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凡塵不懼
凡塵不懼
枝頭的楓葉已經落下了一萬三千八百張,躺在床上的人不見蘇醒的跡象。
“容隐……”
玉眠垂眼接住第一萬三千八百零一張,悄聲将楓葉放在床上安睡着的人的枕邊。
“避世不醒非我所認識的容隐神君。”
玉眠拿過容隐身側的烽雪劍,轉而背到自己身上。
烽雪劍在玉眠手中異常乖巧配合,旁人要是此時敢來盜劍,只怕烽雪劍靈會登時暴起,毫不吝啬地給盜劍者一點顏色瞧瞧。
“你要替我告訴他……”玉眠雙手五指張開,淩空運轉出八卦之形,陰陽兩極渾渾交融,陰即是陽,陽即為陰。
“此世之終,彼端之始,有始有終,促生輪回。”
容隐他從來都沒有做錯什麽,玉眠踏入八卦陣前,終是再次回頭望了床上的人一眼。
烽雪劍跟着玉眠在八卦中穿越時空,玉眠打通了一條從容隐的靈域到現在的北地的通道。在烽雪劍看不見的角落裏,玉眠擡手擦去唇邊的血痕。
她要帶容隐去看……朽木生花的北地。
北地的春天來得比南方要晚,詩詞中春暖花開的季節裏,北地的氣溫尚且有些偏低。
烽雪劍不知道玉眠要帶它去哪裏,它只是無端地知道這位姑娘對自家主人沒有惡意。想到這裏在玉眠背着它落地的那一刻,烽雪劍劍身抖動,倏忽化成了半大的孩提。
烽雪眨巴着水靈靈的眼睛,自覺地牽上玉眠的手:“這樣子,主人會看得更清楚!”
玉眠只感覺背上一輕,手心一熱。她低頭一看,啞然失笑地牽好烽雪的手,帶着人慢步往前走。
“是要讓他好好看看。”
玉眠倒是不成想這小家夥如此大膽,跟着她這個不太熟的人出門還敢變化出人形給她看。
不過烽雪劍靈的樣子不讓人意外,完美地诠釋了劍身的姿态,藍白色的錦衣,頭發用桃木簪挽成團狀,一看就是劍修的打扮。
玉眠蹲下身來,耐心地把烽雪淩亂的衣襟整理好:“不曾見過你這般模樣。”
“唔……主人一般不讓我以人形出現。”烽雪奶聲奶氣地說道,“我見前方人煙繁盛,那我們是不是得假裝一個身份。”
“可以。”玉眠整理完,順手摸了摸烽雪的頭頂。
“我叫你娘,好不好。”
烽雪興高采烈地晃悠着和玉眠相牽的手:“跟主人去凡間除魔的時候,我見街上他們都是這樣喊的。”
“……”這話一出口讓玉眠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啼笑皆非地扶額嘆道:“你的主人同意就好。”
“沒關系,主人現在說不了話。”
看來烽雪是已經把容隐給“算計”好了,玉眠謹記自己無名師門大弟子的角色,這輩分真是亂了套了。
泥路兩旁不知名的小花探頭探腦,烽雪大概是太長時間沒有出來,一個勁地拉着玉眠跑來跑去,看什麽都是新奇的模樣。
“這地方真好……”空氣中夾雜着百聞不厭的青草花香,寧靜的村落裏炊煙袅袅,有趣的叫賣聲從阡陌小巷中傳來。
“所以……這是哪兒?”
烽雪耐不住好奇心向玉眠問道。
玉眠攬着烽雪的背彎下腰,微涼的手指給他的腦袋轉了一個方向:“是你認識的地方。”
相似的路口,如在昨日。
“這裏是北地!”
烽雪認出後驚訝地扭頭看玉眠。
“确切地說,是那一役後白駒過隙的北地。”
殒落的故神用自己的血肉滋養了這片土地,不毛之地成了沃野千裏,使得一方百姓得以富庶安康。
“它們正在以其他方式繼續存在着。
玉眠牽着烽雪的手向村裏走去,家家戶戶開始燃煙生竈,從窗口看到街上出現的陌生面孔,人人臉上報以親切的笑容。
“姑娘——等一等——”
慈祥的女聲停下了玉眠的腳步,右手邊的柴門前露出一道身影,急切地朝二人招手。
“姑娘和這位小公子應當還未用早膳吧?不如來我家吃上一吃,今早想着要去土地廟因而多煮了一些面條。”
玉眠看着烽雪迫不及待的樣子,欠身道:“那就有勞大娘了。”
“姑娘和小公子不嫌棄就好。”大娘端上新鮮出爐的雪菜肉絲面放在二人面前,在腰間的襜衣上擦了擦手一同入座。
玉眠拍拍烽雪的背,烽雪立刻出聲喊道:“謝謝大娘——”
“哎!小公子客氣。”
大娘給烽雪碗裏夾了一筷子腌菜:“我們這兒啊,雖說來的人不多,但是一個月內總會有兩三個。在外行走,多有不易,每逢有人來,我們村都會當自家人招待。”
玉眠颔首微笑:“此地民風淳樸,聞所未聞。”
“祖傳我們這兒是被神仙賜福的寶地哩。”大娘自豪地笑着,“每個來的人都這樣說。”
“姑娘是為何來這兒?”
