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極北雪檐

極北雪檐

沒想到她這玉眠上仙還得仰仗柳莺的面子方能在萬山宮吃上新鮮的水果。

玉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歡快地紮進了水果的海洋裏，一邊吃一邊留意着容隐的動靜。

說實話，她不知道自己的直覺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天父做出的這件事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既不像是當初把她領回妄荼川的那個人，也不像是毫不留情将她的心髒一分為二的那個人。

現在的他好像在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什麽事情的發生。

容隐并不急着打開乾坤袋，他微微側首右手支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左手漫不經心地撩撥乾坤袋的繩結，耐心地等待柳莺把甜點吃完。

玉眠吃着吃着就讪讪放慢了速度，她倒是想更慢一點兒吃完，最好能慢到容隐再無暇去惦記那什麽勞什子的百鬼夜行鏡。

還剩最後一口，玉眠用柳莺乖巧伶俐的小眼睛望了望容隐淡漠的眉眼，爪下一個遲疑，抓住碟子邊緣往容隐的左手邊推了推。

“不必。”

容隐停下手中動作，在碟子觸碰到他修長的手指時，展開掌心稍稍攏了攏，把水果碟重新推回柳莺面前。

玉眠不客氣地大口啄起白裏透粉的桃塊，砸吧砸吧嘴給吞下了。

容隐拿起乾坤袋，扯散了系好的繩結，百鬼夜行鏡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鏡身銀質，呈正八邊形，外方內圓。

背面外圈每一邊的內角仿照蓮花花瓣雕刻出優美的弧線和怡然自适的尖角，八位各嵌獨一無二的彩色琉石。內圈完美無缺的圓內瑞獸齊飛，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方神獸中央滄海升起降魔寶珠。

正面外圈桃木雕刻四海八荒，內圈琉璃銅鏡光亮如新。

鏡面沉沉一片，不照萬物。

玉眠湊近瞧了瞧，擡起爪子踢一踢，發出清越的聲響，鏡面上什麽都沒出現。

容隐拿起正待仔細觀察，只見鏡上刻畫的四海八荒好似有了生機，雲飛海流，煙霧缭繞，仿若讓人置身于山海之巅。

銅鏡中映出了他面如冠玉的俊美模樣。

玉眠頓覺不對勁，下意識地飛身沖向百鬼夜行鏡，想要把這面不明不白的鏡子撞出容隐的手中。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百鬼夜行鏡裏飛快閃現出一幅又一幅畫面，有修行初期無名山上窮年累歲堅持不懈練劍的少年容隐，有劍法初成游歷三界沉心如水降妖除魔的長大後的容隐，還有道心生出業障靈域內殺伐堆積無愛無欲的現在的容隐。

畫面閃得太快，玉眠來不及一一看過，少數幾個場景她知道與何事有關，大多數畫面裏的場景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畫面愈閃愈快，到最後玉眠甚至已然看不清畫面中的內容。

百鬼夜行鏡在容隐手中不斷振動，枯骨鬼手從鏡面爬出，當真成了百鬼夜行之象。

容隐在看到鏡中畫面的剎那，遺失了外界的聲音，呼吸粗重，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心髒的起搏和道心的躍動合二為一，沉重有力，越來越快。

玉眠撞上百鬼夜行鏡，鏡子從容隐虛虛拿着的手中滑落，墜地破碎。

“百鬼夜行鏡什麽時候還有這等威力了？”

九色玄鹿顧不得躲藏，震驚地在卧房中化出原形。

容隐左手捂住心口，右手緊握烽雪劍撐地，雙目緊閉，冷汗不住地滴落到地面，他死死地壓制着幾欲爆毀的道心。

每一次躍動都仿佛是透支了剩下的生機，焦躁和暴虐試圖拉着容隐堕入萬丈業障。

玉眠解除柳莺化身，恢複成人形接住了力竭倒地的容隐，她蹙起眉梢，冷森森地凝視着地上百鬼夜行鏡的碎片。

“容隐神君的道心本已日趨穩定，只因今日看了這百鬼夜行鏡一眼便又近乎崩裂。”玉眠擡起手掌，百鬼夜行鏡随之懸浮半空，“這面鏡子當真有這麽厲害？”

“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玉眠合攏掌心，百鬼夜行鏡宛如被一只大手扼住了脖頸，在強大的威壓下化作粉末煙消雲散。

“百鬼夜行鏡凡人用之見百鬼，神仙用之窺業障，或可說得過去。”九色玄鹿思量半晌，若有所悟地說道，“此法怕是鮮為人知。”

玉眠低頭吐納出一朵靈力紅蓮，紅蓮在兩人間悠悠轉動，緩緩渡入容隐口中。

紅蓮進入容隐體內後尋得道心破裂之處，釋放靈力使之暫時彌合。哪怕失去了意識，容隐仍舊緊緊握着烽雪劍。

“他這樣子恐怕得去極北寒潭，萬古冰寒尚且能壓制一二。”

