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暴雨
第49章 暴雨
◎我想她永遠恨我◎
城市被雨水倒灌, 烏雲栖息,天很黑,偶有一兩道閃電,雨聲很響。
溫書穿了件薄薄的針織衫外套, 裸露在空氣中的腳腕還是覺得冷,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單膝跪地的男人。
碎發漆黑, 皮膚冷白, 英俊面龐上落了雨, 黑眸漆黑深沉,眼角微微上挑, 能看見眼白裏的紅血絲,渾身帶着股冷倦感。
可眸種情緒翻湧如波濤, 撞上礁石更顯激烈, 絕不後退。
竟不知, 他的執念已經如此深了。
心裏不是沒有動容,可溫書想到自己兩年前的那個雨夜, 看見他撐傘決絕離去的背影,心底某處就隐着疼。
這些天的關于蘇橙的傳聞她不是沒有聽說,被迫嫁予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僅僅是因為盛京延不愛她了,她的下場就落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而自己呢, 盛京延現在愛她,可以把心剖出來給她看,可以後淡了倦了,他又會怎樣厭惡她呢, 那五年的事還要重來一遍嗎?
就算溫書對他仍然心動, 可她已經沒有足夠的勇氣再牽起他的手, 共赴餘生那麽漫長的時光了。
她還尚存理智,理智也能克制那星火愛意。
陰雨天,一切都是晦暗的,雨絲沿着屋檐飄進來,落到皮膚上,冰涼。
那枚銀色鑲嵌碎鑽的戒指,戒身镌刻了一圈蝴蝶圖案,身形和花紋都與他手背上的紋身是一樣的。
燕尾蝶,代表愛情。
溫書少不知世時,盲目一昧地喜歡一個人時,為了遮掉自己脖子上的疤痕,她去找紋身師設計了這個銀白色的蝴蝶紋身,就是燕尾蝶。
Advertisement
她曾以為,她會愛他一輩子。
可現在,為何會到如此地步。
“你起來吧。”輕而淡的一聲,溫書眼裏很平靜,淡漠疏冷,不見一絲愛意。
“我不會收的,盛京延。”輕輕一聲,碾短所有。
一顆心往下沉,墜入深淵,盛京延扯了扯唇角,蒼白笑笑。
低下頭去,握住手心的戒指,指骨用力,戒指棱角要嵌入肉裏。
折了一身的驕傲尊嚴,也沒能挽回她的心。
這算什麽呢。
他媽的,這算什麽。
後頸冷白,背脊挺直,他穿着單薄的手工黑西裝,肩背很寬,側面卻很薄,一膝跪地,領帶垂至胸前,掌骨附在戒指上,用力克制到青筋凸起。
這個動作像定格了一樣,盛京延很久都沒有下一個動作。
直到疏冷溫和一聲,“六六。”
“回家了。”
心底防線驟然崩塌,盛京延擡頭,他看見溫書和談谷轉身一同離開的背影,他們共撐一把傘在雨中離去,高跟鞋踩在地上濺起水珠,談谷的大衣向她傾斜,似能為她遮蔽風雨。
心底絞痛,如刀割,盛京延站起身,面無表情看着他們離去。
撿起黑傘,他走進雨中,走到自己越野車旁,開門,點火,踩油門,駕駛大G駛入單行車道,眼裏有偏執,他跟着前面的那輛車。
他們沒有往租住的屋走,而是去了一處地段略顯偏僻的房間。
那似乎是一個畫家的居所,又或許是他們新租的房間。
米白色的平層,一扇窗,他們收傘進去,屋內很快燃起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浸出來,溫暖明媚。
門關上,他們陷入自己的世界,盛京延被隔絕在外。
雨聲愈烈,噼裏啪啦敲打這個世界,砸在越野車金屬門上,聲聲清晰。
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盛京延死死盯着那件平房的窗,屋內一雙人影交錯,孤男寡女,他們會幹什麽?
再續前緣,共赴白首之約?
