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雨天
第50章 雨天
◎Marlboro◎
溫書是打車來醫院的, 這幾天南浔一場暴雨後連下了幾天小雨,降溫很快,陰雨綿綿的天氣裏,她撐了把淺藍色邊緣有碎花的傘, 咖啡色薄大衣, 內襯一件黑色的收腰長裙, 踩着高跟羊皮靴, 手腕的菩提珠她收到了衣袖裏面。
黑發及腰, 眼眸清澈而安靜,她從醫院電梯出來, 路過走廊,身上攜了一點初秋的桂香。
雨摧花殘, 醫院外人行道兩旁的桂樹結的桂花落了一地, 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氣息。
盛京延一身黑西裝, 單手插兜,半靠着牆壁抽煙, 指骨修長,手腕上一塊黑色金屬制的機械表代替了那原本戴黑曜石項鏈的位置,眼神疏冷,他淡淡地看着溫書的方向。
眸中熱烈熾熱火焰熄滅後只餘冷靜,他吐了口煙, 眉眼清冷,慵懶三分。
站定,溫書擡眸看向他,眼底情緒難辨, 她走近, 問:“盛京延, 奶奶在哪個房間?”
眼白裏紅血絲明顯,盛京延臉色還有點病後的蒼白,掐滅手中香煙,他單手插兜走在前面,淡淡道:“跟我來。”
溫書跟上去,伸手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嘆了口氣,許頤清熄滅了煙,扔進垃圾箱,他下樓拉開車門坐上去,掏手機出來玩消消樂,等候吩咐。
在那間病房裏,溫書見到了沈慈心的最後一面,還聽她說了悄悄話。垂頭站在沈慈心身旁,溫書輕輕握住她的手,感覺手心的溫度在不住的流失。
她看着沈慈心臉上的笑容,皺紋舒展,銀絲如雪。
“奶奶,我會過好自己的一生的。”
“對不起,回來這麽久,都沒能來看您。”礙于盛京延的關系,她一直不好提及此事,沒想到這一耽擱,竟然只能是相見訣別。
沈慈心溫和地對她笑笑,握住她的手,沙啞蒼老的一聲:“沒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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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來看我,我已經無憾。”
沈慈心閉眼睡了了會,招他們,讓他們出去吃飯補覺,別一直守着她這個老太太了。
念念不舍地離開病房,溫書在走廊遇見關琦和盛勳北他們,他們的眼神不善,敵意明顯,仿佛怕她來和他們争家産。
盛京延走前來,把溫書護在身後,擋去盛勳北和關琦的目光,他送她下樓。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過了會,盛京延開口:“奶奶手裏握有創馳百分之十的股份。”
低低一聲,他站在醫院冷清的過道裏,迎着暗色天光,眉目半陷入陰影裏,清冷冷郁。
抿着唇角沒說話,溫書眼睛還是紅紅的。
盛京延兀自開口:“這也是盛勳北和關琦拼命來讨好的原因,不過,”垂眸,他停頓了下,
“奶奶已經把股份給我了。”
點點頭,溫書沒說話,只是擡眸安靜地看着醫院外的一顆桂花樹,花落枝桠,細碎的香碾滅在塵土中。
煙瘾犯了,盛京延摸出煙盒,食指拇指抽搓了搓煙身的幾個英文刻字:Marlboro
萬寶路香煙,幾個英文字母拆開來是一句話: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男人總因為浪漫銘記愛情。
靜了會,盛京延開口,他嗓音低,帶着慣有的低沉,被秋風揉撚了一回,有些沙啞,
“我把股份轉給你,你不用管公司的事,每年分紅會有入賬。”他決定的很輕松,仿佛這是和将自己撿的一毛錢硬幣交老師一樣輕松的事。
怔怔地看着他,溫書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就聽見他的聲音。
“你不要拒絕,這是奶奶的意思,我也同意。”
“溫書,沒必要躲我那麽徹底。”盛京延低眸看她,眼底沉靜,如淡色水墨,平和無比。
心髒隐隐刺痛了一下,溫書低頭,輕抿唇角,輕輕回了一句:“好,我先替你保存。”
“嗯。”盛京延淡淡笑了下,有些蒼白,他肩背寬闊,側身卻淡薄,很瘦,靠肌肉撐起骨架,靠牆站着,低頭看她,輕問:“餓了嗎,要吃點飯嗎?”
搖搖頭,溫書沒胃口,她找了把醫院的石凳坐着,手心裏抓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有點失魂落魄。
盛京延彎腰坐在她身邊,靜了會,他開口:“別難過。”
聽見這一聲,眼淚忍不住掉出來,溫書伸手捂住眼睛,無聲哭泣。
從十二歲那場地震後,世界上對她好的人就屈指可數了,不求回報對她好的人更少,沈奶奶是一個。
是那五年她撐不過去的時候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教她織毛衣,針腳細密,縫的每一針都是心血,她看她作畫,在她畫完後,用毛筆為她的畫題詩,她誇她有天賦能成為大家,讓她堅持。
那時溫書對成名沒有概念,但有人喜歡自己的畫還是很開心,一來二去經常一個人往澤桉園跑,找沈奶奶聊天,畫畫,養花草,還有撸她家裏的那只顏色雪白的貓兒。
有人老去,眼裏都是對世界的包容,見山水都有自己的深意。
是她看着溫書從青澀懵懂的小姑娘蛻變為溫婉知性的姑娘,溫和而有力量,柔軟卻從不軟弱,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也懂得堅守。
所以溫書潛意識裏早就把沈奶奶當成自己的親奶奶了,只要一想到她遭受病痛蜷縮在病床上的模樣,她就難受。
肩膀輕輕抽動,溫書俯下身去,眼淚還是從指縫流出,她咬着嘴唇,偏過頭去,不想讓人看見。
盛京延彎腰遞給她餐巾紙,嗓音低啞:“你想上去看奶奶的話,我讓他們出來。”
“書書,別難過太久。”
可以難過,可以哭泣,但是別陷入這種情緒太久。
“奶奶希望你向前看。”很想抱抱她,可想起奶奶的話,盛京延的手又垂下去。
他安靜在那陪了溫書很久,擋在風口,情緒始終淡漠。
等傍晚送溫書上樓的時候,送她進病房後,自己轉過身才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許頤清提了熱粥上來,“自己發燒還沒好完,又去吹冷風,晚上還學年輕人那一套,不吃飯,你這胃受得了嗎?”