大娘指着牆上的一支弓箭說道:“上一位來到我們村的是一位迷路的獵戶,後來他離開的時候留下了這支箭。迷路的、游歷的、尋人的、探親的……一年算下來都有不少。”
“我去北方尋我的夫君,碰巧路過此地。”玉眠等烽雪吃完,收拾好碗筷,給大娘端到屋外的井水邊。
“大娘剛有提到村內的土地廟,可方便帶我二人去看看?”
“小孩子不曾見識過,得讓他開開眼。”
烽雪心領神會地抓住玉眠的手來回搖晃:“娘!我想去看看!”
“當然方便,說起來土地廟裏……或許會跟小公子投緣。”大娘欲言又止地從鍋中盛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到竹籃內蓋好。
土地廟的位置在村子最裏面,确是當年麒麟的殒身之地。
看上去頗為古老的建築被人精心地修繕着,不大的廟宇朱砂色的門扉大敞,黑瓦鋪成的屋檐向前後兩側披開,四方翹角飛檐,廊下挂着風吹而動的銅鈴。
玉眠一進門便看到了香案下拾掇整齊的稻草,看樣子是有人長期住在這裏。再一擡頭毫無心理準備地和石像後的人對上了視線,墨綠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兩位陌生人。
烽雪看到那雙眼睛更是吓了一跳,這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身上時不時地外露出濃重的魔息。
該不會……該不會……
“咳咳。”玉眠打斷了烽雪呆愣地望着人家的眼神,溫和地對土地廟中的小孩說道,“該吃早飯了。”
玉眠掀開竹籃,拿出面條遞到面前小孩的手上,只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從石像後躍出,盤腿坐在桌案上大口開吃,手中的面湯是一滴也沒濺出來。
“這孩子……不愛說話,不過每次吃完東西都會和我們說謝謝……”大娘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也不見他抗拒。
大娘把玉眠拉到門外,看着裏面的兩個小孩輕聲說道:“我們村裏好多人都來問過他願不願意跟他們回家,畢竟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無父無母,每天睡在這稻草堆上也太可憐了。春天還好說,冬天都不知道是怎麽過的。”
“他總是搖搖頭不說話,我們覺着或許他是不願意跟我們回去的。後來有一次我也問了,他說他要在這裏等人。”
玉眠若有所思地頻頻瞥向廟裏,通過那小孩身上的魔息基本可以斷定他就是麒麟的轉世,既是麒麟一部分魂魄的轉世,也是其他殒落神獸破碎的魂識的轉世。
他既是一,也是萬。
大娘拉緊了玉眠的手繼續道:“說來也巧,姑娘你是這麽多人裏,第一個說要來我們村土地廟看看的。當時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會是他要等的人。”
“……我……嗎?”
在現實的世界裏,容隐第一次除魔時玉眠并不在場,那個時候她還是不缺山頂無名無姓的一塊石頭。她和麒麟的第一次見面便是在容隐記憶中的那場噩夢裏,大娘說她可能是麒麟要等的人?
要知道在那之前,兩方可是見都沒見過,麒麟對她而言更像是遠古傳說中的神話。
玉眠差不多知道他不願意和村民回去的原因,因為他身上的魔息假若生活在一起會對凡人有害。
神奇的是,他滿身魔息卻沒有失去理智,更沒有淪落為魔息的傀儡。他在這裏和它們的村民一起生活着。
“大娘……我們母子二人今晚可否在此借住?”玉眠伸手回握住了大娘緊緊攥着她的手,“或許……可以和這孩子好好聊一聊。”
大娘欣慰地掏出懷中的帕子,擦拭去眼角的淚水:“姑娘,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們拿被褥和枕頭。這天氣晚上涼,火盆最好也拿上一個。”
送走了大娘,玉眠回到土地廟中,擡頭仰望那雕梁畫棟的屋頂。
你看到了嗎,這是現在的北地。
烽雪站在那孩子的面前,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準确地說只有烽雪一個人在虛張聲勢。
“娘——為什麽他早膳的面條裏會有雞蛋!”
在來土地廟的路上,玉眠想着大娘應該是要給人帶飯,于是抽空去隔壁人家家裏買了幾個煮熟的雞蛋,剝好一個放進了面裏。剩下的一個留在大娘家中,兩個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玉眠沉重地嘆了口氣,拿出袖中還溫熱的雞蛋塞進烽雪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