畢竟在倫敦,在那場紫色煙花下,溫書就說過她等他娶她。
心底劇痛,盛京延心底抑着無法壓制的悲痛,他覺得溫書便像那白色焰火,轉瞬即逝,他抓不住。
隐隐約約覺得,這刻她不回頭,他這生都要失去她了。
踢開車門,盛京延帶着那把黑傘出門,雨水飛濺,他踩着雨水往前走,西裝外套已經濕了一大半,黑發黑眸,清冷孤郁。
握着傘柄的指骨修長冷白,他緊抿着唇角,走到那房門前,眸色深沉地盯着那扇窗。
他沉默地站在雨中,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溫書撐了把白色的傘出門,隔着如瀑雨幕,她看着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很清晰:
“盛京延,你回去。”
“我不會跟你走。”
她的嗓音總這樣冷淡,聲音很輕卻帶着催骨的力量。
摧枯拉朽般壓斷心裏繃着的那根弦。
理智被摧毀,甘為她赴這一場颠倒城市的雨。
握着黑傘的手松了,盛京延站在大雨中,雨水很快浸透他的黑發,一束一束耷在額角,源源不斷地往下滴水。
瘦削深刻的眉骨,棱角分明的側臉,五官立體深邃,大滴水珠滾落,眼睫濕透,他渾身都在滴水。
唯有那雙比黑夜更深如墨一般的雙眼盯着她。
深沉愛意浮現,濃郁得化不開的深情,他開口,“我不會離開,不會放手。”
嗓音喑啞,伴着雨聲,偏執至瘋狠,“我該償還自己的罪孽。”
手腕的串珠手鏈啪的一聲斷裂,黑色的珠石滾入雨水中,散落一地。
她曾送給他的,他保存珍視那麽久的黑曜石手鏈也斷了。
心口發慌,沉悶,無法言喻的痛感侵襲。
盛京延低頭,挺直的背脊如雪松,他退後一步,緩緩地,慢慢地雙膝跪下。
膝蓋磕在水泥地上,雨水很快侵蝕了他,幾乎漫過膝蓋。
肩背筆直,黑西裝微敞,白色襯衫浸濕緊貼着身軀,勾勒出紋理分明的肌肉,腹肌若隐若現,左肩上的傷疤也隐隐能窺見。
他跪在雨中,嗓音低啞,溫柔呢喃,“書書,給我一個機會,這輩子不敢了。”
“跟我回家,阿延哥哥,會護你一生。”
鼻尖一酸,溫書低頭看向他,她愛那麽多年的人,親口說出這句話。
可太晚了,萬重山都過去了。
溫書撐着傘在雨中,一襲淺色衣裙,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低視他。
雨水順着他流利的下颌線往下掉,鎖骨深刻,喉結蒼白,整個人性冷感無比。
清澈杏眸裏情緒淡漠,溫書盯着他看了會,轉身撐傘離開,推開平房的房門,決絕離去。
盛京延扯了扯唇角,蒼白地笑笑,低頭繼續跪着。
…
那夜的雨很大,風雨交加,路口的一棵樹被吹斷枝幹,雷聲轟隆。
溫書在房內支着畫架,計算時間,到半夜,他還沒走。
想起那些過去的事,手握着鉛筆,在一張白紙上塗畫,畫叉。
他救她一命,她暗戀他八年,給他發了兩年的消息,成為她的妻子照顧他五年。
這些應該抵消。
他在人前羞辱她,任憑他的父母輕賤她。
愛蘇橙,總給她難堪,總将她放在微不足道的位置上。
在她生病時離開家去安慰別的女人,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從來不曾回家。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抵消,她只求,從此以後不要再這樣互相折磨下去。
跪一夜,他也該死心了。
—
黎明破曉時雨停,許頤清駕車來接盛京延回去,一場鬧劇才算落幕。
談谷站在畫架前,握着畫筆的手怎麽也動不了,他看向溫書,輕輕開口:“愛你,好像會要了人半條命。”
表情不見波瀾,溫書淡淡地看向他,笑了一下,“對呀,所以別愛我就好了。”
“談谷,你該回家,和你母親談一談了。”
也算解開你們之間這麽多年的心結。
—
淋了一夜的雨,渾身濕透,盛京延發了場高燒,燒到意識混沌不清醒,在醫院住了兩天,昏睡了兩天。
等到第三天燒退,他睜開眼,病容蒼白,安靜地看着病房裏雪白的牆壁,眼底清冷,窺不見一絲情緒。
許頤清看見他醒了,連忙倒了溫水過來,“二哥,你真是吓死我了。”
“那天我接你回來的時候,你整個人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死氣沉沉的,皮膚死白死白的,渾身都是水,在車上還不住出冷汗。”
“你真的不要命麽?”
