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倫敦

第20章 倫敦

◎第一場雪◎

八月末, 倫敦。

溫書租住的公寓在中西二區一條僻靜街道上,四十來平的二居室,書房畫室和廚房,客廳外有一個五平方左右的小陽臺, 擺放松柏木制成的桌椅, 一盆秋海棠和一盆野薔薇正處花期, 每天都有幾朵新冒出的花骨朵。

從陽臺往外望, 是安靜而清冷的街道, 路邊沒有綠植,巴洛克式建築, 尖頂石鐘雕刻,充滿藝術氣息。

初至這裏時溫書有過迷茫的時刻, 城市太大而她太渺小, 白人和黑人用英語交流, 文化和語言習慣都與國內有很大不同。不過慢慢的她适應了,因為這裏很安靜, 一種清冷的安靜,尤其是清晨的街道,行人寥寥,汽笛偶爾鳴叫,一枚硬幣投下的聲音也能很清晰的回蕩。

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中, 溫書創作的靈感湧現不斷,她嘗試用素描,用油彩來描繪這個世界,一筆一觸, 投入進去, 雜念少了, 仿佛之前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變成一個細微的小點,她無限遠離,漸漸能跳出那種桎梏,那種聽憑別人支配的人生。

梁霄和她通話好幾次,提及他的舊友,倫敦大學學院的教授,囑咐她一定要前去拜訪,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學習上他都能給予幫助。

查令十字街137號,溫書上星期攜鮮花巧克力去拜訪,文森特教授人很好,他和她妻子以及兩個孩子共同居住在一處帶花園的別墅裏。

他們一起談論藝術,文森特教授對中國的國畫水墨很感興趣,讓她現場作了一幅畫,墨色點染的宣紙上,花鳥栩栩如生。

文森特的兩個小孩也對這種畫很感興趣,因此教授邀請她每周去給他們上三節課,他支付三百英鎊作為報酬。

這是現今溫書唯一的經濟來源,她每周去查令十字街三次,上完課回來會在書店裏度過接下來的時間。

這裏是一個浪漫的地方,曾有一部電影讓這書店風靡全球,現在外間已經成為過往游客觀光打卡的地方,溫書在二樓隔着玻璃看下去,能看見膚色,發色,五官,着裝不同的人,在拍照在展示自己,他們的笑容總是很陽光,與這總是陰雨纏綿的天氣截然不同。

溫書很愛看他們笑,仿佛那笑容也能将自己的心填滿。

半日閱讀,書翻了不過幾十頁,桌上的小紙條倒收了一把,彩色的便利貼上寫滿的聯系方式,溫書歉疚,一個也沒帶走。

出了書店她會在最近的廣場邊看街頭藝人表演,這裏通常卧虎藏龍,無論是多麽不起眼的人都有可能帶來精妙絕倫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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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半,溫書手機收到短信,是文森特教授發來的入學通知,倫敦大學學院,去學習油畫。

猶豫了會,溫書沒立刻回複,而是又回家等了兩天,終于九月初至時她收到了UCL的offer,這是溫書自己投遞的申請。

那天為表慶祝,溫書去樓下糖果店買了一串冰鎮山楂的糖葫蘆,然後又去旁邊的pub喝了一杯加威士忌的雞尾酒。

回家時已經有醉意,偏偏靈感大發,搬了畫架坐陽臺的椅子上就開始沒什麽章法的畫畫。

畫着畫着睡着了,淩晨兩三點又被冷醒,往街上一瞧,昏黃路燈下隐隐約約站了個人,穿着一件咖啡色風衣,瘦瘦高高的青年。

那時溫書沒多想,打了個呵欠,縮着脖子帶着滿手的墨就回卧室去睡覺了。

她那時沒有察覺,很久以後聽他談起,才知道那是自己和談谷的第一次見面。

九月初,溫書帶着offer去UCL報道,進入藝術學院學習各種畫畫基礎,帶他們的教授是個幽默風趣又浪漫的男人,年過半百,頭發已經花白,他會根據每個學生擅長的的風格推薦他們所學的專業,并分配相應的導師。

