雀落檐婉轉啼鳴,烏鴉禿枝凄哀悲叫,下一年又是個五谷豐登與隐患共存之年。
冬去春來,吳牛喘月,又到了暑氣蒸人的時節。
尚書府的廂房內放着盛冰的青瓷甕,冰融時的冷氣散在屋內,帶來些許涼意。
司媛睜開鳳眼,柳眉輕蹙,她右手裏攥着幹涸的毛筆。左手撐着腦袋伏在桌前,絲袖滑落在她的肘間,露出半截玉臂,配上紅瑙镯子,俨然一副美人伏案圖。
然而她卻許久未曾寫下一個字,倒不是她忘記文書內容,而是她深深記得,這是她上輩子還未嫁進王府時才做的事。
“小姐?小姐!快讓碧玉幫您更衣,邵寧郡主來看你了!”
郡主?邵寧?
若自己沒記錯,自己唯一的知己邵寧郡主早已外嫁西域,成了權力鬥争中攘內安外的聯姻工具,為何會來看自己?
而看着眼前熟悉的舊景,還有自己的貼身丫鬟碧玉,一個念頭即将呼之欲出,司媛大喜過望,她猛抓着碧玉的肩膀:
“現如今是何年月!”
突然被小姐激動的模樣吓了一跳,碧玉支支吾吾回道:
“京兆四年啊,小姐,您怎麽了?別吓碧玉啊。”
“天無絕人之路,真是老天開眼啊,竟然讓我回來了……”司媛笑出聲來,她果真回到了将要出嫁之前,郡主前來必是婚約一事的詢問,那即将成為自己夫君的淮郡王世子王盡,也是前世那個背信棄義害她家破人亡的小人。
司媛想到這兒,頓時氣血上湧,眼前陣陣發黑,念及碧玉還在,她堪堪穩住心神,還好一切都在悲劇未發生之前,惡苗藏于襁褓之中。
這次她必要痛改前非,除掉隐患,以及好好補償那個自己虧欠的少年......
打定主意後,司媛擡頭看着一臉不知所措的碧玉,一雙剪水的桃眸明亮如炬,“碧玉,帶我去見郡主。”
尚書府的清涼小院,梧桐抽新,芍藥争香。
司媛大老遠就看見一石桌前,邵寧一身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緞綢蘇繡衫坐在石凳上打瞌睡,她熟悉的容顏依舊,讓司媛喜不自禁的喊出聲:
“邵寧!”
春乏夏困,邵寧差點睡着,還沒睜開眼便被一個擁抱給吓的清醒了,她不知所以的撫着司媛的背:
“怎麽了這是?莫非是婚約對象太滿意,欣喜若狂了?”
司媛放開邵寧,果真如她所料,淮郡王世子已經向皇上求娶自己,佳偶天成,皇上也成人之美的意思,好在長公主與皇上手足情深,邵寧郡主與自己親如姐妹,此番前來是詢問自己對王盡滿意與否。
可惜如今的她并非那個空有一身本事卻無識人眼光的女子了:
“哪裏滿意,根本是強人所難,我對那王世子毫無感情,連他性格都不知如何,怎能因為外人一句門當戶對說嫁就嫁?”
邵寧郡主若有所思,她本就擔心司媛對嫁陌生男子憂心忡忡,看來她猜對了,于是便道:
“還好我事先來問你,等我回宮就勸舅舅收回成命,可媛兒,你今年也是碧玉年華了,也該到了婚嫁的日子,你可有中意之人啊。”
中意之人?司媛笑了,本就生的一張瑰姿豔逸的容顏,笑起來更是皎若秋月般豔色絕世,差點晃了邵寧的眼,她緩緩低頭:
“我若真說了,你定會笑話我的眼光,可我若不說,又實在情難自禁,想與他相守一輩子。”
司媛賣起關子,這可急壞了想要八卦的邵寧,“你說吧,只要你告訴我,我定全力讓舅舅為您指婚好不好,你就看在我們親如姐妹的份上,偷偷告訴我吧。”
心思單純的邵寧完全不知自己被姐妹擺了一道,然而司媛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又重複詢問:
“大內公主一言九鼎,此話可當真?食言者當受罰,若你失信于我,我要你與太傅公子的定情信物即可。”
“你啊,總是不願吃一點虧。”邵寧聞言失笑,她雙手環胸,自信一仰頭,“好,我答應你。”
司媛得到承諾,便也大方,她緊緊盯着邵寧,一字一句無比認真說道:
“我的中意之人,是淮郡王府的次子,白越依,請公主成全!”
說罷,她便雙膝下跪,朝郡主行了宮廷鄭重之禮。
只留下邵寧郡主被司媛這話雷的外焦裏嫩,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她說話甚至都打顫起來:
“你!你說你要嫁誰!”
“我要嫁白越依,淮郡王府的丫鬟之子,白越依!”
司媛又說了一遍,而這遍,卻讓邵寧再也不敢問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