“你要再去追,我都會攔你……”
“不追了。”眼睫垂下,在眼窩裏鋪出一圈陰影,盛京延的聲音很低。
他似乎是想通了,想通了,溫書可以多麽殘忍,多麽絕情。
“她不愛我了。”低低的一聲,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
盛京延靜靜開口,仿佛說着與自己無關的事。
許頤清握着水杯站在旁邊,看着他哥的模樣,心底五味雜陳,過了會,他開口,“是啊,誰說有愛才能活。”
“以後,我們都不見她了。”
遞給他溫水喝,盛京延閉了閉眼,唇色蒼白,眼底情緒無人能讀懂。
也是那天下午,盛京延聽說祖母病重的消息,林鋒本來還想瞞,但實在瞞不住,只好交代了。
說沈慈心前幾天就住院了,老毛病又犯了,年紀大,腦血管破裂,手術也無力回天。
這次可能真得走了。
端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半杯水灑落,落在床單上,濡濕一大片。
放下水杯,盛京延強撐着起身,換下病號服,穿上西裝,他走出病房,換了家醫院又到了沈慈心的病房門前。
室內哭聲不斷,關琦抓着盛駿輝的手在旁邊哭哭啼啼地說,“老太太,你走了,我們可怎麽辦。”
“我們娘倆在家本來就弱勢,你一走,我們家老大更肆無忌憚了,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麽對付我們。”
“偏偏你這沒用兒子現在在家又是個說不了話的人,事事都得倚仗你那孫子。”
“還有你孫子這些天在外面那些傳聞您不知道有多難聽。”
“他對他前妻死纏爛打,每天都去追,現在圈子裏誰提起來不笑話一聲,為了她,他甚至和李家都翻臉了,把人老李家都搞破産。”
“就因為,那個李家的兒子也喜歡你的前孫媳婦。”
“你孫子恨我們娘倆入骨,媽,你不給我們娘倆留點東西,我們以後可怎麽活!”
“來,駿輝過來,給你奶奶跪下,叫奶奶。”
盛駿輝睜着一雙大眼睛走過來,絞着手指,叫:“奶奶。”
……
眼底沉靜壓抑,盛京延擡手敲了敲門。
一進屋,關琦的表情便收斂了。
一直坐在旁邊沒動靜的盛勳北也站起身,假模假式地問他,“京延,聽說你發燒了,好些沒?”