第一周的課業就不輕松,教授布置了一個課題,題目很簡單,但要把課題做出彩卻很難。

題目就是我眼中的倫敦。

來這個城市不足兩個月,溫書對此不甚了解,想自己摸索着做課題,同班的同學有的選址在西區的富人區,那裏有良好的治安和幹淨整潔的街道,豪車随處可見,這裏用作宣傳片該會有很好的效果,他們邀請溫書一起,她委婉拒絕了。

自己在家琢磨兩三天,溫書決定從最底層着手,在網上找了圈攻略,最後把畫作取景地定在了科芬園。

輾轉半小時,搭乘地鐵過去,她每次都在那個有着“特色集市”之稱的園裏待上三四個小時,她用這些時間全來觀察來來往往的人。

這裏是普通人常來的地方,熱鬧絢爛,魚龍混雜,常有好事青年聚集在一起抽煙。白人基因裏似乎總帶着高大和兇猛的影子,連牽着狗買菜路過的中年男人也是壯實的。

坐在路邊長凳上,溫書裹着針織衫,皮膚很白,嘴唇紅潤,眼睛大而亮,她安靜地觀察一切,不發一言,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

坐了二十多分鐘,起風了,天有下雨的跡象。

溫書彎腰翻懷裏的挎包,想找把傘出來,低下頭那瞬間,聽見一道輕佻的口哨聲。

随後是一句下流的葷話,接着一個穿着無袖體恤的黃發男人跑過來,一把搶走她手中的包。

溫書站起來想追,随後被另一道蠻力沖撞,又被按坐在椅子上,後背撞到硬處磕得生疼,她眼睜睜看着那搶她包的男人跑過噴泉,要消失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

那一剎那,腦海裏空白一片,無措感蔓延,她下意識地用中文喊了句,“抓小偷!”

只可惜,人潮熙攘,沒人能聽懂,他們困惑地看着她。

溫書不得已忍着痛往前追,跑了十幾米遠,卻突然看見一個個子瘦高的男青年從前面拐角出來,身高腿長的往前跑,追着那小偷,最後借着旁邊路燈用力,直接跳起來一腳踢倒了那搶她東西的小偷。

小偷臉朝地被被那人一腳踩着,壓制住,反抗不得。

男人穿着咖啡色襯衫,左手食指上有一枚裝飾的寬戒,銀色的,更襯得指骨修長。他非常冷靜地對附近的人用英語交流,并以最快速度聯系了最近的治安警察。

而那淺綠色的挎包落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一個粉色的姨媽巾也夾雜在其中。

溫書臉羞得通紅,耳朵發燙,她走上前去,想趕緊先撿起地上東西再說。

卻被那男人搶先一步,他彎腰,長指撿起口紅,充電器,錢包,充電寶塞進包裏,最後碰到那粉色的衛生巾時肉眼可見的停滞了一秒,下一秒,他若無其事地一并撿起放進包裏,擦了擦包上的泥,弄幹淨後,他遞到溫書面前。

“你的東西。”聲音好聽,清朗溫和。

抓過來包,溫書擡頭正撞進他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單眼皮,眼睛很漂亮,裏面折射着光點,像晚星。

愣了下,溫書開口說了一句:“謝謝你。”

“第一次來這裏?”男人問她,嗓音溫和。

溫書點點頭,剛剛的羞赫,讓現在耳朵還是紅的。

咖啡色的襯衫被風掀動一角,露出裏面的白T恤,面前的男人面容清隽,卻生得有股少年人得意氣在,清朗如風。

“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不要害怕,先報警,附近街區值守的警察很多,他們立刻就能趕過來。”

正說着,穿着警方的警察便過來了,帶着手铐拷上剛剛搶溫書包的那黃發白人,把他帶走了。

“就像這樣。”男人指了指旁邊的警察,對她笑了下,嘴角浮現出一個酒窩,溫暖陽光。

“Alston!”隐約一道男聲,似乎是在叫他,他轉身回應了聲,回頭看了眼溫書,眼神溫柔,

“再見。”