捂嘴輕咳了咳,唇色略顯蒼白,盛京延笑笑,“怎麽,我不年輕嗎?”
他指了指粥,“先給書書送進去。”
低罵了句,許頤清分出溫書的那一份,擡頭看盛京延,“您老以為你還像讀書那會兒啊,二十出頭,身體抗造,弄那麽狠都沒死成啊。”
許頤清把他的那份粥放在椅子上,提起溫書的那份,“我先進去,你把旁邊袋子裏的大衣拿出來穿上。”
他還提了個塑料袋,裝的衣服。
坐在椅子上,盛京延穿上那件黑色的大衣,喝了半盅粥,整個人才暖和了會,胃也不那麽難受了。
那晚,醫院燈火通明。
盛京延和溫書還有盛勳北和關琦他們守在沈慈心的床前,和以往那五年過新年團圓時一般相聚。
他們陪沈慈心走過了漫長人生的最後一程路。
點滴輸完最後一滴,沈慈心閉上眼睛,燈光變得模糊,一切聲音都遠去。
關琦鋪在她身上哭得最撕心裂肺,原本睡着了的盛駿輝也被吵醒,不明所以地跟着大哭起來。
屋裏哭聲一片。
眼淚無聲滾落,溫書輕輕靠在沈慈心的床前,她握起她漸漸變冷的手放進被窩裏,仿佛要維持住那體溫。
盛勳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難得落了幾滴淚,取下老花鏡用手帕擦了擦眼淚。
唯有盛京延一直站在旁邊,臉色透着病态的白,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安靜地看着這一切,一滴淚也沒掉。
後面極度理性,他打電話通知殡儀館的人明天來拉奶奶的遺體,連帶着葬禮布置一系列事他都在開始操持。
熟練無比。
多年前那個大學還沒畢業的青澀少年就是這樣無比冷靜地安排自己母親火化,舉行葬禮,下葬,墓碑上的字他親手刻下,刻得滿手都是鮮血。
在大雨中,撐着黑傘,他為自己的母親獻上了最後一只百合花。
狼狽哭送結束,盛京延拿了把傘,送溫書下樓,他囑咐許頤清送她回家。
臨走前,他站在路口,撐了把傘,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站在小雨中。
骨節修長的手輕敲了敲車窗,盛京延對溫書輕輕開口:“死亡不可怕,別難過了。”
車燈亮起,黑色越野車打了個彎轉身駛離。
冷風吹拂,盛京延站在路口,目睹那輛車消失,直到影子也看不見。
接下來幾天,盛京延一人操持安葬沈慈心的事宜,在澤桉園總能看見他高挑清瘦的背影。
和溫書再次相見是在沈慈心的葬禮上。
盛京延站在沈慈心的墓碑前,細雨綿綿,場內人都着黑衣,撐着黑傘。
黑色西裝,細細的銀絲框眼鏡,桃花眼眼底漆黑,情緒掩埋很深,無人能讀懂。
場內持久的沉靜。
直到,談谷撐着傘和溫書一起出現。
關琦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冷冷呵斥,“什麽時候,你這個早被休了的兒媳能帶着其他男人來參加我們盛家人的葬禮了。”
轉過身,盛京延看向他們,高跟鞋配皮鞋,黑色格裙和談谷身上的黑西裝,那領結打得周正,打的方式他無比熟悉。
他們倆人站在一起,仿佛天作之合。
場內無人敢說話,都在等着盛京延開口。
“讓他們進來。”低低一聲。
談谷牽着溫書的手走進來,走到沈慈心的墓碑前站定。
彎腰,溫書将懷裏的一束向日葵輕輕放在沈慈心的墓碑前,她虔誠地拜了三拜。
香紙燃燒成灰,白煙飄散在空氣中,所有人默哀。
後面人群散去。
走出墓地,盛京延跟在溫書身後,他輕輕開口:“溫書。”
低沉嘶啞一聲。
站定,轉身看他,溫書靜靜開口;“盛京延,有事嗎?”
“談谷對你好嗎?”他低眸看她,那幽深黑眸裏情緒辨不真切,猶如深海。
怔了下,溫書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一直對我很好。”
“那很好。”盛京延低低開口,嗓音沉啞,窺不出一絲情緒。
他轉身,撐着黑傘的手骨修長冷白,腕表漆黑,整個人都融入黑色般冷漠。
“再見。”
壓抑着,克制着,隐痛淹沒在心底,這一聲。
像與過去,十多年光陰徹底告別。?