淡漠地目光掃了一圈,盛京延單手插兜,他站在沈慈心的床前,目光觸及沈慈心臉上的呼吸面罩時陡然便軟了。
嗓音低啞,他輕喊了聲:“奶奶。”
“對不起,我來晚了。”
沈慈心聽見這聲,這才願意睜開眼,她看向盛京延,眼角落了一滴渾濁的淚,“好孩子,你過來。”
盛京延走近,彎腰蹲在她病床前。
“奶奶想和你說幾句話。”沈慈心擡手摸了摸他臉,聲音虛弱。
“怎麽,你們還不走?”盛京延冷冷開口。
關琦才抓着盛駿輝的手和盛勳北一起離開這病房。
房間裏安靜下來,盛京延擡眼溫柔地看着沈慈心的臉。
“奶奶,你受苦了。”這兩年,由于病痛折磨,沈慈心蒼老得很快,兩年時間就住了好多次院,皮膚上全是皺紋,頭發都成了銀絲。
沈慈心看向他的眼裏是含淚的,“我沒看錯你,京延,你是個好孩子。”
“只是,你太倔了。”
“拽住一樣的東西,就非不放手,仿佛那原本就屬于你……”沈慈心捂着胸口咳了幾聲,胸腔都跟着顫動。
盛京延緊緊抓住她的手,遞給她一杯溫水看她緩慢地喝了一小口下去。
他輕輕開口,“奶奶,您直說吧。”
沈慈心捂着胸口,眼淚直往下掉,她說:“溫書也是個好孩子。”
“她結婚時那會的金飾,還是我親自去給她挑的,那五年,她沒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她盡職盡責,溫婉賢淑,比所有妻子都做得好。”
抓住盛京延的手,沈慈心的嗓音蒼老無比,“離婚前,她來見過我,那時她很痛苦,我鼓勵她,告訴她勇敢往前走,別回頭。”
“她下定決心離婚,也做到了,變得更好,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不再是他的全部。”
抓住盛京延的手,沈慈心問:“你不會怪奶奶吧?”
仿佛感受不到心痛的感覺了,盛京延回:“不會。”
沈慈心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剛剛聽你後媽說,你現在還纏着她。”
“是嗎?”沈慈心盯着他,問。
無力感蔓延,盛京延回:“是。”
“人家都有新生活了,阿延,你別去打擾了,好嗎?”
“答應奶奶,答應奶奶的要求。”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會帶來多少悲劇,林弈秋和盛勳北就是如此,沈慈心不想她的孫子再走他們上一輩的老路。
固執地抓住他的手,要他答應。
心口裂開縫隙,呼啦啦地灌着風,盛京延握着他奶奶溫暖的手,知道她忍受着劇痛在和他說話,知道她是強弩之末,借着瀕臨死亡之際說出的要求。
垂下眼睫,脊背繃直,盛京延很久沒有說話。
沈慈心又問:“她不喜歡你了對嗎?”
“對。”無助脆弱,心如刀割。
“那就對奶奶發誓,再也不要去打擾她,好嗎?答應我,阿延。”沈慈心固執地要等到他的一個答案。
眼尾泛紅,盛京延嗓音嘶啞至極,他緩慢開口,“好,我發誓。”
“只要溫書不愛我,我就再也不去找她。”
“好,乖孩子。”沈慈心握住他的手,閉了眼睛,欣慰地開口,“我去找你媽,和你爺爺,也沒有遺憾了。”
“只是,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幫我做。”
……
出了病房,盛京延站在走廊過道很久,暗色天光落在他的肩上,他半邊臉陷在陰影中,仿佛已經感知不到哀傷。
摸了根煙出來,點燃,深吸一口。
他沉默着,手指間夾着那支煙,吞吐白霧。
許頤清提醒他,“給溫書打電話,你奶奶的說了,走前想見她一面。”
“你怎麽不打電話?盛京延。”
“溫書之前和沈奶奶關系最好,她見不到她最後一面,她會愧疚悔恨一輩子。”
盛京延笑笑,眼底盡是嘲弄,“我就是要她愧疚一輩子,連帶着也恨我一輩子。”
“我要她永遠都忘不了我。”
可,過了幾分鐘,他還是撥通了電話,讓溫書來醫院見沈慈心。
挂掉電話後。
許頤清看向他的眼底情緒複雜,他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輕輕開口:“你們這算,橋歸橋,路歸路了吧。”
盛京延擡眸看了看遠山,喃喃道:“十二歲,她喊我以後帶她去高原看星星。”
“那時,我沒有時間,但我不忍心,所以我撒謊說好。”
而現在,他想讓她一輩子記得自己,想不告訴她沈慈心病重的消息,讓她見不了她最後一面永遠恨他,他也做不到。
從一開始這就是注定好的,他就是失敗者,甘願投降,丢盔卸甲,潰不成軍。
盛京延垂眸笑笑,眼底嘲弄,自嘲道:
“我還是沒辦法對她狠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