溫書有些遲滞擡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話沒說出口,他已經走了。

本以為不會再見。

交課題作業時,溫書交了自己畫的科芬園,各色的人,水墨着筆,血色沾染,将人間百态展現淋漓。

安德魯教授十分欣賞,給她的評級打了A+,院中另一位教授也給了A等級通過,她作為課題優秀完成學生第一次上禮堂用英語講述自己的創作初心。

畫中上百人,白描到細繪,生動無比。

十幾分鐘的演講,溫書下臺時手心出了一手的汗,額角也有細密汗珠滲出,心跳得很快,剛剛是第一次面對那麽多人講話。

她去找水杯喝水,聽到有人叫她名字,溫書轉身看見同班的Linda捧了束花前來,“這是有人放在後臺,送給你的。”

溫書接過,滿天星和香槟玫瑰,一支向日葵綴在旁邊,下面是一張咖啡色的卡片。拿起來看了一眼,她看見上面的黑色鋼筆字。

“Brilliant girl.”

落款只有一個字母A。

是在她膽怯忐忑時,第一次登臺收到的第一束花。

聖誕節前夕,結束期末課業,安德魯教授推薦她去美術館當介紹畫作的助手,同時為她争取了一個展放自己畫的位置。

溫書選了自己很喜歡的一副畫上去,是一幅荷池泛舟圖,拍賣助手告訴她可以試着自己寫一個價格上去,如果有人喜歡會摘下那個标簽牌,他們可以在後臺交易。

溫書随便寫了個數字,五百磅多加了一個零,整整五千鎊。

去給教授的小孩上完課後回來,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價格牌被摘走了,去問負責拍賣的助理,助理非常開心地告訴她,她的畫已經有人出錢買了。

五千鎊的支票就這樣轉交到她手上。

做夢一樣,溫書用自己三個小時畫好的畫,在異國他鄉換了整整五千鎊。

那天晚上正逢海德公園演出,溫書為犒勞自己便去小小奢侈了一把,吃了份黑冷牛排,吃得很飽,穿得也很暖和,一件紅色格子大衣,白色羊絨毛圍巾,把脖子包得嚴嚴實實的。

安靜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看着彩燈漸次亮起,穿着紅色棉服的聖誕老人托着很大的襪子口袋從面前經過。

綠色的聖誕樹上挂滿各色禮品,pub招牌上的彩燈很亮,白色的和粉色的幹花帶來一絲香氣。

廣場上的人臉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遠處交響樂隊吹起了薩克斯,節奏明快輕盈。

音樂噴泉随着聲音躍動,十二月的風也不那麽寒冷。

然後,就下起了雪,人群歡呼微笑,雙手舉起接雪,仰頭望着天空。

倫敦多雨,冬天下雪是很難得的。

溫書拿手機出來自拍比了個耶發朋友圈,說:聖誕節快樂~

收了手機手揣兜裏,沒過一會,有一個金發小男孩過來,他在溫書面前停下,對她笑,然後藏在後面的那只手裏拿出了一個蘋果。

“姐姐,聖誕節快樂。”小孩把玫瑰遞給她,側身對另一方向的一個人笑了下。

溫書接過,微笑着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溫柔道:“謝謝。”

然後她拿着蘋果起身,往剛剛小男孩看的地方走去,雪落在圍巾上,溫書埋在裏面哈裏口氣,白霧飄散,露出一雙清淩淩的漂亮杏眼。

她看見,穿着咖啡色站在畫板前的男人,高瘦清隽,微卷的亞麻色發絲,還有那雙漂亮的單眼皮眼睛。

他握着畫筆的手指骨修長,左手食指上的銀色寬戒上也落了雪。

一點一點上色彩,他将這個世界記錄下來。

溫書走近,看清他畫裏的自己,紅色格子大衣,白色圍巾,眼睛亮晶晶彎的像月牙的姑娘,在好奇地觀察路過的每一個行人。

“你畫的我?”溫書輕輕開口。

男人畫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擡頭看她,眼眸溫柔,一如三個月前的模樣:“又見面了。”

“你好,我叫談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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