九色玄鹿的想法也是玉眠心中所想，她曾聽聞極北之地育有寒潭，冷冽雪水為引，不化寒冰為障，隔絕方外，機緣而入。

玉眠身下紅蓮法陣煥發煌煌華光，彈指一瞬便至嚴寒極北。

“極北寒潭……”玉眠低聲呢喃，“寒潭會在何處？”

九色玄鹿駝着昏迷不醒的容隐，跟在玉眠身旁。

雪海冰山一望無際，拔地而起的冰川矗立在浮冰之上，雪與水的縱橫交錯中，玉眠難以抉擇前進的方向。

玉眠閉上眼睛，聽耳畔寒風呼嘯而過。她應該感知到的，極北地域想要說的話，玉眠指尖撚訣，盅情能力發揮到極限。

在吞噬了樂羌的魔息後，她的修為大有精進，不只可以共情人之所想，也可以共情自然之歌。

“興許不用眼睛看，寒潭自在腳下。”

她朝着海水中邁出堅定的步伐，驟然間極北雪崩，滔天巨浪淹沒了浮冰上的所有生命。

冰寒刺骨的雪水鑽心入骨，玉眠被雪浪裹挾着重重摔進寒潭，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四下尋找九色玄鹿和容隐的身影。

極北寒潭有如雪域之眼，孕育在雪山環抱之中，青碧色的水潭冒着飕飕寒氣，潭底的顏色綠得發黑深不可測。

玉眠一眼便看見了潭水中央的九色玄鹿和容隐，好不容易游過去抓穩了容隐的手。

九色玄鹿甩甩濕噠噠的腦袋，流光溢彩的玄光生成了小範圍的保護圈。

玉眠和容隐在保護圈內對掌運功。

失卻了道心的引導，容隐體內靈力紊亂錯雜，團團靈力像無頭蒼蠅一樣橫沖直撞，找不到流動的正确路徑。

在道心劇烈的跳動中，容隐的體溫變得灼熱燙人，哪怕浸泡在寒潭中也止不住額頭不斷流下的熱汗。烽雪劍受到容隐的影響，霜雪覆蓋的劍身燙得發紅。

“冷靜點，玉眠，想想該怎麽進入容隐神君的靈域內。”

上回誤入容隐的道心幻境純屬巧合，一般情況下修行者的靈域不容外人踏入，否則不懷好意的人可以随意入內豈不是等同于把自己的道心時刻置于危險之下？

除非二人心念相通，彼此信任，于天地間獨絕一份，方有可能進入對方靈域。

極北寒潭對道心崩裂只能起到緩解作用，治标不治本。唯有潛入容隐靈域，真正修複其道心裂痕才能根除業障。

玉眠對自己的斤兩還算清楚，不太指望一時半會兒就能被容隐的靈域接納，她已經做好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那一步就用妄荼川之力破出靈域裂口的下下策。

靈域若是被強行破開口子，會對修行者産生反噬，嚴重的話會失去大半修為。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玉眠絕不會實施這個方法。

萬慮千愁中，玉眠恍惚地被人牽動了手。

不知道什麽時候容隐睜開了眼，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玉眠。

真是難為他還要在這個關頭清醒過來。

容隐右手和玉眠十指相扣，手下一個用力把玉眠拉進自己懷裏，下一秒又再次閉上了眼。

陷落容隐懷中的瞬間，玉眠成功進入了他的靈域之中。

這一次的無名山如記憶中那般四季分明，草木走獸生機盎然，看不出有哪裏需要修修補補。

一回生二回熟，玉眠展開雙臂放任自己加速下落。

同樣的風景看第二遍和看第一遍時也會産生不同的感悟，容隐神君的無名山總是能讓她百看不厭。

玉眠擡起左手手背遮擋山巅灼灼的光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個踏雪而至的熟悉人影，唇角不知不覺揚起一抹淺笑。

烽雪劍淩空飛行，劍道初成的長大後的容隐腳尖輕點最後一片雪花，翻身躍上烽雪劍禦劍疾馳，在半山腰撈住了下墜的玉眠。

無名山的勁風吹起了兩人糾纏的發絲，強勁有力的臂彎抱緊了玉眠，玉眠絲毫不見外地用胳膊摟住容隐的脖子，把頭埋進他的懷中。

“救了人之後就別皺眉了。”

“不然，被救的人可是會害怕的。”

玉眠伸出手輕柔地撫平了容隐一直緊皺的眉頭，怎麽這人在自己的靈域中還這般不高興。

“何人何事。”

容隐找到一塊平地把玉眠放下，将烽雪劍背在身後負手而立。

玉眠聽到這熟悉的問題，忍不住笑道：“尋重要人做重要事。”

“這山上只我一人。”容隐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我自然便是尋的公子你啊。”

玉眠笑意盈盈地望向容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